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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仙界当时可远不如今时这般太平,也不知是触了哪一方的灵泽,三界中每隔个三年五载,总要孕一只凶兽出来作乱。这些作乱的凶兽里,自然有一大半是归了白泽来封印,剩下的一小半,大都是这位敖兴仙君负责收服的。
      白泽和这些小辈们鲜少来往,勉勉强强也只能算个点头之交,而这位敖兴,大概因为时常被仙帝召到凌霄殿中一起议事,因此算是点头点得较多的一位。
      他犹记得龙君堕身成魔的消息刚传出来不久,敖兴就上了他的起云山,在他殿上堆了一堆不知从哪寻来的奇珍异石,他都怀疑他是不是将整个四海都掏空了。
      往常见到,虽捏着长晚辈间的虚礼,敖兴也只不过是躬身作个揖了事,那天在大殿见着他,却是跪下去,端端正正朝他行了个大礼。
      叫他心里都不自觉咯噔了下。
      他原本以为他是来说自己受罚的事情,没想到开口提的,却是他救下的那位新飞升的小仙。
      “如今闹出这般风波,不知他那样的性子在仙族还有没有办法安然立足。我走之后,仙帝必定震怒,今后也护佑不到他了,我思来想去,若有朝一日仙帝真的要迁怒于他,恐怕这仙族里,也就只有白泽仙君能保他一把了。”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能用什么来同您讨这个恩典,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可我在仙界能呆的时日不多了,要是再犹豫下去,恐怕再生出什么变故。只好腆着脸,贸然来求仙君了。”
      白泽歪着脑袋,心里头有些疑惑。他那时可不比如今,于风月之事上尚未开窍,只觉得他对这位新飞升的小仙上心得有几分奇怪。
      不过人家既然如此郑重地给他行了大礼,这点小事倒也就顺口应允了。
      但他终究也没怎么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直到某一日,仙帝将他请去了凌霄殿,同他提起了敖兴的事情。
      剔仙骨,除仙籍,可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做的,是要受三十六道鞭刑的。这三十六道鞭刑好巧不巧,就是他这位三界里最老的老神兽来行刑的。
      “敖兴如今执意要走,仙族闹出这等事情来,实在是丢尽了脸面。”
      白泽轻呷了一口温茶,沉默不语。
      “那个元音,不晓得有什么本事,竟能叫他舍了身份也要保下来。哼,以为这样就能保得住吗?”
      白泽这才抬起头,望着殿上的人眯起了眼睛。
      “起云山几万年了也没个值守的人,或者……把那个元音安排到我起云山去吧。”白泽说。
      仙帝颇为惊讶地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考究。
      片刻后,他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道:
      “白泽仙君也认识这个新飞升的小仙?”
      白泽笑着别开眼。
      “不过是听说他乃长生龟一族的,有些好奇罢了。长生龟倒是个挺稀奇的种族,不晓得我活得久,还是他能活得久?”
      “白泽仙君说笑了,您享得是日月同寿,岂是他一个小仙能比拟的?”
      “仙君若是想要个值守的人,我明天着人给你挑个精明点的。”
      白泽摇摇头。
      “还是算了,想想怪吵的,我一个人住惯了。”
      至此白泽才明白过来,为何敖兴要如此郑重其事来求他。看来仙帝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一个刚刚飞升的小仙搅得仙界两大神官两败俱伤,还逼得上古龙族都要堕身成魔,照着仙帝的这种性子,怕是没这么容易就平息心中的怒火。
      然而他在这仙族,向来不伸手管这些事。他当初入起云山的时候就已经同仙帝定好了规矩,不入仙籍,不奉仙族,既然如此,也断没有插手人家内部事务的道理。

      白泽的手轻轻地在桌子上敲着。
      既然答应了人家要护着这位小仙,就少不得得想想法子了。只是长生龟一族,千年万年的寿元,这得护多久?
      白泽感觉头有些疼。
      他正头疼的时候,元音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时互不相识,对元音的印象不过是捅出的这个大篓子,见着了真人,却觉得这小仙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倒真不像个能翻云覆雨的主儿,跪在殿下的时候,还显得有几分可怜。
      唉,白泽叹了口气,哪儿能想到是如今这般。
      四海众生都由他来守着了,倒是多年都不再见到他有当初那般的神色了。
      害怕,却又义无反顾。
      他践守着对敖兴的诺言,本以为让元音去守御四海封印乃是个两全的法子,如今倒不知自己是对是错了。

