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传奇》antares1108

20、第十八章 最后的贵族（下）

　　他又看到妹妹天真可爱的笑容，在大河的彼岸。看到他的父亲——一个木讷却在脑袋里装满奇思妙想的小贵族正在书房里摆弄一支舰队的模型。他的母亲，温柔地看着自己。而自己的朋友 子爵偷走了自己的筹码。他还看到大火和监狱，看到麦田和大海，血流成河和白骨森森。还有他们的国王，伟大的太阳王陛下，骑着矮脚马冲锋陷阵。然而很快，那张脸变成了卡妙，他正与潘多拉在庆典上跳舞，教堂的彩绘玻璃透过的阳光照到脸上，刺得他眯起眼睛，他用力地眨着眼睛，周围的教堂变成了一件明亮的会客厅，而阳光，正肆无忌惮地从落地窗涌进来。
　　“叮”的一声脆响，是瓷托盘与桌面相交的声音。
　　他眯起眼睛，看到对面的椅子上，一个人十指交叉背对着光坐在那里。
　　“你醒了？我等了你一夜。”对面传来卡妙略带沙哑的声音，语调听起来像无风的大海一样平静。
　　“啊，大人。”穆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一件黑色的天鹅绒大麾滑落到地板上，他失神了几秒钟，心中那块仍然柔软的地方似乎动了一下，“您就在这里等了我一夜？”他带上习惯性的微笑问：“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卡妙垂下眸子，一旁咖啡的热气朦胧了他们之间的空间。
　　穆这才发现自己的一旁也已经摆上了简单的早餐：面包、牛奶、煎蛋和火腿，而卡妙身边，只有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直到昨天晚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穆。”卡妙浅蓝色的眼睛盯在他脸上，平静地说。
　　他怔了一下，“我嘛，还要早些，”他抬手触了触额头上绑得紧紧的绷带，“在被飞过来的横桅砸到脑袋时，以为我咋也见不到您了。”他紫水晶般的眸子眨了眨，带着狡猾的笑意，“不过当时我在想，至少不用再来接受您那‘更重要’恐怕也是更麻烦的任务了。”
　　卡妙也微微一笑，“那么，将军，既然您回来了，我们就来讨论一下这件‘麻烦的任务’吧。”他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我们目前在阿卡利亚斯和周围无视海里内共有多少兵力？”
　　“我大约能猜到这件任务是什么了。”穆耸耸肩，拿起一旁的牛奶和面包一边吃一边回答：“我还没有统计，斯达尔大人的报告也还没有给我。但是初步估计，应该在三至五万人，包括卫兵和伤员们。因此，大人，我可以保证能在与英国人的交火中坚持一个月，足够等待援军到来……”
　　“穆，……”卡妙带着有些无奈的微笑打断他，“你知道的，我们所有有战斗力的人员远远不足两万，让这些人带伤与海飞龙交战，用不了三天……”
　　“大人……”
　　卡妙抬手再次打断他的话，“听我说，穆，我给你的任务并不是守卫阿卡利亚斯，而是恰恰相反。”他身子向前倾斜了一下，双目紧紧盯住穆，“穆将军，我命令你带领所有士兵，在今天之内撤离阿卡利亚斯！”
　　“……”穆手中的面包“吧嗒”一下落到地板上，他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卡妙，“您在说什么，大人？”
　　“我说你带领海军，在今天撤出阿卡利亚斯海域，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哥伦比亚，并与那边的驻军会合！”
　　房间内窒息一般地静默。
　　“那我们之前的战斗究竟是为了什么？”穆突然以他自己都想不到的高声质问。
　　“不是为了保住阿卡利亚斯，穆，因为不会有援军来，而是为了离开。用那么多人的性命为一个人……或是一个岛屿陪葬太昂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阿卡利亚斯的命运早已注定。而你身为阿卡利亚斯的军事总督的最后的使命就是带他们离开。曙光舰队是加勒比海舰队的未来。你必须用一切代价保住这些有生力量！”
　　穆低下头，双手的指甲扣进肉里，“我明白了，大人。”再次抬起头来时他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与坚定，“我会执行您的命令。但是，请原谅，大人，我认为即便我们逃离阿卡利亚斯，帝国也不会饶恕我们。不战而逃对于军官们而言是与绞刑架的约会，而耻辱将永远烙在曙光舰队的身上。”
　　“所以，穆，你的使命是最大限度地保护舰队的官兵，而我的使命，则是留下来承担一切！”
　　穆睁大了眼睛，“你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卡妙？”
　　卡妙平静地微笑，“总有人要为阿卡利亚斯的失守负责。穆，作为军事总督，你留下来只有战死一个选择；而我不同，无论是被俘还是流亡，都比回到国内生机更大。”
　　“不，……”穆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面对英国人的炮火……”
　　“穆啊，我的生命本来就所剩无几了，我甚至一直担心等不到你回来……”
　　“不！不……”穆摇着头，泪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面临早已注定自己却一直在逃避的抉择和哀伤。
