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122、第一百一十三章

　　硝烟散去后，只剩下残缺的桥架。老朱赶紧吩咐手下去调救援直升机，自己则在对岸待命。
　　此刻，几人所在的悬崖犹如孤岛。
　　商熙举枪：“放了老太太。”
　　欢喜冷冷一笑，“哗”地脱掉外套，他身上竟也绑着一个炸弹！
　　“这个炸弹和叶夫人的是连在一起的，一旦开枪……”他露出疯狂的神色：“砰！我们就一起灰飞烟灭。”
　　商熙一凛，握枪的手迟疑了三分。
　　欢喜再度举枪：“现在轮到我了……把你的枪扔下去！”
　　商熙皱眉，眼下吊桥被毁，救援需一段时间，老太太又命悬一线……他手一扬，枪在空中几个翻转后掉落悬崖。
　　“很好。”欢喜满意地回头：“这下人都到齐了。”
　　视线扫过三人，枪对准央央：“顾小姐，我给过你机会离开的，是你执意要留下来送死……那就你从你开始吧。”
　　商熙立即将她推开，挡住枪口：“放了她，我的命给你。”
　　“不要……”央央湿了眼眶。
　　“别过来！”
　　商熙急忙制止她上前。
　　欢喜啧啧道：“那我就成全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手指慢慢滑向扳机。
　　“欢喜！”叶葵喝叱道：“你恨的人是我，只管冲我来，命你拿去，别再添无辜的亡魂了。难道你父亲犯下的罪孽还不够多吗！你还要让他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吗！”
　　“你不配提我父亲！”
　　欢喜一把拉起老太太，勒住她脖子：“十八条人命，一枪杀了你未免太便宜！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你不是最在乎商家吗，那我就——”
　　枪口突然指向商熙：“让它后继无人！”
　　砰！枪声响起。
　　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叶晚飞身扑向商熙，子弹命中她后腰，鲜血溅出，喷到央央脸上，她蓦地一颤，脸色发白。
　　“晚儿！”
　　“叶晚！”
　　商熙紧紧抱住怀中的人，跪在地上，眼里全是自责。
　　叶晚气若游丝：“还好你没事……”
　　商熙闭眼，愧疚的眼泪滑落：“你怎么这么傻……”
　　叶晚抬起手，颤抖着，抚过男人眼角：“我很高兴……这一滴泪，终于是为我而流的……你知道吗……十年来，我一直很羡慕顾小姐……”
　　央央难受地捂住了嘴。
　　商熙红了眼尾，他摇头：“什么都别说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直升机很快就来了，你再坚持下，我马上——”
　　“商熙，”叶晚轻轻打断，一笑：“我心满意足了。”
　　手忽地落下。
　　“叶晚！”
　　商熙探住她鼻息，还好，只是晕了过去，但若不及时送医，恐怕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他脸色愈发沉重。
　　“是七条。”
　　商熙抬头，对上了一双明眸，眸底一片漆黑，震惊、激动、苦涩、无奈滑过，最后只剩他的倒影。
　　央央说：“缺失的那张麻将，是七条。”
　　血溅起的一刻，尘封的记忆打开。
　　十字路口、逃窜的人群、枪声、血迹……这不是梦。
　　1991年，方茵带着央央到槟城进货，不幸卷入了那场劫案。慌乱的街头，央央原本要去捡掉落的风车，这时枪声响起，一名劫匪被瞬间爆头，血溅了她一身……后来方茵找医生替她做了心理干预，她这才忘了这段经历。
　　也忘记了一个人。
　　原来，她和他的相遇，竟比她以为的，提前了十二年之久。
　　早在1991年夏天，命运的齿轮就已开始转动。
　　彼时他是刚失去亲人的落魄少年，而她是尚不知苦难的渔村少女。
　　两人本不想干的人，却因一座教堂，一幅画，结了缘。
　　在故事还未开始的时空里。
　　光阴流转。
　　夕阳照着海面，却已是落幕时分。
　　央央笑了，她没有相认。
　　如果结局注定离散，就让初见藏在心间。
　　她默默转身，不再打扰男人。
　　然后，她走上前看着欢喜：“我记得你，你陪我一起等妈妈，还买了风车哄我，发生枪战时，你奋勇冲上去疏散人群……我记得你，你以前是个好人。”
　　欢喜一愣，模糊中记起一个哭泣的小女孩，他垂下眼：“那又怎样？”
　　“为什么不继续做好人？”
　　“我没得选！”
　　欢喜激动地退了几步，身后就是悬崖，脚边的石子掉落“扑通”溅起浪花。
　　他浑然不觉，用枪抵住叶葵喊道：“你不如问问她为什么要背信弃义，为什么要出卖朋友，为什么做到这样绝情……我父亲明明那么……中意你。”
　　海浪声盖过了话语。
　　最后三个字，几不可闻，又清晰落在叶葵耳边。
　　周遭的景物飞速倒退。
　　火光中，映出了一张男人的脸，他说，叶小姐，今日输给你，我吴某心服口服，惟愿你百年弥留之际，还能想起有我这么个人。
　　说完，男人点燃了整座种植园，带着妻儿共赴黄泉。他一生都杀伐果断，却在最后一刻，微笑着，将她推了出去。
　　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在熊熊烈火中开得正艳。
　　像极了，此刻火红的落日。
　　叶葵睁开眼。
　　海面上浮着一轮金色，好似盛开的花。
　　而欢喜举起了枪。
　　叶葵释然一笑，短短几十年，她曾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过真心的爱人，也遇过舍命的知己，虽困于长夜历经风雨，却因此成就一番事业。
　　人们称她为传奇。
　　恍然回首，过往如浮云聚散。
　　只剩一息晚照。
　　她想，这一辈子，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我没有遗憾。
　　叶葵用尽全部力气纵身一跃——
　　带着欢喜坠入悬崖。
　　“老太太！”
　　海浪拍打着岩石，时代巨轮辗过。
　　黄昏已至。

