《立誓》月渐寒

1、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刚谈恋爱那会儿，许静是英姿飒爽走路带风的女孩子。
　　她家境不错，父母恩爱，二十五年来顺风顺水。
　　遇到自以为是对的男人后，便抛下父母离开D城，孤身远嫁到两千五百多公里的外省。
　　不过那时候的张海洋，值得。
　　他年轻英俊，戴着金丝边眼镜，笑容腼腆言语温柔，让人一见倾心。
　　从外表上看，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结婚当天，只有男方亲戚同事出席。女方的座位，都是空的。
　　许静咬着牙撑完全场，愣是没让自己流一滴泪。
　　新房虽然简陋，但却布置得十分温馨。
　　从今天起，自己就算有个窝了，许默默的想。
　　“老婆，这辈子要是负你，就让我不得好死！”张海洋吻着她的额头立誓。
　　许静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自己为爱不顾一切的行为，简直伟大的要死。

　　婚后，两个人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不过这种生活并未持续太久，在现实面前，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张海洋在一家小公司做销售，许静怀孕后全心做起家庭主妇。
　　每个月巨额房贷，再除去日常花销，几乎没有什么剩下。
　　张海洋压力大，脾气越来越差。
　　许静也不再如之前大手大脚，每次买东西都要反复思量。
　　她甚至收敛个性，做事小心翼翼。不过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她还是觉得很幸福。
　　“等生完孩子，我就出去工作，到时候两个人挣钱，生活就会好起来吧？一定会的！”
　　然而还没等到孩子出生，他们就起了矛盾。

　　“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你能不能别乱买那些没用的东西！”张海洋脸色铁青的指责。
　　“哪有乱买？我提前在网上搜索比对过，都是很实用的。”许静压着火说。
　　“不是说好用母乳喂养么，买什么温奶器？你整天在家里闲着，喂个奶是有多麻烦？”
　　“我是怕万一……”
　　“还有婴儿床，妈早就说过这种东西不实用！宝宝要跟着大人睡才方便照顾，四千块买个破木床，是嫌我们手里钱多烧得慌吗？尿布明明安全又透气，你却囤那么多纸尿裤，就不怕过期生虫子？”
　　说到这里，他把没拆封的包裹丢出去，顺势砸倒了桌子上的水壶。
　　茶水倾洒出来，全都泼在许静的脚上。
　　刚烧的水，很烫，但她却忍住了。
　　前几天听说张海洋公司效益不好，他又被新人抢了订单，所以心情糟糕也能理解。
　　换作以前，她早开骂走人了。
　　可现在，大着肚子，又远离了父母，就算生气也只能去附近公园哭，没人理会的。
　　等他走后，许静把客厅收拾好。
　　她以为这件事过去了，却没想过，摔包裹只是个开始。

　　接着是手机、杯子、电视机……
　　张海洋脾气越来越暴躁，那张脸也越来越陌生。
　　他生气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拿到手边的东西就摔，事后常常后悔。
　　怀孕第五个月，许静终于忍不住了。
　　“你每天变着花样找茬，不就是看我不顺眼么？天天摔东西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你以为我不敢？”
　　“你试试！”
　　“啪！”
　　张海洋用一记耳光回应了她，打完之后两个人都懵了。
　　许静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开始发疯般地收拾行李。
　　习惯不同、语言不通，每天扛着肚子闷在屋子里，好不容易等到男人回来还要饱受埋怨！
　　自己活的那么憋屈，却换来这种待遇！
　　这种日子，她早就受够了！

　　庆幸的是，肚子里孩子才四个月，虽说可能会伤身体，但一切都还来得及！
　　就在她准备出门时，张海洋却拉住了行李箱，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做了那样的混账事……这真不是想我做的！老婆，原谅我吧！再有下次，让我不得好死！要不然，你现在就打回来！”
　　他拉着许静的手，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扇。
　　见她没反应，男人索性跪在地上，一边打耳光一边立誓。
　　看着他愧疚自责的样子，许静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长这么大，父母从来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挨耳光更是没有过，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她隐隐感到心痛，却又无法轻易说出原谅。
　　“放手，我们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思考这段婚姻是否该进行下去！”
　　“老婆，别走，我没了订单，也没了年终奖，现在只剩下你跟宝宝了……你要是走了，我就真没法活了！你要是走，我就死，我是真说的！”
　　张海洋红着眼睛，哽咽地说起这些天的遭遇和压抑。
　　许静一边听一边流泪，僵持了很久后，他们最终还是拥抱在了一起。
　　“没关系，我们现在处于起步期，虽说有点困难，但我还年轻啊。如果两人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许静安慰他。
　　“老婆，我爱你，对不起！”张海洋泪流满面。
　　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
　　更何况从选择跟他结婚起，自己便已经无家可归了。