　　“穆，”卡妙惊奇地发现，一向冷酷的自己竟也被穆的情绪所感染，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住他，“穆，”他说：“我的好兄弟，我们会再见面的，一定！”
　　穆，这个对破产和死亡都能淡然面对的男人，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穆，对不起。还有……谢谢……”
　　穆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中重新燃起了坚定，“我会完成任务的，大人，也请你遵守你的诺言！”
　　卡妙终于释然地微笑了，他取出一根银链——链子的末端是一粒木珠——戴在了穆的脖子上，“这是一个朋友从东方带来的东西，带上它，会保佑你一路平安！”

　　“阿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黑珍珠”塞西莉亚一脸震惊地望着她的同伴。海风吹着她的长发扬向空中。
　　他们的船正漂浮在阿卡利亚斯南部的海域上。
　　“先生没有对你说吗，塞西莉亚？”她的同伴也惊奇地问她：“他说我们自由了！你看，这是他的签名，上面还命令那些白人不得伤害我们！”
　　塞西莉亚将那张纸抢在手里，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因此她很容易读懂那上面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而且也认出那的确是卡妙的笔迹，“不……不……”她有些失神有些迷惘地望着阿里。
　　“塞西莉亚？”
　　“他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让我跟你们去取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阿里笑了，露出了他白森森的牙齿，“是一样东西，一样好东西，那样东西叫做自由！”
　　“他为什么突然放我们自由？一定是什么搞错了！”
　　阿里耸耸肩，“也许他想逃跑，带着我们是累赘？”
　　“闭嘴，阿里！先生他不是这样的人！”
　　“得啦，‘黑珍珠’！我们有义务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们先送你回去！”
　　“你说什么？”“黑珍珠”猛地抬起头，黑葡萄样的眸子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哦，是的。我们正打算回非洲，回到我们的母亲那里，你瞧……”他从衣裳里掏出一张破旧的航海图。
　　“不，放我回去！我要回去，阿里！”塞西莉亚转身向外走去。
　　“不，停下，塞西莉亚！”阿里赶在她面前拦在门口，“你不能回去！你知道，斯考皮洛马上要开战……”
　　她突然狠狠地盯住他，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你什么都知道，阿里？！”她嘴唇颤抖着，黑眼睛里闪烁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先生他从来不把我们当奴隶看待。我们每次遇到困难和危险都是他出手相救，而现在他遇到危险，我们却自己逃命！阿里，你的勇敢和正义去了哪里？！”
　　阿里躲闪着她逼人的目光，狠狠地咬住嘴唇。
　　塞西莉亚趁他分神的一瞬间，推开他撑在门框上的手臂冲了出去。
　　“塞西莉亚！”
　　甲板上响起小鲁比和他母亲的惊叫。
　　“哦，我的天呐！塞西莉亚！……快来人！”

　　“辰巳先生，您来总督府有多长时间了？”
　　光线充足的书房里，卡妙从宽大的书桌后面抬起头。他的对面，是低头侍立的管家辰巳。
　　“六年零五个月，先生。”
　　“您还记得当初我们见面时的情景吗？”卡妙丢下手中的羽毛笔，双手交叉在一起。
　　“是的，先生。我因为破产而要自杀，是您救了我，并给我安排了这份令人羡慕的工作。您挽救了我的家庭和未来。”
　　“我记得当初曾许诺将来会给您一份养老金。”
　　“是的，先生。您答应如果我能干满十年且能让您满意的话，您将会支付我二十万法郎的养老金。”
　　“那么，您认为您的表现如何呢？”
　　“我尽力达到您的要求，虽然……”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卡妙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恐怕您等不到十年了，辰巳先生。”
　　管家的光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却只是咬住下唇，陷入了沉默。
　　“我的意思是您不必等到十年，您现在就可以拿到那笔养老金回家。”卡妙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支票，推到他面前，“法兰西银行的支票，等您回到祖国可以去任何一家分行兑换。”
　　但是管家先生并没有看那张支票，“您想要辞退我吗，先生？”
　　“怎么提前拿到养老金您反而不高兴似的。这里已经有你剩下三年半的薪水在里面，您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再谋一份职业。”
　　“不，先生，没有完成这三年半的工作，我不能要这钱，如果您执意要辞退我，我可以马上离开。”他朝卡妙鞠了一躬，转身要离开。