　　北纬23度，东经117度。
　　是翡翠麻将指向的方位，也是海上花的所在地。
　　渔村之外，有一座金色岛。
　　每当黄昏之时，就会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顾央央和商熙站在此处，望着一大片绵延全岛的向日葵。
　　蔚蓝大海上，火红的落日与它们交相辉映。
　　海上花，开在海上的花。
　　是无限好的夕阳，是向日心的葵花。
　　是商老先生不曾言明的爱意。
　　他是恨她的，毕竟她的儿子杀了他的儿子，他又是爱她的，毕竟她这一生风里来雨里去，都是为了他。
　　老太太单名，“葵”字。
　　海上花，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这一刻，央央似乎明白了老先生临终前那一句，我很遗憾。
　　遍山的葵花摇曳。
　　风里，有轻轻的耳语，在说着，我爱你。

　　守岛人送上了信物，木盒打开，是一枚金属锻造的葵花，每一道纹路，都是商老先生一点一点刻成的。
　　如今，叶家失势，欢喜已死，海上花寻回，商家再无内忧外患。
　　该告别的时候了。
　　央央说：“照顾好叶小姐。”
　　那颗子弹伤到了神经，叶晚的后半生将以轮椅为伴。她是为商熙受的伤，而商熙也将用余生去还这份情。
　　所以，央央成全他的情深意重，也成全自己的海阔天空。
　　不再留恋，转身。
　　商熙突然抓住她的手，问：“那你呢……你的一生又由谁来照顾？”
　　央央淡淡一笑：“无需别人来照顾。”
　　天下之大，自有去处，人间至美，应有归处。
　　商熙望着眼前人，晚霞里，顾央央明眸黑发，巧笑倩兮，却让人生出绝望的无力感。这份无力贯穿了他的爱情始终。
　　十年来，他给不了她任何的东西。钱吗？方顾两家何曾亏待过她。朋友吗？有一众好友愿与她共患难。安稳的生活？好像正是被自己毁掉的。
　　他能给她的，唯有爱。
　　可即使没有他的爱，她也能活得很好。
　　商熙放了手：“珍重。”
　　央央点头：“珍重。”
　　没有拥抱，没有再见。
　　滔滔的浪声中，顾央央毅然走入了滚滚山海。
　　犹如收剑回鞘的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