      “上次被你救回的那位龙君,听闻一身的修为都被抽走了,也不知青竹将他困住的这一百年对他做了什么,如今连灵台也不甚清明。我想着……既然此次我们有求于人家,倒不妨想个法子帮帮这位龙君,若是敖真届时真的认出你来,好歹欠着这么个人情,他也不至于太难为咱们。”
      白泽听完点点头。
      “估计是关得太久失了智,你这一身伤刚好就莫要出手了,带我去看看吧。”
      白泽随人进了魔君的寝殿,一眼瞧见躺在床上吊着半口气的人。
      随侍的人上前一步走到塌边,小心地碰了碰床上的人。
      “魔君,白泽仙君来了。”
      床上的人睁开眼,双眼却是呆滞无神,没有半点生气。白泽禁不住皱了眉,也上前一步靠近他,伸手在他额上一碰。
      随侍的小童刚准备吃惊,他便撤了手,对着他说道:
      “你叫元音仙君替我在外边守着,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妄入。”
      小童迟疑了下,低头道了声“是”,心中也不由紧张起来,加快了步伐走出寝殿,临跨出殿门的时候还随手为他们关上了门。

      元音在外头倒是不紧张,心知此事于白泽来说还算简单,因此坐在寝殿外的廊上,也不大用心地等着。
      半个时辰方过,就瞧见不远处匆匆走来几人,为首的可不就是敖真?他登时站了起来,心里有些意外,面上倒是什么神色也没露,只站在那里朝他问道:
      “听掌事说你还要一两日才能回,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敖真快步走到他面前,率先恭敬地行了个礼,回答道:
      “收到元音仙君和白泽仙君来龙宫的消息,我就紧赶着回来了。上次同青竹一战,多亏了二位仙君的回护,只可惜当时局面紧张没认真同仙君道谢,”他说着,又弯下腰朝元音拜了一拜,“仙君于我龙族的恩情,敖真同所有族人没齿难忘,在此替族人谢过仙君的大恩了。”
      元音赶忙伸手去扶。
      “上回见仙君伤得不轻,如今可痊愈了?”
      元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已经好全了。此次和白泽仙君一起来,乃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问你。不过白泽仙君此刻正在寝殿中为你父君渡气,你同我在外面等一会吧。”
      敖真听到这,神情更是激动了几分,若不是元音叫他侯着,恐怕此刻早冲了进去。
      “不过啊,有一些事情,倒是要提前和你说明一下……”元音正打算将白泽当初伪装潜入天狼族的事情好好解释一番,便听身后“吱呀~”一声门响,他一转身,登时头痛了起来。
      这位此刻大咧咧走出来的仙君,可不正是白泽?
      他赶忙转头去瞧敖真,只见敖真见着颤巍巍跟在后头的自家父君,先是面上一喜,瞧见白泽,疑惑浮上双眸,待细瞧了几眼,那疑惑就转为了吃惊,吃惊又转为了愤怒,等他回过头瞧了瞧元音,面上又变得难以置信,种种情绪转化不过片刻,倒也着实难为他了。
      “你……你是白泽仙君?”等他脸上的情绪走马观灯般轮了一番之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此事我方才正准备跟你说的,”元音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防止这小娃子一时冲动想上去同白泽仙君拼个死活。“当年为了调查魔星降世一事,我同白泽仙君一道潜入天狼族,后在九层深涧中与你们相遇实是无奈之举……”
      “当年跟在梵离身旁的那个人是你吗?”敖真盯着白泽问道。
      白泽背着手点点头。
      “你放开他吧。”白泽对着元音说道,“当年那位将军之死我确实也参与其中了,你若心中意气难平,不妨和我打上一架出个气。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若是此次打不过我,可就得将你那些愤恨乖乖放在肚子里。“
      元音迟疑了下,松开了敖真。
      敖真上前一步来,惊得白泽身后的魔君急忙出口喊道:“真儿……”
      他被困多年,如今猛一开口,呛得自己猛地咳嗽起来。
      “父君!”
      敖真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龙君,手掌在他背上一下下地轻抚着。
      等龙君的咳嗽声缓下来之后,他才对着白泽重新开口说道:
      “我当年在九层深涧碰上你们时,本就打算拼个你死我活的,那时也是使了不光彩的手段以多打少,既是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就算真要报仇,当年杀死天钜将军的乃是如今天狼族的魔君青竹,这点是非恩怨我敖真还是分得清楚的。
      更何况,两位仙君护我龙族在前,现在又救我父君在后,这份恩情……”敖真说着,恭恭敬敬朝白泽鞠躬行了个大礼,“敖真谨记在心。”
      元音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年倒还真是历练了不少。”白泽对他说道,脸上难得带了几分赞许。
