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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他与龙君的最后一次相见,是在敖兴离开之时。
      南天门外只有他们二人,龙族自古居于四海,平日与天庭众人鲜少来往,一朝失势,竟连个送别的人也没有。
      元音低着头,跟着龙君一直走到了南天门外,还是没有勇气同他说一句话。
      脑门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再不抬头看看我,我可就要走了。”
      元音抬起头,望见他一如往常的模样,脸上还噙着一抹笑意,仿佛这只是一场短暂的离别,只是去某个并不遥远的地方。
      他方才憋了一路的情绪,突然就像被泄了一道口子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元音蹲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哭得歇斯底里。
      头顶上似乎有人轻叹了口气,敖兴蹲下身子,将手掌盖在他脑袋上,一边温柔地轻拍着,一边安慰道:
      “这是我和仙族之间的积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仙帝想找个人替我顶罪罢了,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愧疚。”
      “如…如果当时…我没有…被…抓住,仙…仙君…也不必…担这么大…的罪责。”
      他闷在手臂里抽抽噎噎地说道。
      敖兴将他的头掰起来,拭去他脸上的泪,失笑地说:
      “怎么能哭成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仙君……”
      “就算那日是别人,我也会救下来的,元音如果当时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会选择救人的,对吗?”
      元音点点头。
      “所以救人是没有错的。”他将元音眼睫上的泪珠擦去,“被救的人也没有错。”
      “我记着你曾经说过的话,强者生来是要保护弱者的。我们元音要答应我,努力做一个好仙。”他放在元音头上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顿了一下,终究是抽开了。
      “我要走了,仙魔有别,也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往后我不能再庇佑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元音刚止住的眼泪好似又要涌出来了。
      “好了好了,”敖兴手忙脚乱地抬手替他拭泪,“你可不许再哭了,往后都不许哭了!”
      元音拿手背将自己的脸囫囵擦干净,重重点点头。
      敖兴转过身,背对着朝他挥了挥手。
      元音望着他的背影,那一身傲骨与初见时一样风姿挺拔,纵使如今沧桑巨变,也不能叫它折损分毫。
      “仙君!”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敖兴转过身。
      元音着急上前几步,眼睛紧盯着他,像是要把此生所有执念都化在这一道眼神里。
      而他终究还是垂下眼睫,将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伽蓝香。
      “仙君从前说,伽蓝香的花期很短,元音这六百年想了些法子,可以让它们一直开下去,这样仙君以后就可以一直看到了。”
      他低着头,不敢看敖兴的反应,颤着手将花递过去。
      对面的人接过花,沉默了许久。
      “那天从凶兽手上把你救下来之后,就看你一直护着胸前,原来是护着这些花吗?”
      元音点点头。
      “希望它们,可以一直陪伴着仙君。”
      “花期总有限,能陪伴多久?你可不要说大话。”龙君笑着说。
      “很久很久。”元音抬头认真地回答道,“我能活多久,它们便能开多久。”
      对面的人盯着他,半晌,抬手解开自己腰侧的锦囊。
      他拉过元音的手,将锦囊放进他的手心。
      元音惊讶地看着他:“仙君不是说过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无事,反正也只送这一次。”他默了一瞬,“若是……”
      “罢了,你可别弄丢了。”
      敖兴说完便转身走了,匆忙的好似逃跑一般。
      若是什么?这句话他终究没说完。
      元音送别完的第二日,便请旨前往四海驻守封印了。六千年默然时光,他将自己同龙君的每一点回忆都拿出来反复回味了许多遍。然而他们分别前敖兴这一句未说完的话,他始终未想通。
      明明灭灭,叫人藏着一点希望,却始终不敢奢求。

      笃!笃!笃!
      “元音仙君,元音仙君……”
      门外响起敲门声,元音蓦然睁开眼,晃了晃不甚清明的脑袋。
      没想到竟靠着桌腿睡过去了。
      元音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衣褶抚平,打开了门。
      “怎么了?”
      通报的小童恭敬地鞠了一躬。
      “白泽仙君说查到了一些东西,叫您过去看看,此刻正在偏殿里等着您呢。”
      元音点点头,示意那小童引路,顺手将静堂的门扉带上。
      吱呀~厚重的岁月又被沉沉地关上了。

