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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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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西斜,放学的人流已经逐渐散开,大家在立仁校门口分了别。
劳委跟林双木跟道了声再见,装作若无其事地各奔东西。
在聊天群里,却煞有其事地发了一只小熊猫的挤眉弄眼的小表情,圆滚滚的脑袋一晃一摇,配着一个不着调的贱兮兮的坏笑,附带一条消息:“一会见!”。
林双木有些无奈,他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进退维谷。
人正主都没表示,自己一个外人主动和这一帮女生参与,算怎么回事,太过于厚脸皮了些。
只是没想到,正琢磨着一会儿用什么理由搪塞田霜雪,这位剧本的主角倒是从背后追了上来。
他撑着一把大伞。
从背后唤。“林哥。”陈施知道自己比林双木小之后,这称呼吐的是越来越顺口了。
下雨了吗?林双木抬头,这才注意天色的异样,铅色的天上有些许雨点有一搭没一搭地下,这分量说是楼上文化素质低的市民从天泼的水都可以,仿佛雨神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心疼自家宝贝的秋雨,挤牙膏地往人间地洒雨露。
洒水车都比这降雨更像一回事,林双木实在不觉得有撑伞的必要,淋回家估计都不会全湿透。
可陈施就不是这么认为,量变引起质变,小雨慢慢地转变成大雨,提前绸缪固然过度讲究,总比铺天盖地像个傻子浇了一头好些。
此时的他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林双木一起心甘情愿地做傻子,还打心里欢喜。
“快下雨了,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撑着伞的陈施问,自打他听说林双木没有搬进学生宿舍,就一直打听着他的住处。
林双木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我正好……”
话还没说完,肩上被人自然地搂了一把。
林双木当场表演死机。
“进来一点。”那人将林双木往里扶,“别被雨淋到。”
……如果不是陈施那张单纯无害认真的表情,林双木真觉得他这个举动和职场油腻大叔的骚扰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就这雨,他怎么就好意思说这种瞎话?!
正儿八经的陈施见林双木没有抗拒,手更是自然地往下,试探性地伸。
跟踩着猫尾巴似的,林双木几乎是原地跳出伞下的,像被烫伤一般甩开了扶腰的手,“雨快停了,我就不用撑了。”
“哦是吗?”陈施别开头,“确实。”
无耻如斯,非但没有半点尴尬,反倒也无比自然地放下这个可有可无的道具。
他收了伞,“淋淋雨也挺好。”
“今晚有空吗?”
陈施主动抛出橄榄枝,他期待地看着林双木,“去我家坐坐?”
如果不是知道虎口门前还潜伏了一大帮的人,羊咩咩林双木还真有点不敢答应。
不过他也没啥好选择的,与其和一帮女生脑残粉一般的等在他家门口,这样光明正大地进门还倒自然了些。
反正他估计也不敢在一帮异性面前造次。
林双木莫名又怂了几分,他觉得自己一个好歹也称得上杀伐决断的人,怎么碰上陈施,就菜的像个刚进学前班一无所知的小孩。
陈施见林双木答应,立马接了句:“那要不要一起出去吃?”
别,要是他敢答应,门边蹲点的那群人岂不是会把他给咬死了。
林双木脱口而出:“去你家。”
讲的好像很猴急似的。
说完自己反而面上一红。
他马上又找补:“我下面还是可以的……”
空气几乎都停滞了几秒钟。
越描越黑了怎么回事。
生日不是应该吃长寿面吗,这么说哪里不对了卧槽。龌龊的林双木莫名暴躁。
林双木别过头,避开了陈施灼热的视线。
“真有点饿了。”陈施笑了笑,目光一直跟着林双木游走。“还是家近一些。”
……林双木低头看着在空中瞎晃的伞,忽略周边一排排灯红酒绿琳琅满目的零食小炒快餐店。
身着制服的阿姨们从窗口丢掷出一句接着一句的“帅哥吃个饭呗”。
像鞭子一样默默抽着头想埋进水泥地里的林双木加快脚步。
“慢点。”
陈施扯了扯他的衣袖。
几乎是身为直男的自然反应,林双木的手不受控制地条件反射,甩开了。
他皱着眉扭头朝向他。
没完没了?