　　“辰巳先生，”卡妙叫住他的管家，“请听我把话说完。我之所以提前支付您的薪水和养老金，是有一件事情要您去做。这件事情会让您付出更大的艰辛，您会在半个月内完成，也有可能三年、五年甚至用一生去完成。只要您完成了它，就是履行了对我的承诺，那么这笔钱当然就是您的了。”
　　辰巳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拿起支票，“这么说，先生……五十法郎……先生？”他张大嘴巴看着他的雇主。
　　“怎么，这是您的养老金和剩下三年半的薪水。不够么？”卡妙又扔出一个沉甸甸的大钱袋，“这里，还有三百金路易，是您去办这件差事的费用。”
　　“不，不，先生，我不能要。”严肃古板的管家又将钱退了回来，“太多了，这……太多了……”
　　“多余的钱就当您额外的酬劳吧。”
　　“但是，先生，更多的钱意味着更大的困难吧？我怕我会完不成……”
　　“只要您尽力了，”卡妙又将钱和支票推了过来，“……它们就是您的。”
　　“可是，先生……”
　　“我的管家，您接受这个职位是为了什么？”
　　“钱，先生。我想让我的家人过得更好。”
　　“坦率的回答，辰巳先生。想想看，您可以提前三年多回到您的家人身边。而且，有了这笔钱，您可以在巴黎郊区购置一幢不错的房子，可以请最好的大夫治愈您母亲的病，而您的妹妹，也可以得到一份体面的嫁妆……”
　　“任务是什么，先生？”辰巳抿紧了嘴唇，还是把支票和钱拿了过来。
　　卡妙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如果不能完成，我会把钱还回来的，先生。”

　　“救，呜呜呜……”一声不甚响亮的求救声被扼杀在喉咙中，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和扭打声。
　　“老实点儿，小妞，别让我弄死你！”
　　阴暗腐臭的角落里，两具躯体扭在一起，伴随着衣裳被撕裂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新鲜的野花撒了一地，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啪”一个耳光打断了这一切，“别再让我说第二遍！”男人恶狠狠地威胁。
　　“哟，”黑暗中突然析出了一个声音，带着慵懒和诱惑，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对付女人太粗暴可不好。”
　　男人的脊背突然间变得僵硬，他机械地转过身，看到背光的一个人影，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是却看清了对方手中闪着寒光的手枪和黑暗中像野兽一样熠熠生辉的蓝紫色眼睛。
　　“滚。”那双眼睛的主人低声说。
　　男人像得了赦令一样“滚”了出去。
　　“要是我，早就开枪了。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杀不了人吗，米罗？”随着一个悦耳的声音，另一个男人从一侧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米罗没有搭理他，收起枪走到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面前，“没事吧？……尤莉迪丝？！”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惊惧的女孩抬起了头，“你，你是……”
　　“啊~~~~”一声恐怖的尖叫响彻西区的上空。

　　“还没有找到尤莉迪丝吗？”坎瑟湾副港一艘小船的甲板上，辰巳在焦急地踱来踱去。
　　“是的。自从早上见到她出门，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厨娘说：“上帝啊，该不会是……”
　　“闭嘴，玛利亚！”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总管先生？”
　　辰巳焦躁地望了望码头，又望了望西斜的太阳，“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喃喃地说，突然像下定决心一样，“启航！”他命令道。
　　“那尤莉迪丝呢？”
　　“见到特里蒂昂先生再说！”

　　他的意识是在一阵阵疼痛中恢复的，全身就像是在地狱的烈焰中炙烤一样。然而又有什么液体滴在脸上，温热而又冰冷。下雨了吗？他迷迷糊糊地想，但是他太累了，不想睁开眼睛，只想永远这么睡下去。然而，他听到一个哭声，朦朦胧胧，断断续续，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的脸颊，似乎有一股清风吹来，拂过的地方感觉好多了，但是哭声和身体的疼痛却是越来越清晰起来。他努力地掀了掀眼皮，映入他眼帘的事一双深情的黑眼睛，那双黑眼睛里深切的悲伤就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认出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塞西莉娅？”他虚弱地说出她的名字。
　　“主人？”那悲伤的眸子中浮出了点点喜悦的神采，伴随着汩汩流出的清泉，“你好些了吗？”
　　他意识到自己昏倒在了书房的地板上，而此时，正枕在女奴塞西莉娅的怀中。
　　“塞西莉娅……”他试图坐起来，但是一阵眩晕毁了他的努力，“塞西莉娅，你怎么在这里？”他记得她已经被交给了阿里。
