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59、第五十五章

　　次日清晨，管家带着几名服务生，恭侯在央央门前，替她将行李搬回了原房间。听说昨晚洪真匆忙回来退了房，之后便不知所踪。
　　这倒让管家长舒一口气，洪小姐主动离开，总好过自己去下逐客令。
　　用完早餐后，一辆商务车已经停在酒店门口，司机转达说，商先生由于公务繁忙无法陪大家游玩，所以事先安排好行程希望能尽地主之谊。众人推辞不过，只好上了车。
　　接下来几日，司机带着大家游览了乔治市各处景点，一路上，他将大马的风土人情娓娓道来。其间，还夹杂了对天空集团的介绍。央央这才知晓，商家涉及的产业如此庞大，不仅有地产、娱乐、商业，甚至还有文化，其中的侨生博物馆就是商鹤年在世时创建的，它展现了华人在槟城的奋斗岁月，馆里还有不少老先生的私人收藏。三年前，在商熙的主持下，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成为了槟城最热门的景点之一。
　　而关于博物馆还有一次很轰动的事件，史称“槟城大劫案”。1991年，商老先生刚刚殡天，尚未落葬，一伙歹徒就闯入侨生博物馆，抢走了馆中那副价值连城的翡翠麻将，至今下落不明。另一边，老先生最得力的属下，人称欢喜哥，也在与歹徒的枪战中身亡，这才让叶家人乘虚而入。
　　车子抵达姓氏桥，司机结束了惊心动魄的讲述，众人听得意犹未尽，正要下车，却发现后座的央央捂着头脸色发白，很是不对劲。
　　“有哪里不舒服么？”陆时节第一个上前关心。
　　央央放下手，虚弱地摇头：“没事，可能是中暑了。”
　　车外，午后的太阳将地面烤得发烫。
　　“那你先在车上休息吧。”
　　自从看出央央和商熙关系匪浅后，顾心安的态度好了不少。
　　陆时节投来问询的眼神，似乎在说，你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央央仰头灌了口水，恰好看到旁边有一处冰室，挂着陈记煎蕊的招牌，于是她让大家先去游览姓氏桥，自己则去吃冰解渴，待会在姓周桥汇合。
　　陆时节见她状态好转才放下心来，随大部队一同走上桥板。

　　灯笼晃了晃，有人进屋。
　　“老板，一碗煎蕊。”
　　见有客人来，窗边的阿伯收起报纸，不咸不淡地回了句：“3元。”
　　南洋人少有的冷漠。
　　央央将硬币叮叮当当放入托盘，找地方坐下——小店不大，摆了四张红木圆桌，配上藏兰色的印花砖，别有一番风情。椅子上的青花瓷靠枕样式独特，一针一线都足见用心。
　　不一会，煎蕊上桌。香甜的椰浆裹着绿色凉粉，倒入一碗红豆冰，再放上玉米、芋圆、仙草等辅料，一口吃进嘴里，暑气消散，央央立刻恢复了精神。
　　方才司机在讲述劫案时，一些画面突然冲向她脑中，枪声、尖叫、鲜血还有刺耳的刹车，瞬间，她头疼欲裂，耳鸣不断，小时候的梦境奔涌而来，与劫案逐渐重合，但就在陆时节开口的一刹又都消失殆尽。
　　为何自己会做这样的梦……而梦里的场景是如此真实，它与当年的翡翠牌失窃案究竟有何关联？
　　央央皱了皱眉，无奈没有半点头绪。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老板见到她起身迎接——
　　“还是老规矩？”
　　老妇人微微一笑：“咸甜味，不加红豆。”
　　“好嘞！”
　　老板将汗巾一搭，笑呵呵地走近厨房，与先前判若两人。
　　老妇人在央央隔壁桌坐下，两人正巧对望。老妇人虽已是古稀之年，但仍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得体的黛色旗袍，胸前佩戴了一串珍珠项链，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由内而外的优雅。
　　“小姑娘，我看你不是本地人，一个人来旅游么？”
　　老妇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们先去了姓氏桥，我吃完煎蕊就同他们汇合。”央央礼貌地答道。
　　“那你来对地方了，”老妇人笑起来：“这家煎蕊是槟城的老字号，有五十年的历史了。”
　　“原来我误打误撞进了传奇老店……”央央不禁感叹好运气，接着，她问道：“老太太，刚见您和老板对话，像是常来这家店？”
　　“不仅是常来，”老太太眯起眼，似乎想起了往事：“我和我先生就是因为这碗煎蕊结下的缘分。”
　　浓郁的椰香滑过舌尖，央央放下调羹，俏皮地眨眨眼：“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老妇人被她逗笑：“那个年代的爱情哪里谈得上浪漫不浪漫……”
　　“我不这么觉得，”央央严肃地摇头：“您别看时下年轻人，动不动就山盟海誓，那都是瞎折腾，今晚和你生死与共，明早就跟别人共赴黄泉。所以呀，还是老一辈的爱情令人羡慕，不声不响，不言不语，手一牵，就是一辈子。”
　　这番话听得老妇人有些动容：“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对爱情的理解倒是独到。也罢，既然想听，我便讲讲吧。”
　　央央立刻坐直了身体，洗耳恭听。
　　“当年老陈的店铺还是个流动摊位，我呢，在对面银行上班，常趁着午休跑来买煎蕊。记得那天，码头有货轮靠岸，非常繁忙，许多搬运工驮着货物来来往往。其中一名工人我见他步履不稳，大汗淋漓，似乎已有中暑的前兆，却不肯花钱买上一口水喝，我便多留心了几分。很快我买好煎蕊，就听见桥上在喊有人晕倒了。我过去一看，果然是那名工人，我赶紧扶他到阴凉处，打来冷水用毛巾外敷，又将那碗煎蕊给他喝下，这才慢慢好转……”
　　“那名工人…是您的先生么？”
　　老妇人点头，眼底浮起淡淡的光芒：“我见到他醒来便放心回去上班了，直到隔周再次遇见他，我才知道他一连在码头等了好几天，就为了还上我一碗煎蕊。后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与一般工人不同，他读过书，有头脑，胆子大还重义气，我相信他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于是便说服父亲，自己做担保人，贷出一大笔款给他做生意，他没令我失望，短短十年，他就从一名不起眼的码头工人，成为了受人尊敬的企业家。”
　　听到这里，央央由衷地欣慰：“您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老妇人叹息道：“他在老家已经结了婚，他很爱他的妻子，那时烈日当头他都不肯买水喝，就是想要省下钱寄回老家补贴家用。直到十几年后他妻子病重离世，我才嫁给了他。”
　　故事讲完，老妇人看向邻座的姑娘，姑娘眼睛里倒映着另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这位姑娘用了漫长的时间，去等待一场或许永远没有回馈的爱情。
　　不知为何，央央想起了方茵。
　　碗里的冰悄然融化，老板却尚未归来。
　　央央有些担心，打算去后厨瞧瞧情况，老妇人也起了身——
　　“我跟你一起。”
　　推开厨房门，阿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杂物间传来一阵窸窣。央央放轻脚步靠近，透过门缝，她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慌乱地翻找什么。还未等她想好对策，只听——
　　“咚！”
　　重物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