这时,前面一辆电动车呼啸而过,差点和他擦肩。
体会到林双木抗拒肢体接触,陈施自觉地松开手。
本就是出于好意的帮忙,他也不想被揣测成什么。
林双木转身没有说话,但是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恢复了起初并行的状态。
陈施对着身旁的那人说:“你不识路,跟我走。”
半沉的夜色,水墨一般层次分明地在天空勾勒。
蒋悦的原定计划是定点扑人。
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常规来说,这个点陈施不仅已经到家而且甚至可以刷完一张复习卷了。
可学霸的连个影儿都没有出现。
学委丁心被留下来帮老师补教案赶不过去,其余女孩子她们取完交代好别人送来的货之后,就上了的士,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陈施家门口。
本是兴高采烈,却被这一门隔在屋外,吃了个闭门羹,喂了半小时的蚊子。
原本提在田霜雪、吴笑、蒋悦、臧丹仪手里的水果、饼干、烧烤、披萨、辣条、麻辣烫等一干粮食这会儿都屈尊到了地上。
臧丹仪摇头惋惜:“其实我还是挺喜欢那家甜品店做的蛋糕的。可惜和店主闹崩了,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吃到那么好吃的甜品了。”
吴笑点头同意,“确实我也觉得那个哥哥挺好的,原本不是还要出国来着,唉。”
“那林哥会来吗?”臧丹仪问。
班长正在灭蚊的一线厮杀,应道:“他可能会晚些,不要紧。”
田霜雪也被蚊子闹得浑身直痒痒。她拧着眉抱怨:“也不知道陈哥是被哪个妖精给绊住了,慢死个人了。”
其他人也不好受,陈施小区虽干净卫生,奈何绿化太好,三楼楼层又偏低,小昆虫比较多,虽然现在日子已即将入冬,但是蚊虫还是多得讨人烦。
走廊的白炽灯灯下时不时还是有几只小黑点优哉游哉地转过。
“哎来了。”靠近窗边的臧丹仪向下一探,刚好看到外面的实时动态,她好事地朝好姐妹们招手。
像蜜蜂扑向花一般,众人一起贴在窗边看。
林妲己和陈纣王正走了过来。
吴笑率先噗嗤乐了。
田霜雪当场揭短:“陈哥什么时候走路还双手抓背带了,好像小学鸡啊。”
“他们两也太搞笑了吧。”
劳委忍不住又吐槽另一个:“林哥头都垂到下巴了,是想在路上捡钱吗?”
这一提,笑声就像油溅开了一般,两位当事人闻着声,同时望向了楼上笑闹成一团的几个人。
“陈哥生日快乐!”
女生悦耳的声音在楼上摇,她们在窗边挥手齐声喊。
陈施快速瞥了一眼林双木,见他没有什么反应,随即,笑道:“谢谢你们。”
这回答官方又礼貌,冰冷又疏离。
连神经大条的田霜雪都听出了一丝小情绪,她纳闷地嘀咕了一句,“怎么感觉陈哥有些失望。”自作聪明的她看着缓缓走上来的陈施和林双木,解释:“陈哥,丁心她是有事实在过不来,最近学校事情多,人来的少了些,下次给你搞一个更热闹的。今年这次生日宴,就咱几个姐们陪您这位少爷乐一乐。”
陈施任由劳委掰扯,一边的林双木旁观,琢磨着,陈施这一米八的大小伙搁在这帮女生中间,居然还鬼使神差地和谐。
他想象着自己生日,大壮如果挽着自己的手,在自己怀里哼哼唧唧地腻歪:“人家下次好好疼你么么哒”,恩。
光想想,他都能够把胃里的残渣给呕出来。
他把目光又投回到了陈施身上,最后,林双木脑门好死不死地跳出“贾宝玉”这仨字。
“快点开门吧,吃的都快凉了。”吴笑催着。
这帮女生嘴上强势,也没见一个人敢上前抢过钥匙自己动手,巴巴地等着陈施这个屋主人开门,然后鱼贯而入,噼噼啪啪地开始折腾。
林双木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抵在门边的陈施盯着他不说话,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流又分开,有一种古怪的气流在两人周围晃。
陈施像是在等他说话。
林双木也莫名地觉得好像需要说点什么。
“我其实也是被她们临时邀过来的,没什么准备,”
短路的林双木搞不清自己在说了什么,结果后来实在不知要说什么,就用简单的几个字收了尾:“生日快乐。”
相当苍白无力,相当敷衍。
“谢谢。”陈施拉上门。
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那一厢热热闹闹,几个人熟门熟路地开灯摆盘拆餐洗餐具。
这一厢孤零零的,彷如落叶扫秋风一般的鸦雀无声。
林双木都不清楚陈施好端端在闹什么脾气。
他有些发虚,可下一秒又觉得,自己管那么多干什么。他生气光自己什么事?