      “听掌事说,二位此番前来为的是当年堕身成魔的敖兴魔君,请二位随我来主殿,我父君如今身子尚虚,若有什么想问的,可由我代为回答,敖真必当知无不言。”
      白泽点点头,众人随着敖真一起到了主殿,待殿门缓缓合上之后,元音率先开口说道:
      “此次白泽仙君修补法器,需得用到龙族一脉的元灵心血,当年在灵朗之境中坐化的……”他顿了下,深吸口气,“敖兴魔君,除了静堂中放着的东西,可还有留下其他物品?”
      敖真摇摇头。
      “全在里头了。”
      “我在你们族里的书志上找到一种东西叫做龙芯,记载中说龙芯里便有元灵心血,那这位敖兴魔君的龙芯,如今也没有了吗?”白泽问道。
      “我们当时并未寻得,应该是在灵朗之境中同他的魂灵一起消散了。”
      “有没有可能……他当时同凶兽缠斗时掉在了某处,你们没有寻到呢?”
      敖真笑着摇了摇头。
      “白泽仙君大概对我们的这个龙芯不大了解,此物乃是贴身之物,每位龙族成年之时都会由自己炼化,是我们族人之间辨别身份之物,除非自己主动交出,否则决没有掉在了某处的道理。”
      “主动交出……那会不会是当做赠礼送给了什么人?”
      “那就更不可能了,龙芯乃是最重要的东西,纵使被人下了禁术,哪怕是连真身都被封住了,只要龙芯在身上,我们龙族就可以辨别来人是否是自己的族人。若是真赠予了他人,万一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后果可想而知。”
      这倒真是有些难办了……白泽此刻也觉得头疼。
      “不过……”敖真迟疑了一下,“听闻那位敖兴魔君性子洒脱不羁,当年连堕身成魔都不在话下,说不定真能做出将龙芯赠予他人的事情呢。”
      他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切实际,自顾自地摇起来头。
      “恐怕是我胡想了,也从未听闻魔君在魔界有过什么风月事。”
      说到这,元音的眼神闪了一下。
      “说起来,这个龙芯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元音轻声问,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竟有些瞧不清楚。
      “这我就不知道了,因这龙芯乃是由自己炼化的,每个族人习性不同,所用的材料也不相同,轻易也不会同其他人说的。况且我出身之时,这位敖兴魔君已经坐化许久了……”
      敖真感觉身旁有人扯了下他的衣角,转过头便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父君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靠过去将耳朵凑近些,等听完父君的话,脸上的表情居然变得有些复杂。
      “魔君说什么了?”白泽有些好奇。
      “父君说……”敖真迟疑了一下,“父君说在他年少时,倒是见过敖兴魔君……”
      他皱着眉有些疑惑地继续说道:
      “父君说若要讲起风月之事,倒还真的想起了一件。”
      “他年少时有一次在龙宫玩耍,听当时尚且在世的敖兴魔君同底下的人交代,说若是有什么人来找他,记得马上通报。父君当时少不更事,还曾大着胆子问过魔君,问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他说什么?”
      “他说,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我父君于是又问他,这个人如今在何处?”
      “在万里之外。”
      白泽忍不住朝元音看了一眼。见他被头发挡住的那半张侧脸已经变得煞白,他站起身来走到了魔君的身前,垂在两侧的手有些颤抖。
      “魔君说从前见过他,若是真的找到他的龙芯,魔君认得出来吗?”他哑着嗓子问道。
      坐着的人点点头。
      元音将手伸进胸口,从里头小心翼翼捧出一个锦囊来,将他轻轻搁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那烦请……魔君替我看看这个东西。”
      魔君抬起手刚准备去拿桌上的锦囊,手方碰到,那锦囊内便亮起了微光,他登时惊得睁大了眼睛,双手撑着桌子便要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瞧着元音。
      好像无需他再说什么,所有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连白泽也站了起来。
      “元音……”他有些不放心地去拉元音,却见他如同被抽了魂的傀儡一般,任由白泽拉了一下,朝着他趔趄了一步。
      “敖兴魔君的龙芯怎么会在……在仙君的手上?”敖真出口问道。
      白泽一皱眉,上前两步挡在元音身前。
      “此事容后再说,你先送你父君回去休息,这件事情我们明日再议。”
      “你先去休息,不要想这个。”他回身对元音说。
      对面的人脸上没有表情,只有脸色白得煞人,听了他的话点点头。

