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64、第六十章

　　月光照进窗户，院子里蝉鸣不断。
　　央央将寺中所见详细道来，商熙的脸色愈发凝重。
　　“那副翡翠麻将……很重要么？”
　　央央小心问道。虽说它名贵不菲，但从少年的表情看似乎远不止如此。
　　商熙示意央央坐到身边来。央央依言坐下，只见少年轻轻拂开她额间的发，有些无奈：“本来不想让你参与到危险中，没想还是躲不过老天的安排。这件事，还要从爷爷去世那年说起……”
　　1991年，商鹤年在槟城辞世，一时间，轰动的新闻传遍大街小巷，所有焦点都集中在下一任继承者身上。当时，商家唯一的血脉商熙，只有七岁，根本不成气候，所以谁能取而代之是天空帝国最大的变数。
　　很快，律师团公布了商老先生的遗嘱——拿到“海上花”之人，将继承他的全部遗产，而在此之前，由妻子叶葵暂任董事长之位。
　　一语出，举座哗然，纷纷揣测其中含义。然而，直至今日，“海上花”三个字，仍就是谜团重重。
　　“其实不仅是外界，连商家和老太太，甚至是我，都不知道，海上花究竟是什么，被放在了哪里……”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浸湿了窗檐。
　　商熙走到窗边，港口的浪潮拍打着天际，他开口道：“不过，遗嘱里却说明了，需要用两把钥匙作信物才能交换海上花。爷爷将其中一把给了我，因此那时在渔村，老朱才不敢轻易开枪。而另一把钥匙，就锁在翡翠麻将中。”
　　真相竟是如此。
　　怪不得叶展眉一副志在必得。央央环顾书房，恍若一座巨大的迷宫，而《公民凯恩》的录像带就摆在居中的位置。
　　“为何商爷爷不直接公布继承人，反而费此周折呢？”
　　“爷爷是为了保护我。”商熙望着月亮，皓银流转在他眼底：“若他直接钦定我，我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爷爷既想我继承祖业，将其发扬光大，又希望在我羽翼未丰前，叶老太太能一路保驾护航，这才想出了权宜之计。用遗嘱拖住叶家兄妹，让他们满世界找钥匙，从而无暇顾及我，爷爷给的钥匙其实也是一枚护身符，只有它才能打开翡翠麻将，取出里面的第二把钥匙，有好几次，叶霆钧就是为了得到它，才错失了杀我的最好机会。”
　　泥土的清香混着湿气，搅动着夜色，也搅动着央央五味杂陈的心。
　　一份遗嘱，牵制住的不仅有危险旦夕的集团、蠢蠢欲动的叶家，还有与自己一同打天下的叶葵。
　　商老先生直到最后，也许都没有信任过叶老太太，他不信她会甘愿将心血拱手相让，也不信她会真心辅佐商家后人，因此，他才给了她权力，用来交换孙子的平安。听闻叶葵初入董事会时，曾遭到元老们的强烈非议，好在她一力抗了下来，最终才带着集团度过金融危机。
　　“这些年，我四处寻找翡翠麻将的下落，只有拿到第二把钥匙，取出海上花，我才能得到董事会认可，名正言顺继承商家。”
　　商熙转身，眼中的月尚未消散便化为了一抹坚定。
　　央央走过去，轻轻靠在少年肩头：“我会陪在你身边，等到那一天。”
　　远处，钟楼的塔顶亮着微光。
　　央央喃喃自语：“海上花……究竟是指什么呢？”
　　一朵朱槿被雨水折了枝，落在窗台上。商熙拾起花瓣，轻叹道：“爷爷不曾透露过，临终前，他伏在我耳边，只说了四个字，我很遗憾。”
　　“遗憾……”
　　央央默念着，目光越过层层屋顶，落到海面上，只见海雾顷刻间如怪兽袭来，将这座老宅紧紧包裹。