“你们快点过来啊,杵在那里搞什么小活动。”田霜雪的大嗓门如雷一般劈了过来。
表面理直气壮的林双木还是像如临大赦的囚徒,快步往前。
“不要紧,”陈施的声音从背后吹过,“我带林哥四处看看。”
凉凉的,像夜晚的晚风,轻柔到毫无情绪起伏。
没走几步,林双木就愣在原地。
陈施的家设计独特,进门入户小花园,鞋柜和花盆错乱有致地摆在其间,在往里走,迎面撞见的不是敞亮的客厅,而是一面厚厚的大墙壁,两边各分着一个小出口,像大石头堵着两端岔开的小溪流。
这不是最独特的部分,最别致的地方是那边墙上,用小图钉挂着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密密麻麻,全是和陈施有关的亲人、朋友的合照。
每张照片都被整齐地拍在上面,每一张都包着塑料透明的保护膜,。泛着光,看得出主人对他们的爱护与重视。
他这想起陈施一直是一个人住。
聚少离多的家庭,即使是生日,也很少有亲情相陪。
“这里有一千张照片,全是关于我的”陈施站在身后,抬头指着顶端一角:“这是我妈,我爸长这样。”
照片中的曹校长温婉亲切,水灵中透着善解人意的蕙质,一眼就能辨认出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美人儿,而站在一边陈施爸爸面无表情,西装革履,也是一副成功人士的忙碌相。
陈施叹了口气。
“每回我生日他们都会要求跟我一起旅游,实在是受不了。
“好在高二学业繁忙被我拒绝了,他们终于可以自己去度假了。”
……这好像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过来催人的田霜雪也探出一个头,“陈施爸妈感情可好了,经常当着我们的面拥抱牵手,时不时还接个吻,浪漫得不行。”田霜雪自小和陈施一块长大,青梅竹马的存在,对陈施的家庭很了解。连她这种小辈都能把这种甜蜜看出理所应当的话,那这对夫妇绝对是非同寻常的腻歪。
陈施翻了个白眼,“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太丢人了。”
“哈哈所以陈哥你才死命吵着要搬出来。”田霜雪取笑道,“柠檬精在线泛酸。”
柠檬耸耸肩,不置可否。
林双木没理会他们,他被这一面厚厚的纪念照给吸引住了,上面形形色色的人像都是一段无声流淌过的记忆,这些没有美颜的真实照片,满是难言的艺术之美。
对林双木的反应,劳委心里有些讶异。他们一干人第一次来也只是惊叹了几秒,完全没有他那么重视,满心满眼的珍视。
于是,她很快给了自己新的任务,在陈施这个家主人面前指着每张照片,现场解说:“这是陈施高一篮球赛的照片,旁边站着的是剪了头发丑不拉几的班长蒋悦,那张是他满月十天……”
林双木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放在正中间的那张照片。
田霜雪觉得有些奇怪,那红不拉几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本来肩负催饭任务的劳委非常专业到位地叽里呱啦说了一气:“这些照片上面都被刷了一层荧光剂,如果关了灯看更漂亮。”
林双木人往前了几步。
这么用心的吗?