　　“主人，您欺骗了我。所以，我又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塞西莉娅？我已经给了你自由。”卡妙悲伤地看着她。
　　“自由？是的，我拥有了自由，又能怎么样呢？”
　　“你可以回到你的家乡去，和你的家人团聚。”
　　“除了您，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主人。回到那个把我绑架和贩卖的国家，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可是，塞西莉娅，留下来更不会有好结果。我已经无法带你离开这里了。”
　　塞西莉娅微笑着摇摇头，泪水像珍珠一样落在他的胸前和地板上，“如果您要离开，请忘记我；如果您要留下，请让我陪在您的身边。我的主人，这是我最后的恳求。”
　　“塞西莉娅……”卡妙撑住地板慢慢坐起来，将女奴满是泪水的脸埋到自己的肩膀上，“我的孩子……”他温柔地说，就像天使的吻一样轻盈。
　　塞西莉娅就在这令人安心的呼唤中坠入黑甜的梦境。
　　“修，普诺斯……”他用一只手臂吃力地扶着女奴瘫软的身子。
　　一抹金色的身影从房间的阴影中现身，带着他一贯轻蔑的微笑，“感人的一幕！不过，大人，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从一开始。修普诺斯……”他将女奴交给闯入者，“带她走，拜托了！”

　　尤莉迪丝脸上的惊恐还没有完全褪去。米罗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勉强相信自己是人而不是鬼。而另外一个人则一声不吭，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一旁观看。
　　米罗终于沉不住气了，“奥路菲，你倒是说句话。”
　　奥路菲耸耸肩，无奈地笑了一下，不过还是很绅士地走上前将自己的外套解下来披在衣衫凌乱的女仆身上，然后托起她的手，印下轻轻的一吻，“你还记得我吗，勒盖小姐？”他湛蓝色的眸子里闪耀着温柔的光辉。
　　“ 先生？”
　　“是的，奥路菲 。很荣幸再次见到您……”
　　实在忍受不下去的米罗将他推到一边。现在他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尤莉迪丝，你怎么会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大街上的卫兵呢？他们都去了哪里？卡……”
　　“米罗，”奥路菲制止了他的问题，“一个一个来。”
　　“好吧。”不知为什么，他心中一直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事将要发生。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沉住气，“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西区？”
　　“我来找 奶奶。现在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她因为年纪大，不得不留下，靠给人缝补衣裳糊口。现在是斯考皮洛唯一的女裁缝了……”
　　“现在很危险，总督先生还让你一个人出来？”奥路菲问。
　　“大人他命令我们不得外出。但是，我的衣裳都在 奶奶这里……我，我是偷跑出来的。没想到……”她低下头去，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外套。
　　“那么街上的卫兵呢？”米罗追问。
　　“是啊，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甚至在城门口也没有守卫。”
　　“我不知道，也许都被征集去了舰队？”
　　“不对，”米罗心中不安的阴影越来越大了，“他……应该不会这么安排……”
　　一声突然而至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整个天地仿佛都摇晃起来。西区贫民窟简易的石屋裂开了讽刺的口子，无声地嘲笑着。
　　三个人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
　　“英国人……”米罗突然喃喃地说：“……卡妙！”他转身在空无一人的巷子中狂奔起来。
　　“米罗！”奥路菲在他身后大喊。
　　“照看好她！”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四周安静得可怕，一个人都没有。斯考皮洛尚未离开的人们已经躲进了缝隙里，只留下一只只恐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路上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仿佛这是一座已经死去的空城。他心中不安的阴影迅速扩大。敌人已经到来了，可是，军队呢？卫兵呢？为什么看不到一个人？大家都去了哪里？还有……卡妙呢？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建在悬崖上的十字城堡，飞向的双翼依旧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