　　次日，一道明媚的阳光唤醒了梦中少女。
　　等央央下楼时，吴妈已经备好早餐。一问之下，才知道天还没亮，商熙就出门工作去了。而自己却睡到日上三竿，央央不免羞愧。
　　见她红了脸，陈伯笑道：“顾小姐不必拘束，只当这里是自己家。”
　　这么一说，央央反而更加害羞，低头喝了口豆浆。
　　“怎么样？还合口味吧？”吴妈问道。
　　央央赶紧点头：“跟我妈妈做得一样好喝！”
　　“顾小姐真会说话，”吴妈眉梢全是笑意：“少爷走的时候特地吩咐了，要给小姐做顿家乡早餐。”
　　阿熙竟想得这般周到，央央心头暖意渐生。
　　一旁的陈伯合上报纸，补充：“二十年来，顾小姐还是第一个被少爷带回老宅的人。”这意味着，那名少年毫无保留的信任。
　　央央弯下眼角，丝滑的豆浆回旋在舌尖，甜甜的。

　　刚用完餐，商熙就已经遣人来接她了。
　　车子缓缓驶入一座基地，沿路都是安保，戒备森严。还未走进大厅，央央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
　　六十米靶道前，商熙举起手枪，瞄准，扣下，砰砰几声响，十发子弹皆命中红心。少年满意地取下耳罩，回头就看见了央央。
　　“过来。”
　　他朝少女招招手。
　　央央走到他跟前，看向身侧的枪械库问道：“这是？”
　　“这里是商家的射击俱乐部，只对会员开放。”
　　说完，商熙取过不同的枪支，开始讲解基础的枪法知识和射击技巧。当起老师的少年，一如往常温柔耐心，做学生的央央却听得一知半解。
　　最后，商熙把枪交予她手中，细心为她戴上耳罩，鼓励道：“试试看。”
　　央央迟疑地举起枪，手背传来温凉的触感，商熙站在身后覆住她的手，同她一起扣下扳机。
　　“砰！”
　　命中靶心。
　　商熙笑着松开手：“如何？”
　　央央放下枪，只觉后背都湿透了，但实在是——“太过瘾了！”
　　终于体会了一把港片里的枪林弹雨，她掩饰不住的激动。
　　见央央兴奋不已，商熙心底却莫名担忧，他教会少女枪法，是怕万一哪天自己无法保护她，至少她还能拿枪自保。只是，他希望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很快，央央便上了手，虽还不能弹无虚发，但至少已不会脱靶，商熙在一旁看着也是相当惊讶，没想商太太竟还有当枪手的资质。
　　这时，门外一阵嘈杂。
　　高跟鞋咚咚作响，有人硬闯进来——“商熙，我听说你昨天带人去了极乐寺，和素坤闹得很不愉快，现在是关键时期，跟洪记翻脸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你究竟——”
　　话戛然而止，叶晚错愕看着顾央央。
　　“叶小姐，好久不见。”央央礼貌问好。
　　半晌，叶晚回过神，沉下脸：“你怎么在这儿？”
　　商熙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谁放她进来的？”
　　安保立刻紧张地解释：“商先生，叶小姐非要进来，我们拦不住她。”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也是这里的会员，倒是她为什么会在？”
　　叶晚盯着顾央央，语气不善。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商熙冷漠地回答。
　　“你——！”叶晚强行压下怒火：“我有话跟你讲。”
　　商熙低声对央央说了句：“等我。”
　　随即，他走到角落的休息区坐下，叶晚也跟了上来。
　　“你闯极乐寺就是为了救顾小姐？”
　　其实当她见到少女时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商熙喝了口水，并未作答，只是颇为不耐烦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叶晚深吸了一口气，心知再咄咄逼人只会惹他不快，于是收起情绪：“我得到消息，素坤正在密谋除掉姑姑和洪三爷，干爹也参与其中，一旦他们联手，洪记易主的话，将对我们极为不利。所以，我建议先与姑姑达成协议，挫败他们的计划。”
　　“我知道了。”商熙淡淡地回应道。
　　“就这样？”
　　叶晚惊讶于他的反应，这条情报她费了不少心思才拿到，本以为会让少年赞赏，结果却出乎意料。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商熙的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悦。
　　叶晚用指甲扣住掌心，肩膀微微颤抖，忽然，她开口道：“你……是不是已经不信任我了？”
　　商熙抬起头，眼中不见丝毫情绪：“从你在我身边安插人手监视我生活那刻起，便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
　　“不！我没有想过要监视你！我只是…只是……”叶晚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转过头，沉默不语。
　　“你好自为之。”
　　商熙留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少年回来时，央央正好看见叶晚黯然消失的背影。
　　“阿熙，你同叶小姐说了什么，我怎么瞧她很伤心的模样？”
　　商熙顺着话望去，他何尝不清楚叶晚的心思，但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我只是亲手掐灭了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