被这种历史记录的神圣感震撼地内心触动的他伸手抚摸。
他的眼睛几乎是被黏在了墙上,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陈施也同样望着他,没有说话。
倒是田霜雪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几圈,好事又识趣地闭嘴静待后续。
他的手在滑动时只觉有些异样,就这张比较厚些,诡异地凸起。
林双木转了下那一张,发现在所有挂着的照片里,有一处背后贴着另一张小小的,一寸照片。
近看不由得一愣。
这小小的照片也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不高的像素,泛着好看又复古的年代感。
它只简单地截取了到肩膀,里面的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
和其他照片不一样的是主人公陈施的眼神,看起来锐利而阴狠的大大的双眼里满是怒意。
他像是和拍摄人有什么深仇,眼里映着的全是入骨的恨。
田霜雪没忍住好奇,顺着林双木的目光看去,“咦?”
照片太小,近视的她没有经过主人询问,就把那张照片取了下来,拉近一看。
“这不是!”她脸色立变。“哥,你……”
是谁把这张照片放进来的?
她突然闭上嘴,面色变得很难看。
陈施没有反应,沉默了良久。
直到林双木看向他,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回神报之平淡的一笑。
“给我吧。”
照片里的男孩,和现实中的少年样貌交错重合,时光的齿轮晃着可怕的喧嚣呼啸而过,有些过去的残卷被蛀虫腐蚀出了边角的残缺,往事如撒漏的流水倾泻于一地。
时光别有用心地让他隔空与这个男孩相对而视。
他仿佛又听见了那些声音,右耳隐隐作痛。
像窝在壳里的软体动物,懦弱脆弱不堪一击,身边有无数张一开一合的嘴,射出沾有蛇毒一般致命的刀锋,骂声拌着嘲讽,笑声嚼着阴毒,周身一圈环绕着天真浪漫的童声,遍布着不怀好意的笑眼。
陈施接过那张照片时,嘴角也还是带着笑的,可在田霜雪眼中,他盯着照片的样子像是强打的精神在刻意友好地对待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家的男孩,处处带着一股生硬的冷意。
“小施。”林双木唤了一声。
陈施愣住了,他僵硬地转头看他。
“走吧。”他突然歪着头,温柔地回望。
田霜雪恍惚觉得那一刻陈施的眼,像盖住了背后所有的不为人知的眼,像拉开一边厚重的黑幕,隐隐约约地透着几分暖暖的光,浅光流转,波动人心。
凄风苦雨,而所有的阴暗尽头,透着一个人影。
她揉了揉鼻子,心中有一丝酸气,附和道:“走吧走吧。”古话说的话,儿大不中留,天要下雨,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林双木随便一句的威力,她看在眼中,自然是放在了心里。
唉,心中事,意中人,无非就这点风花雪月罢了。她田霜雪才不像臧丹仪、吴笑那种小女生记挂介意那么多,遭遇那么多的陈哥能遇上林双木这种不一样的人,也是一种幸事。
“怎么回事啊?”臧丹仪的不满从厨房传来。“陈哥榴莲过敏了,那家伙怎么买榴莲味的比萨啊。”
“好了先不说了,”蒋悦冷冷地将东西一丢,“回去再收拾她。”
田霜雪又皱了皱眉。
还在参观的林双木被陈施带到了另一边,“这里是我的卧室。”
林双木看到旁边还摆着一架琴,被布细心地保护着,只是琴上很突兀地放着一个品牌相机,还有一本摊开的教程。
“你还会摄影?”
陈施头回笑得像个小男孩,他上前盖上了书,抓起相机有些不好意思道:“随便学学。”
嘴上这么谦虚,手却丝毫没闲着,直接举着相机,调整起光线来:“来,林哥,看这里。”
“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的照片挂在墙上?”模特林双木问。
陈施满意地看着林双木正面对着镜头那一秒的愣神,又清新又爽俊,他腾出一只手笑着回应:“我家墙上挂着999张照片,恭喜你,成功加入。”
回握的手有力而温热。
可惜只关注墙上照片的林双木并不知情,这台相机里,同样也有拍摄的一千张照片。
除去刚拍的那张正面照,那剩下的九百九十九张背影的主人公,依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