　　忽然，一个影子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愣了一下，然而很快，第二个，第三个人影从他身边和街头巷尾闪过，悄无声息，速度快得像鬼魅一样。他张了张嘴，但是熟悉的感觉漫上了心头，他跟了上去。
　　教堂广场上站满了人，不是海军，也不是宪兵队，是一群群手执武器，身披兽衣的黑色战士们，这些人从四面的民居中像海水一样漫了上来，淹没了广场到十字城堡之间的地方，而且流淌向了斯考皮洛的城门。
　　又一阵密集的爆炸声，火光在城内不同的地方燃起，他看到那些不明黑色武士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肢体，但是他们仍然有条不紊地冲向城门。门外，响起了怒涛拍案的声音，雄浑的号角、厮杀的怒吼，像巨浪一样冲击着斯考皮洛的城墙。
　　“亚尔迪……”米罗呆呆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拉斐尔广场上，身着鲜红色军装的英国人汇集成了一股红色的潮水漫上码头，与城内涌出的黑色暗流碰撞，激起了千层浪花。城墙上飞出遮天蔽日的毒箭与英国人的火枪对抗，而两股潮水的前端，则是雪亮的砍刀和飞溅的鲜血。
　　一名壮硕的黄皮肤土著人站在两兵相接的地方，一面挥舞着砍刀一面大声指挥着同伴们，在他面前的白人们血肉横飞，侥幸活下来的纷纷向两边退去，一眨眼的工夫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片铺满尸体的空地。
　　“亚尔迪！”米罗大喊着向他扑去。
　　“唷，米罗！你小子果然没死！”土著人的首领丢下魂飞魄散的白人扑了过来，双臂一张将米罗紧紧地抱住。
　　“呃……”米罗只感到眼前一黑，一声如同响雷般爽朗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他看到无数金色小蜜蜂在眼前飞。
　　“米罗？”等亚尔迪发觉米罗的不对劲时，他的朋友已经脸色发紫快要晕过去了。
　　“咳，咳……”重获自由的米罗扶着城墙大口喘着气，他想自己要感谢突然偷袭的那名英国人，是他舍生取义救了自己。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亚尔迪？”越来越多的英国人涌了上来，包围圈缩小了，米罗也拔出大剑迎了上去。
　　“如你所见……我们……在战斗！”亚尔迪用力一掷，远处一名英军的指挥官被长矛插在了地上。
　　“但是，为什么？”
　　“什么？”
　　“你们在帮助自己的敌人？”
　　“不，米罗，我们只是在为自己的权利和尊严战斗！”亚尔迪挥起大刀，将冲上来的一名无畏的士兵砍为两段，又用刀柄砸坏了一个小个子手中的手枪，他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米罗抓过身边的一名英军士兵，挡住了他的同伴射来的子弹，“可是，你们身后的那个人，他的手上曾经占满了你的同胞的血。”
　　“是的，米罗。不过，……战争就是这样的……我们的敌人是所有的……殖民者，不光法国人，还有英国人、荷兰人、西班牙人……而且，米罗，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爱他！”
　　亚尔迪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米罗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地说：“是的，亚尔迪，我爱他！我才不管什么英国人、法国人，不管白人还是黑人，我只为他一个人战斗！哪怕他曾经亲手将匕首刺在这儿。”他指向自己的心口。
　　亚尔迪大笑起来，又挥舞着大刀冲向英军密集的地方。
　　“对于我们而言，他是个值得我们用武器和鲜血向他致敬的对手！”
　　不远处，一阵密集的爆炸声伴随着一声巨响，斯考皮洛城墙的一角被炸塌，更多的英国人蜂拥而上，挤进了这个狭小的洞口。

　　卡妙倚在墙上大口地吸气，高烧和浓烟几乎令他窒息。刚刚一颗□□点燃了马厩和仓库，浓浓的烟雾直上二楼，与书房中溢出的烟火相接，很快漫成了一片。重要的文件虽已烧毁，但还是将整座书房一起焚毁比较好一些。又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喊杀声愈来愈近，也许他们已经冲过了城墙，那么很快他就会在这里见到他的客人们了。透过走廊敞开的窗子，他看到马厩里仅剩的两匹马挣开了缰绳，嘶鸣着逃出马厩，但是却没有离开，只是在院子里徘徊。然而已经没空管它们了，他想着，顺手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料当做火把，扶着墙慢慢向楼下走去。

　　第一批冲进斯考皮洛城的官兵们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在几分钟内经历了天堂地狱般的转换。他们原以为会与城内的的宪兵队短兵相接，但是空荡荡——只有在城门处聚集了些土著人——的城让他们勇敢的心有些失落的茫然。不过这种茫然在他们意识到可能是立功的好机会时立即转变成了狂喜。一部分人举着枪冲向行政院，而更多的人叫嚣着奔向那位传说中天使曾经落脚的总督府，然而他们兴奋的叫嚷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在他们面前时几十名彪悍的土著人和几口黑洞洞的大炮。引线嗞嗞地冒着火花，硝烟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来。而几十个黑奴正将一捆捆的枪支分给他们的同伴……