      白泽正席地坐在殿中央的地上,引路的小童走进来,见这位顶尊贵的仙君就这么随随便便坐在了地上,一时尴尬至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上的表情登时便垮了。
      “你先下去吧,我同白泽仙君有事情商议。”
      小童急匆匆地行了礼退下。
      “喏,你看看这个。”
      白泽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元音,生怕他找不着似的,还特地指了指某一处。
      “照书上所说,龙族身上自成年后便携有龙芯,龙芯之中便有元灵心血这一道。只是这龙芯究竟是什么东西,长得什么样子,却不见记载,这叫我们怎么找?”元音问道。
      “你过来前,我问过掌事,他也说不清楚,只说此物是龙族辨别身份的东西,若非同族的人,想必轻易不会拿出来示众。不过当年敖兴是在灵朗之境中坐化的,你说这龙芯会不会还在灵朗之境中?”
      “灵朗之境自成一道屏障,若非有一定修为难以出入,若是当时真的掉在里头,说不定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找到。”
      “若真是如此,倒是得进一趟灵朗之境了。等龙族太子回来之后,问清楚那东西的模样再做打算吧?”
      “嗯,那就等等他。”
      白泽说完,抬头看了元音一眼,甚是犹豫地问道:
      “你……可还好?”
      元音摇摇头。
      “都是万年前的旧事了,我没事。”

      夜沉如水,月亮挂在梢头。
      “怎么突然想着逛逛东海了?”
      “我还从未好好看过东海,我记得…你重回天庭之后,也没有好好逛过东海吧?索性我们两个做个伴,今日欣赏一番这良辰美景。”
      元音惊恐地摆摆手:“别别别,我同仙君可不敢说什么作伴的话。”
      白泽斜睨了他一眼。
      元音笑着凑近他,打趣道:
      “若是让小殿下知道你同我共赏这良辰美景,怕不是就算你现出真身驮着他绕整个仙界走一圈,他都不会原谅你吧?”
      白泽默不作答,只是咧着的嘴角到底是藏不住地张扬开来。
      “又不是真的为了看这劳什子的风景。”白泽看了他一眼,“瞧着你今日的神色不对,怕你心中抑郁无处排解,所以陪你出来散散心。”
      元音怔了一下。
      “我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但凡和龙族扯上点关系的,哪件事你能真正心平气和的?”
      “是了,”元音低着头苦笑了下,“说到底……还是逃不脱执念二字。”
      “你自己的事情,心中有自己的思量,外人道不清其中的纠葛,我也不擅自劝你放下。只是元音,不要太难为了自己。”
      元音抬眼望向远处,东海的海面闪着粼粼波光,如同暴雨初停的那个夜晚,他与龙君就站在这里望着海面。
      那时候,自己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看这一片景色的呢?
      “其实放不放下的,有什么区别呢?他已……再坏也坏不过如今这样了。”
      元音叹了口气。
      “我们这些人,活得久了,一万年和十万年,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以前镇守封印的时候,时常觉得时光难捱,有时候一刻一刻怎么的也走不到头。后来回了天庭,才发觉真是快啊,也不知是怎么过的,两万年就这么过去了。我就在想,如果连我有一天也忘记了他,那这世上还有谁记得,又会记得多久呢?”
      白泽默默地听着,没有回话。
      “你同我说要去灵朗之境的时候,我还真的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他会不会就在里头,专等着我们进去时吓我们一大跳。”元音笑了笑,“他这个人啊……以前总爱开玩笑。”
      “不过就算真把我吓坏了也没关系,他如果还能活着,怎么样都是好的。”
      “元音……”
      “你不必宽慰我,”元音打断白泽,“我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不会真抱着什么希望。”
      他曾经也贪心过,希望能与龙君朝昔相伴,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离那个人更近一些。
      再后来,他所求的不过是那人一世昌平,纵然隔着三界的道法殊途,也希望能在某个偶然的时候,还有再次相遇的机缘。
      到最后,光阴万年,百转千回,他也从当初的小神仙变成了他人口中的老神仙,心中再无勇气有任何肖想,午时梦醒,只盼天命庇佑,那人能有机会入得轮回,于三千凡世中有自己的世道繁华。
      他的长生宿命里,终究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任何关联了。
      “天机姻缘,向来最难参透。有了几分的缘分得遇良人,就是了不得的运气了。再有福气的,能得心上人交付真心,两厢情愿,已是万人中难得的一个。再往后,还要看世道看机缘,看天意叫不叫你们圆满。仙君,你能和小殿下有这样的缘分,可要好好珍惜啊……”
      元音低着头,仿佛只是在和自己说话:
      “对我来说,他就像万里外的星辰,本是遥不可及的,可是有一天,竟能够倒映进我东海的碧波里,让我有机会能够触及到,已经叫我满足了。况且,我于他来说……或许还是有一些特殊的吧。”元音抬起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上,手指轻抚衣下被压出的纹理,他把锦囊放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仿佛这样便能时时刻刻感受到那人的存在。
      何止是一些特殊啊……白泽望了元音一眼心里想到,或许比你自己所想的分量要重上许多。
      他别过头眼神顺着东海飘向远方,可惜了世事无常,再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敖兴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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