      亥时方过,白泽休息的寝殿响起一阵敲门声。
      今夜天气阴沉,月亮被浓云遮住了,当白泽打开门的时候,只能看到元音身后漆黑一片,像野兽张着的巨口,下一刻就要将他一口吞下。
      元音没有看他,眼神仿佛失了光,徒劳地在半空里飘着。他连一向看重的礼节也忘记了,见白泽开了门,便自顾自走了进去。
      他在桌子前坐下,也没有说话。等白泽关了门在他对面坐定后,这才将怀中的锦囊拿出来,搁在了桌子上。
      “既然找到了龙芯,也算不枉此行,这就将它交予白泽仙君吧。”
      白泽盯着他,但元音的眼睛始终垂着,无喜无悲,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元音,”白泽将锦囊推回去,“你且将它收起来。就当我们此行无果,没有找着龙芯,我会和龙君打好招呼,不会叫仙帝知道的。”
      他见元音依然没有反应,心里有些着急。
      “就算最后修不好面元镜,大不了等百年过后轩辕自己归了元,自然有法子能拿回青竹体内的元丹。”
      “他留给你的东西,你不必交出来。”
      “百年之后……”元音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仙族撑得过百年,那龙族呢?”
      他抬头看向白泽。
      “龙族等得起吗?”
      “我连护他们一次都要折半条命,我能护得住他们几次?”
      他的眉头皱起来,神情一下变得激动。
      “当年我什么也改变不了,过了两万年,我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冷静一些。”白泽伸手握住他的肩膀。
      他的肩慢慢放松下来,神情变得十分疲倦。
      “他从未和我说过……我也从未敢肖想……”
      他怎么敢想?他怎么敢想?
      原来心上放着的那个人,也曾如此小心翼翼地将真心交到自己手上。
      原来自己苦守四海的时光里,他也在龙宫日复一日地等着自己。
      从一腔希望,到满怀失落。
      “若是我未被那只凶兽抓住……若是当时我再勇敢一些,就随他一同入魔界……又或者,他还愿意再多等我些时日……”
      “可是这世间的千万条路,我们却走到了如今这般境地里。仙君你说,造化为何这样作弄我们?”
      为何偏偏是我和你,连片刻的圆满也得不到?
      “就算到了最后,我还是连……连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守不住。”
      他垂下眼睫,好像方才流露出来的感情转瞬即逝。
      他站起来,又是一语不发地转身,自顾自地打开了殿门。
      皎月从云层中露出一角,那一束月光落进他微抬的眼眸中,没有照亮他的眼底,似乎连里头的最后一丝光华也一并带走了。
      “长生……”
      白泽听到他轻念了一句,神情空落,似那些供在凡界里低眉阖眼的塑像一般,断了所有的红尘妄念。

      静堂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无人掌灯,里头黑漆漆的。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轻响,而后过了片刻,又跟了声叹息。
      “仙君,元音要回去了。”

      “仙君会怪我吗?怪我如此愚钝,竟过了这么久才知晓你当年的心意。”

      “我会替仙君,守住这四海的……当年仙君同我说过的话,元音一刻也没有忘记,我会庇护这四海的千万生灵,努力做一个好神仙。所以仙君纵使生我的气,也要保佑我,保佑这四海永享安定。”

      “还有一句话,元音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仙君……”

      “元音真的,很喜欢仙君。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以后也会永远喜欢下去。”

      仙君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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