　　“长官，前方传来战报！没有遇到法国人的抵抗，但是……”
　　“讲。”
　　“是，元帅。但是，我军损失惨重，土著人……”
　　加隆洛西放下望远镜。从那个小小的镜筒中他看到他成群的士兵被赶进了大海。他的目光看向昔日那座熟悉的城市，目光变得幽暗而深邃。
　　“告诉克修拉，将所有登岸的人撤回来。所有战舰在港口排开，瞄准……总督府。我要他确保在天黑之前，城堡所有的砖石都化为粉末。”
　　“呃……是，元帅！”

　　“对不起，米罗……”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卡妙的心中第一时间竟是对米罗的愧疚，“尽管他不是你的父亲，但你一定很想知道费尔南代尔将军的英雄事迹吧？但是，从此之后，他只能活在传说中了……”
　　他扔掉手中的火把。木质的阁楼在干燥的天气中一点即着，用不了多久，这座藏书楼就会和它其中隐藏的那些秘密和真相一起化为灰烬，也许当初在用它做藏书楼时，第一代卡妙总督就预计到了这么一天吧？他自嘲地想到。
　　突然间近在咫尺的开炮声、爆炸声和其中掩饰不了的惨叫声拉回了他的思绪。按照时间来算，他的客人们现在应该整齐有序地穿过总督府的大门了，外面响起的只能是整齐的步伐或是欢呼声，可是为什么？……他犹豫了一下，但是愈来愈浓的血腥味昭示了门外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总督府的门外，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几十名土著人和黑人占据着门口两个天使雕像之间的位置，而不远处则是躲藏在街道各处不断增加的英国士兵，在他之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流淌成河的鲜血。一个披着一头长长白发的土著人正站在他门口的台阶上，挥舞着大刀指挥者众人反击——这里，暂时还在英国人的射程之外。
　　“卡西欧士？”事情的发展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卡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土著人会在此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你们在做什么？”
　　卡西欧士瞪了他一眼，继续指挥战斗，显然并不想跟他说话。
　　土著人的傲慢并没有激起他的愤怒，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一群担任运输和射击的黑人吸引了去，“阿里？”他更加震惊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叫“阿里”的黑人将怀里的武器丢在地上，转过头去对卡妙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是的，先生。不过，又回来了。”
　　卡妙愤怒地瞥了一眼正在喊杀的卡西欧士，冷冷地说：“我已经给了你们自由！”
　　“是的，先生。你给了我们自由。因此现在我们可以按照我们自己的意志行事，任何人都无权命令我们！”阿里别有深意地说。
　　英国人终于把一门大炮运了进来。
　　“你们这种愚蠢的行为只是送死！”
　　“这是我们的自由，先生。你给了我们自由之后，我们的选择就与你无关了，不是吗？”阿里掂起一支长火枪，在手里试着，几声炮声响过，对面的英军和房屋一起轰上了半空，“不过，你看，你的武器还是蛮好用的。你给的金币显然不够我们平安回到非洲的，就用这些东西补偿吧！”
　　“你……”第一次，卡妙有一种无力感。他明明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退路，但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在英国人的围剿之下再次拯救他们一次。然而，与此同时，那一个个与他本没有利益相关的人挡在他的面前，又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一个个消逝在他面前，一种异样的痛苦从心底浮出，迅速占据了他的全身，啃噬着他的骨骼。
　　更多的大炮被运了进来。
　　阿里为手上的枪推上火药，忽然一个转身将枪口对准了卡妙，“先生，你最好回去。这是属于我们的战斗，不希望有你的干涉！”
　　卡妙望着昔日黑奴那张坚定的脸，心中五感交集。
　　一旁的肯尼亚发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状况，大惊失色地过来抱住阿里，但他含糊不清的叫声掩盖在一片枪炮声中。
　　“请您离开这里！否则就打断你的双手双腿，把你丢回去！”
　　肯尼亚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卡妙。
　　“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去管，”他终于开口：“但是，不要让肮脏的血玷污我家的台阶。”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回去。
