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传》李维尔

3、03.日出

　　敖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
　　他坐一棵高大老树上，层层绿叶之下，左手扶着粗糙的枝干，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风吹叶簌簌，有虫儿鸣，有瘆人的咕咕声。
　　在此时之前，他端坐于海底修习，目光所至皆是巨柱火岩。龙族同胞无声，耳边唯有父王呼吸，和岩浆沸燃热气破裂。
　　师父有事先走了，留他一人探索。
　　他想看日出。
　　父王说，日出很暖，照得龙鳞金光闪闪，腾啸九洲，天地万物皆在目。
　　师父说，太阳灼目，所有邪佞无处隐形，热浪升津，对哀求置若罔闻。
　　如果有人问起他，他也想像父王和师父那样，说出一番自己的感受。龙宫里也有跟他一样从没出过海的小龙，小龙说，天一定是一瞬间亮起来的。就像鳞片，原本是这样的，天亮就全部翻过来，然后再翻回去。
　　不是的。
　　天是渐渐、渐渐亮起来的，这是他亲眼见到的。
　　就在海的那一面，天空的颜色先是变得很淡很浅，然后有暗橘色的光照在海面上。不是所有的海面都被照亮，而是那细窄的一线，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向两侧扩散。夜云成彩霞，粧就万堆螺。天空由黑紫转为金红，太阳升得越高，黑紫越淡，夜云越远，海面映着天色。等太阳渐高，血红褪去化为金，天才算是真正亮了起来。
　　虫鸟高唱，树枝干暖，花草着色，妖现兽出。
　　敖丙深深吸了一口气，海水、花香，还有空旷辽远的自由气息。
　　他也想看看自己的龙鳞在阳光下会呈现出怎样的光彩，但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世间景色之妙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敖丙无法向同族、向父王用语言来描述他眼中所见美景，但这般美好，他迫切想让被“囚”龙宫千年的同族得以重见，让像他一样后生的小龙也能够看见他今日之所见。
　　敖丙不明白，立了功为何还要受惩罚。
　　所以，还是那个誓言。
　　好生修习，立大功，封天神，救龙族。
　　像日出，一点一点地，将黑暗驱散，占据整个天空。
　　见过绮丽景色，敖丙寻了一处僻静地练功。
　　比起深海，灵珠显然更喜欢山水天地，它散发灵气于敖丙身周欢愉跳脱，贪婪地吸取着天地万物之精华。敖丙进益飞得的同时，环绕其周身的灵珠气息吸引来了很多较小妖兽。它们远远地趴俯在地，围绕着敖丙。
　　尤其是晌午时分，敖丙周围环了一圈又一圈的动物，只因此处清凉又舒适，还有个养眼美男子。
　　天渐暗，日渐凉，敖丙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功课，收回了外露的灵珠气息。
　　他睁眼，与身周围绕的动物们俱是一惊，两方呆滞片刻。
　　敖丙看到右手边盘缩着一条小白蛇，果真与自己相似，便向它伸出掌心。那小蛇先是怕得躲到一只花儿妖身后，躲了很久，仍是看到那人的手心还停在那里，如一块被仙人遗弃于此的冷玉。
　　它还是过去了，先是绕上他的一根手指，再盘上手掌，犹疑地吐着信子，疑似同族，便不怕了。
　　小白蛇跟敖丙一样，凉凉的，若仔细看，身上还有软薄的鳞甲。
　　这是敖丙第一次触碰除龙外的其他种族。
　　敖丙临走前，捻了一小撮灵珠的灵气，留在自己打坐之地，那些妖啊兽啊，靠得更近了。
　　回到龙宫，他将今日之所见悉数讲予父王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他说得高兴，小龙们也高兴，死气沉沉的龙宫一下子热闹起来，好几条缠着他问东问西。他们询问的，更多是敖丙不知道的，于是敖丙答应他们，明日答复。
　　龙王在旁边听得也高兴，最起码，他们这些对明日、对未来已失去期待和向往的老家伙被敖丙说得心痒了。
　　“父王，我一定会将龙族带离这儿的。”敖丙靠在龙王身边耳语，“孩儿不会说话，那些景色得亲自看。”
　　龙王默然。
　　第二天一早，敖丙再去昨日练功地，却发现那处已不知为何化为了一片焦土，曾围绕的妖兽也被烧为尘灰，要么堆在地上，要么散于风中。
　　唯有一条小白蛇，露出头来，望着泪流满面的敖丙。
　　“为什么？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公子。”
　　“小白蛇，你还活着？”
　　敖丙伸手想去抚它，因它脸上、身上皆是土灰灼痕，它原是条小白蛇，干净清凉的小白蛇。
　　“公子，您别来了！”
　　“我...”
　　“公子昨日离开时，因我挂念，想多看公子几眼，便跟去了海边。当我返回住处，大火烧燎，百般尽毁，它们一个都...没能逃出...而我眼睁睁看着，成了天地一孤蛇。公子...若知与公子接触便会招来杀身祸，小蛇万般不敢亲近...”
　　“抱歉...”
　　说抱歉无用，众人皆知，但敖丙此时除了说抱歉，什么都不会做。
　　他只能自欺欺人地用法术让这片焦土开遍鲜花，又捻了一点灵珠灵气放在小蛇面前，起身后拢紧了斗篷：“我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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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热浪生津：我的意思是热出了汗，热到无法呼吸。不是热到流哈喇子。
②夜云成彩霞，粧就万堆螺：这句其实是我偷懒，原句为元时吴昌龄的《东坡梦》中第一折:“青黛染成千块玉,云霞粧就万堆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