　　矛盾就这么过去了，两人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很和谐，甚至比之前还要恩爱得多。
　　“床头打架床尾合，古人诚不欺我！”张海洋调侃说。
　　许静笑笑，心里却是留下了个疙瘩。
　　那一巴掌，打的她很疼，至今记忆犹新。
　　都说家暴是不能纵容，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张海洋是读过书的文化人……应该不会吧？

　　孩子七个月，许静因为妊高症住院，他们之前再次爆发了战争。
　　婆婆不会做饭，无论是炒菜还是煮面，都拼命的倒香油，腻人喉咙。
　　她躺在床上输液，大小便都得人照顾。婆婆不愿费事反复倒便盆，就索性攒着，满屋子都是羞耻难闻的臭气。
　　老人前面帮她提裤子，后面就去帮忙拿汤碗勺子……
　　种种事件，她实在受不了，于是提出请护工。
　　“妈在这里不辞辛劳的照顾你，你不懂感激也就算了，还各种挑毛病！请护工？你以为自己是谁？千金大小姐吗？拜托许大小姐睁开眼，看看现实，你嫁的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百姓而已！”许海洋的话就像刀子，一刀刀屠宰着许静。
　　“我不是公主，也不是千金大小姐，我就想干净点，有错吗？”许静忍着眼泪说。
　　“你没错，错的是我，没本事没钱，侍候不起皇后！你愿生就生，不生拉倒，真以为自己怀的是皇子呢！妈，我们走，别理她！”张海洋很生气。
　　说完之后，他拉着流泪的老人离开。
　　夏初，屋子里三十一度。
　　许静吸着氧气，挺着大肚子手臂上插满管子，感到自己如坠冰窟。
　　没有行动自由、没有亲人朋友，也没有钱。
　　孩子已经七个月，想拿掉也已经晚了。
　　护士过来催促缴费，许静却只能手臂遮住眼睛，无声哭泣。
　　记忆中那个张扬敢爱敢恨的女子，面容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绝不会让自己落入这般田地。
　　可现实不是小说，无法穿越也不能重生。
　　她能做的，便是设法活下去，哪怕是屈辱地活着。

　　张海洋走了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他在示威，认为许静实在是太嚣张了。
　　虽然她以前家境不错，可不该像个公主一样始终站在神坛上，俯瞰自己。她嫁的是凡人，得学着认命低头！
　　许静饿的受不了，想打电话找人求助，却发现手机也被带走了。
　　第二天清晨，张海洋带着婆婆出现在病床前，手里拎着一桶油腻腻的面条。
　　她帮忙倒了便盆，接着便拿起碗筷给她喂饭。
　　许静忍着恶心，狼吞虎咽。
　　“看，都是惯出来的毛病，这不就老实了么！”许洋洋洋得意。
　　许静胃里一阵翻腾，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就知道你嫌弃我！”婆婆愣怔了下，抹着眼泪离开。
　　“妈的，你这是瞧不起谁？我妈？还是恶心我？我妈养我这么大，吃多少苦，你凭什么给她气受？”
　　张海洋抓住她头发，狠狠往抵在墙上，之后捏住她的下巴往里灌面汤。
　　“你要是敢吐，我就让你把吐出来的东西也吃进去！”他威胁说。
　　这个貌似温顺的男人，此刻面容狰狞，额头青筋凸起，眼珠子好像随时都会爆出来！
　　许静蓦然发现，这男人貌似温良的皮下相，灵魂竟如此可怕！

　　隔壁床入住了病人，许静待遇好了很多。
　　在外人面前，张海洋还是那个笑容腼腆的男人。
　　谁都看不出来，私底下他做了什么。
　　许静问他要手机，想联系自己的母亲过来。
　　可是张海洋却不允许，他删光了许静的所有通讯录。
　　许静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内心是潮水般不息的绝望。
　　她开始顺从，心想无论如何，都得撑到生完孩子的那天。
　　然而不管她怎么做，张海洋总能找到动手的理由。
　　“整天板着脸做什么？是觉得我亏待了你吗？”
　　“嫁给我是不是很委屈？呵呵，你其实跟你妈一样，打心里瞧不起我！”
　　“别的女人生孩子，都顺顺利利像下个蛋那么容易，就你他妈事儿多！又是妊高又高是胎心异常……”
　　……

　　许静已经麻木，她甚至开始觉得，死了也挺好的。
　　一尸两命，让他们哭去吧！
　　不，他们大概是不会哭的，只会懊恼一下下，然后继续生活。
　　许静命大，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