　　“放心吧，总督大人。我们绝不会让英国人肮脏的手和血碰到我们家的一草一木！”
　　一滴清泪从下巴上滴落。卡妙反手将枪炮声掩盖在门外。
　　在他离开的一小会儿，几颗□□已经与先前的火烧成一片，半座城堡已经被大火吞噬。他快步往回走着，在浓烟和大火中穿行。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他身边响起，整座城堡都在震动，尘土与碎石从天花板上纷纷掉落，他只能扶住开裂的墙壁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但是，又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终于，来了吗……
　　他这样想着，走在被火和爆炸包围的走廊上，身边飞过破碎的玻璃、瓷器和石块，前方是明暗交替的舷梯，就像是穿行在地狱之中。他的全身被飞着的大小利器及爆炸的气流割出无数细小的伤口，灼热的体温被更高的热浪所掩盖，但是他的目光却比黑夜的星辰更加明亮。他就像游走在地狱中的天使。
　　“
　　“‘’”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他才走到平时只用几分钟就能到达的卧室。他的卧室已经面目全非：屏风在火中熊熊燃烧，窗户上的彩绘玻璃及室内的装饰碎了一地，而窗户的位置现在是一个一直裂到一楼的大洞。海风从洞外灌进来，带来了氧气，也助长了大火。
　　卡妙趴在窗口大口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才从眩晕中暂时摆脱出来。他看看远处海上一排排的军舰以及像礼花一样飞过来的球体，转身回到了房中。他跪在床前的碎片中，用力地将床底的一口箱子拖出，却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在箱子的角上。
　　“卡妙，如果内脏出血的话，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伏在箱子上，看着自己的血顺着墙角一直淌到地板上，想起了艾俄洛斯的话。
　　“艾俄洛斯……杰克、米伊美……你们现在在哪里呢？……还有……米罗……”
　　他从未发现自己可以如此软弱，在以前的很多次面对死神时都是那么从容淡定的自己，这次却分明地感到了孤独和害怕。是因为这一次注定要死去了么？还是因为，去往地狱的录上注定只有孤身一人。但是，结局，不是在很早之前就写好的吗？为什么，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挟着床边站起来，打开了箱子。扑在箱子里的是一件做工简洁而高贵的白色丝绸长衣。虽然那个人一直没有说，但是他知道，米罗一直很喜欢自己穿白色衣服的样子……
　　卡妙微笑着，一颗颗解开了黑色上衣的纽扣。哥哥，十几年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黑色的外套像折翼的蝴蝶一样翩然落下。镜子里出现一位身着白色猎装的俊美青年。红色长靴的靴筒上时包裹修长双腿的白色靴裤，剪裁合体的丝绸上衣在火光中闪烁着光泽，金丝勾勒的浪花浮现在上衣的下摆，腰间悬挂的短剑从浪花中露出镶满钻石的剑柄，敞开的领口处锁骨若隐若现。苍白的脸颊，消瘦的下巴，浅蓝的眼睛，飞入双鬓的燕尾眉，还有垂至腰际的石青色长发。
　　他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凄然一笑，目光落到了床头枕边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上。他捧起那件衣服，将脸埋在其中狠狠吸了几口气才抬起头来，迎着吹来的海风一展，将它披在了身上。
　　箱子中还有两个做工细致的盒子，他把他们捧在手中。
　　城堡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卡妙被狠狠地甩在墙壁上，随之而来的是胸中一阵翻江倒海，血从掩住口的指缝中喷涌而出。他扶住墙壁喘息了一阵。
　　天花板和横梁已经燃烧起来，墙壁不堪灼烧和重负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没有去管这些，从容地弯下腰去捡刚才滑落的盒子。
　　盒子已经打开，流光溢彩的金百合被摔了出来。
　　他将金百合握在手中，又将手背贴在额头上，“父亲，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就让这件罪恶的源头永远沉没吧。”
　　他扶着滚烫的墙壁走到裂开的窗口前，将手臂举到半空，然后松开手，金色的百合划下一道绚丽的轨迹，消失在城堡之下清澈澎湃的海浪中。
　　他微笑着，吻了吻手中第二个盒子，那里面是一个普通石头雕成的百合，只有中心一粒小小的红宝石给它些许的灵气。他戴上链子，将这朵做工笨拙的花贴在心口。
　　“米罗，米罗……”他喃喃地呼唤，然而孤独与痛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浓重地包围了他。海风与大火使他大汗淋淋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但内心却像在冰窖中一样寒冷。他只好闭上眼睛，裹紧披在身上的外套，想象那人就在身边，抱着自己，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的，这件外套上还有那人的体温。这还是他穿走的那一件，胸口上的刀痕已被缝补好，衣服也已被洗的褪色，但是，他还一直穿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好，这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这就够了。至少在通往地狱的路上，他还能保有这些美好的回忆和幻想……
