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23、第一百一十四章

　　2014年，春，阳明山的海芋开了。
　　央央在台北陪了老爷子半月。每日烹茶下棋，赏花酿酒，乐得悠闲自在。
　　期间，她去探望过方小野，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小叔已获得减刑，一家团聚指日可待。临别前，他嘱咐央央，别忘了采摘一束新鲜的海芋放到方茵屋里，那是她从前最喜欢的花。
　　央央感叹着这份姐弟情深，颜白却说，笨蛋，这哪里弟弟对姐姐的情谊，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深深的爱。
　　央央问，你怎么知道。
　　沉默了一会，那边回复，感同身受。
　　她一怔，恍然。
　　很快信息再次发来——不过，我没你小叔执着。
　　跟着附上了一张照片，自由女神像下，颜白牵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背后是波光粼粼的哈得逊河。
　　有人放下，自然就有人难忘。
　　Maisie在生下儿子后，提出了离婚申请。她不能接受一具行尸走肉的丈夫，她还年轻，还有大把时光。
　　辛起将全部财产留给她们母子，并辞去公司CEO的职位，只身回到深圳，买下油画村的那间小屋，过起了平静生活。
　　而远在加拿大的顾心安，刚刚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在蓝色古堡前，她一袭纯白婚纱，身旁是位金发帅哥，眼神比地中海的阳光还灿烂几分。
　　央央点了赞，留言，只羡鸳鸯不羡仙。
　　私信直接弹出，别羡了，空出档期做我伴娘，一大堆帅哥等着认识你。
　　央央回了个火柴人的表情包。
　　那边又说，记得和陆时节一块来，老娘等着在他面前扬眉吐气呢！
　　央央被逗乐，说我还是比较好奇陆少会送什么大礼。现在陆家如日中天，隐有超越父辈的势头，陆少又一向阔绰，想来是不会亏了顾心安。
　　陆时节：抱歉，我有一堆小时候的糗照要送给她。
　　末了，他问央央，什么时候回江宁，本少爷好吃好喝伺候。
　　央央想了想，回，那就冬至约个滑雪吧！
　　一言为定。

　　离开台北前夜，央央将这一年在非洲支教的照片整理成册，那是在坦桑尼亚的一个村落，这里有着最壮阔的破晓和最黑暗的长夜。
　　村里不通电，村民们每天只有两瓢水洗澡，饭里只有一勺酱做菜。举目望去，只有低矮的房屋，乞讨的老人，持枪的警察，顶着货物的黑皮肤妇女。尽管疾病肆意，可却常能看到，一群孩子在黄昏中合唱赞美上帝的歌。
　　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这片踩上去脚底会发烫的热土，它是人类的起源，代表着生命。
　　看着相册，央央忽然有了灵感。
　　提笔，一夜。
　　东方黎明之际，《查理的奇妙旅程》完稿。
　　老臧那句少了点科幻色彩，一语成谶。终稿里，昆仑有了更具化的形象，它是人类关于探索宇宙的最伟大的计划。死亡也不再是噩梦，它与生命息息共存，是我们不畏风雪走向的终点。
　　央央将剧本发给老臧后，启程飞往了槟城。

　　从1991年到2014年，二十四载，两个轮回。
　　一场宿命的邂逅和无数人交织的网。
　　这是起点。
　　央央先去极乐寺拜访了丧石，如今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奶茶买的越来越火，眉宇间杀戮退去，多了一丝祥和安宁。
　　丧石原本要留央央吃饭，可惜没抢过洪大小姐。洪真得知她来，立刻翘了三爷的相亲局，拉着央央去了关河洲的菜馆。
　　关河洲备了一桌娘惹菜招待师妹，三人许久不见，满上酒，天南地北聊起来。席间，关少接到一通电话，是约他吃饭的。从表情中，央央已知那头是谁。师兄为难地看着她，她轻轻摇头。
　　于是，关河洲只说有朋友远道而来，便拒绝了邀请。
　　挂了电话，洪真叹气，她告诉央央商公子一直很思念她，商家老宅，也不曾再有人进去过。叶晚仍住在老太太的旧屋里，与商熙只是兄妹。
　　他留下来，照顾她，陪着她。
　　唯独，不爱她。
　　晚饭后，央央提着杯洪记奶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路过爱情巷，那里一片沸腾；路过姓氏桥，老板依旧板着脸；路过旧关仔角，她请路人帮忙在钟楼拍了张单人照；路过庄园酒店，有对新人在举行婚礼。
　　路过鸡汤街，手机震动，是唐心的好消息，她充分发挥了英语优势将胖子徐的生意做到了海外，照片上，她戴着船长帽站在甲板前头，双手叉腰，咧开嘴笑，连小麦色的肌肤都显得格外动人。
　　央央将照片存档，她想，当年渔村的少年里，终于有一对得到了幸福。
　　露华，你若在天之灵，或许也会觉得欣慰吧。
　　她笑着抬头，愣住。
　　街巷一角，商熙推着叶晚走过。叶晚坐在轮椅上，表情柔和，商熙正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归于耳后。
　　夕阳里的他们宛如一幅宁静的画。
　　央央收回目光，转角就是那幅《爬墙男孩》，她盯着墙上的洞口，看了许久，直到胸前那条仲夏夜之梦，微微发烫。

　　回家路上，商熙好似有预感般地选择了另一条路，所以当途径那幅壁画时，他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地将手探进墙洞。
　　一如那年摸出的鹿娘山地图，此刻他掌心里，是一条闪着微光的土星项链。
　　往事皆如烟，将爱还给有缘人。
　　商熙攥紧那条项链，蹲下，头埋进膝盖，无声痛哭。
　　叶晚在一旁，眼神忽然变得悲伤。

　　凌晨的吉隆坡机场，人头攒动。
　　央央过了安检，正在候机。颜卿发来微信，是一棵灼灼桃树，他说，春日的桃花开了，不知顾老板的酒何时酿好。
　　央央回复，这就来。
　　早前她接到了老臧电话，电话里，老臧激动地宣称，《查理的奇妙旅程》将是他征战好莱坞的第一步。所以他邀请央央务必回京一叙，商定剧本细节。
　　央央取消了原定飞台北的计划，改签北京。
　　这时，广播开始通知登机。

　　夜幕下，一辆车疾驰在高速路上。
　　商熙握着方向盘，耳边响起叶晚的话——“我不愿意这台轮椅最后变成囚禁你的监狱，那比你不爱我还糟糕。我放你走。”
　　于是威逼利诱都用尽了，他才从洪真那儿套出央央的航班号。抬眼看表，时间怕是来不及了，但没关系，他已定好下班飞机。
　　这次，他们不会再错过了。
　　商熙踩下油门，朝着机场驶去。

　　队伍里，顾央央蓦然回望。
　　茫茫人海，匆匆半生，一眼，看尽了十年青春与爱。
　　她低头走过廊桥，走过生死聚散。
　　起飞前，她问空姐要了杯红酒，酒入肺腑，微醺。
　　她想起颜卿的那个问题，如果有台时光机，你最希望回到过去哪一刻？
　　答案浮现。
　　是十七岁的夏日。
　　那里有彩虹村的山和太平洋的海，有温柔的月光，静谧的小巷，聪嫂的红豆冰，鹿野书店的猫，美姨的果酒，方茵的时装铺，德叔的影院，唱片店的摇滚乐，还有彼时光辉的少年们。
　　悠长的钟声回荡，顾央央举杯。
　　如此，我就用这最美的时光，来敬余生。

　　2014年3月8日，飞机载着无数的希望，飞向了天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