　　“卡妙……”他仿佛听到了米罗那充满深情的声音，感到了那双有力的胳膊温柔的拥抱。
　　他希望能在这一刻死去，在幻觉消失之前。
　　“卡妙……”那个拥抱越来越紧，还有火热的吻印在了他的耳后。
　　他倏地张开眼睛，幻象却没有消失。
　　“米……罗？”他屏住呼吸，试探地问。
　　“是我，卡妙。是我。”
　　紧抱的胳膊松开了。卡妙转过身，看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满脸泪水却在微笑着。他不敢肯定这是真的，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却在指尖碰到的一刹那被抓住贴在了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
　　“米罗……你为什么要回来？”他痛苦地问。
　　“我来，带你走！卡妙！”
　　他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他轻轻地摇头，“我不能走，米罗。”
　　“那么，”米罗向前走了一步，温柔地看着他说：“我和你一起留下。”
　　“不！”理智迅速回到他的身上，“我不要你留下！米罗！你快走！”
　　“那么，”米罗的眸子里透出温柔的悲伤，“你又要推开我吗？就像上一次那样？宁可杀死我也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是的。”卡妙别过头，坚定地说。泪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横梁终于架不住落了下来，他们离开的唯一通道被切断了。
　　米罗幸福地笑起来，“看来，这是上帝的意思呢，卡妙。我们无路可逃，而这城堡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很快就要永远在一起了。”
　　“米罗……”卡妙看着他，心中忽然莫名地平静下来。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叹了口气走过去，“米罗，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我不值得……”
　　米罗握住他的嘴，“卡妙，因为……我爱你啊……”
　　卡妙微笑起来，“我也爱你，米罗。”
　　他吻住了他的唇。
　　大火在他们身边肆虐，海风从窗洞里灌进来，掀起了他们的长发，城堡在一阵又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中摇摇欲坠，火苗蹿上了他们的衣襟。然而什么都打扰不了融化在幸福中的两个人，他们的灵魂像他们的舌头一样纠缠在一起，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痛苦，忘记了世间的一切，只留下了幸福和甜蜜……
　　“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米罗在朦胧中想，他将头埋进卡妙的颈窝，再无顾忌地吸着那梦幻的味道，他听到爱人用温柔而动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保重，米罗！永远爱你！”
　　他看到卡妙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世上最美丽的微笑，他看到风吹乱了那石青色的刘海儿，他看到火星在他身边飞舞，他看到那张脸离开越来越远……
　　甜蜜的心中裂开了一道口子，涌出了一种叫做不安的情绪。他急忙伸出手要抓住他的幸福，然而只抓住了几颗飞舞的火星。
　　他慌乱地看着他的爱人。他看到他的卡妙站在城堡的窗口，白色的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石青色的长发迎风飞扬；他看到他的卡妙站在红色的火焰围成的光环中，身边熊熊大火直冲天际；他看到他的卡妙微笑着，目光却带着深深地悲悯和释然；他看到他的卡妙张开嘴，仿佛对他说了一个单词；然后，他看到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天使；再然后，浅蓝绿色的液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一串串晶莹的水泡浮了上去……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包围了自己的这种冰凉的液体叫做海水……
　　“
　　”

　　等他再次浮出水面，昔日著名的总督府已经不复存在，只有燃烧着熊熊大火的一片废墟和在夕阳映照下海面上漫天狂舞的火星，仿佛星辰临终的泪水。
　　“卡妙~~~~~~~~~~~~~~~~~~~~~~~~~~”

　　（第三部 完）
　　2011.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