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审判法则》一只冰西瓜

8、注视窗外的女人（八）

　　深夜的海风带来湿寒的气息，特伦斯不由得紧了紧外套，“现在这种情况，你竟然还有心情玩乐。”

　　摩黛丝缇感觉到手下的颤动，果断收线，鱼线晃动了几下，只收获了一只空钩。

　　“收线动作太用力，估计挂到海草脱钩了。”特伦斯取了一只新的船钓竿，肩膀后偏，挥动杆梢，鱼坠高高地越过头顶落入水中。

　　“你好像很熟练。”摩黛丝缇盯了他一会儿说道。

　　“以前和朋友玩过，算是个小兴趣？”特伦斯侧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片海域可不适合船钓，估计今晚我们不会有多少收获。”

　　“那可说不准，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摩黛丝缇眨眨眼，学着特伦斯的样子将鱼坠抛向远处。

　　“与其依赖虚无缥缈的运气，我更相信自己的实力。”特伦斯活动了一下脖子，转向摩黛丝缇，即使在黑暗里他依旧能清楚地看清她脸上的细小伤口，浅浅的几道，划过光洁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还透着淡淡的粉色，是近期刚刚愈合的伤口。

　　“有人跟我说过，绅士是不会这么失礼地长时间盯着一个女孩子看的。”摩黛丝缇看着远处雾气朦胧的海域，没有回头，“虽然我并不介意，但是你这么热情，我还是会招架不住的。”

　　“美丽的女士，你别忘了，我来自于混乱的南大陆，多国连年混战，朝不保夕，那片土地可是出了名的盛产盗贼和强盗。不要把格林弗勒那一套可不适合放在我身上。”特伦斯索性大大方方地打量着摩黛丝缇，不只是她的脸上，裸露出来的双手和脖颈上都有细细密密的伤痕。特伦斯原先以为她包裹的这么严严实实只是为了贴合弗吉尼亚夫人这个假身份，现在看来更多的还是为了遮掩身上的伤口。

　　“你看够了吗？”摩黛丝缇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此刻的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点灯，透过朦胧的月色，她只能看见特伦斯模糊的轮廓，“真是羡慕你这双眼睛。”

　　“我的眼睛有什么好羡慕的，无非就是夜里看东西清楚一点而已。”特伦斯有些不解，第一次正式碰面的时候，她就夸过自己的眼睛，趁着这个机会他直接问了出来。

　　“你不知道？”摩黛丝缇怔了一下，很快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怪不得你从来不掩饰。直到现在还是一无所知，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摩黛丝缇伸出食指，轻轻地在他的左眼上点了一下，特伦斯只觉得眼眶发烫，忍不住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经只有左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特伦斯骤然失去一只眼睛的视力，随之带来的就是失衡，他飞快地握住护栏，带倒了身前的钓竿。短暂的惊慌过后，特伦斯发现自己的左眼并没有完全看不见，只是丧失了夜视的能力。

　　“你做了什么？”特伦斯遮住了右眼，又放下，然后是左眼。

　　“只是暂时封印了你的左眼。”摩黛丝缇点燃了煤油灯，凑近他。

　　对于特伦斯来说，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他的左右眼看到的东西截然不同，摩黛丝缇的两副面孔在他的眼前叠加，一个是知性严肃的夫人，另一个是美貌狡猾的少女。

　　特伦斯揉着眼睛，他感觉到左眼看到的东西正在慢慢消散，最终恢复正常：“这就是他们看到的弗吉尼亚夫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摩黛丝缇·亚当斯，我的名字。”摩黛丝缇吹灭了煤油灯，浅灰的眼睛里银色花纹隐隐流转，“顺便一提，我是个女巫。”

　　特伦斯叹了口气，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白天你说教廷的人正在追杀你，那时候我就有所猜测，果然不出所料。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毕竟整个大陆都在通缉你们，一条关于女巫行踪的消息在亚莫格德至少可以卖到十镑以上。”

　　“是吗？等我缺钱的时候倒是可以去卖消息。关于女巫可没人知道的比我更多了。”摩黛丝缇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告诉你也无所谓，如果贝金赛尔真的是教廷派来的，你估计早就被当成我的同党在教廷挂名了。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罗德尼家族知道这件事情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自从第三纪元之后，教廷与王室的对立越发明显，尼赫迈亚二世不能再容忍教廷在王国日渐庞大的势力，选择出手。在经历过一系列的捕杀和血洗之后，王室勉强占得了上风。但与此同时，大贵族在这场对决中选择袖手旁观，他们的左右摇摆让尼赫迈亚二世不能够完全地放开手脚。

　　一边是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想要分一杯羹的大贵族，另一边则是有着无数信徒，企图插手皇权的教廷，尼赫迈亚二世很明智地选择了暂时休战。三方代表在索尔森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谈话，具体的谈话内容特伦斯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的是，女巫最后成为了这场权力更迭的牺牲品。

　　尼赫迈亚二世正式宣布女巫才是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她们游走在黑暗之中，与恶魔签订了契约，卑劣地挑动着王室与教廷的关系，并且企图在战争中将整个大陆拖入无尽的深渊。大批女巫被逮捕，之后押往格林弗勒的王城亚莫格德，在格罗姆广场上进行了火刑。一时之间，曾经象征着和平与荣耀的格罗姆广场笼罩着散不去的阴霾。每到夜晚的惨叫与咒骂声成为亚莫格德居民心中无法驱散的阴影。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尼赫迈亚二世的决定，但最终这些声音都慢慢消失了。有的是屈服于王室的淫威，另一些则是明白无法撼动三方博弈之后的结果。他们需要尽快地结束这场混乱，底层的民众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发泄口。

　　然而，和平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到了如今的第四纪元，女巫几乎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消声觅迹。近十几年，王室、教廷以及贵族三方私底下的小动作不断，彼此之间默契地装作不知，小心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而现在女巫的重新出现，不知道又将让天平倒向哪一方。

　　“可能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但装作不知道。”摩黛丝缇耸肩摊手，“谁知道呢？反正到时候别赖帐就行了。”

　　“性命攸关的事情，你未免看得太随意了。”特伦斯不知道摩黛丝缇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不过教廷的追捕未必是真的要她的命，毕竟当初颁布捕杀令的是尼赫迈亚二世，而非教廷。教廷在追捕过程中适当地划划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况且，在现在这个格局中，一个强大的女巫更适合做朋友，而不是对手。

　　“白天的时候，关于怨灵你想说什么？”既然当事人都不在意，特伦斯索性也不再纠结了，转而把话题引到现如今在这艘船上最要紧的事情。

　　“我怀疑油画中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怨灵。”聊到正事，摩黛丝缇这才坐直了身体，收起了脸上的懒散，“怨灵没有理智，只知道攻击，鲜血会激起他们的杀戮欲望。在我们上船的第一天晚上，我刺破了你的胸口，尝试着用血液引出她，可是失败了。我想，这是因为我当时就在旁边，她会有意识地在选择自己的猎物，并且会排除对自己不利的因素。昨天晚上，我没有出现，她果然迫不及待地对你出手了。

　　还有，昨晚她的最后一击看似孤注一掷，实则还留有余力，如果我们放松警惕，以为她就此沉寂，靠近油画查看情况，可能就落入了她的陷阱。”

　　“这不是你昨晚中途放弃的原因吧。我相信以你的实力，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她。”特伦斯飞快地反应过来，“因为雾之都？”

　　“是的。这也是我想说的另一个点。她的目的更多的似乎是洗脑和操控，而不是杀人。我赶到房间的时候，她并没有伤害你，而是在对你进行精神控制，似乎在传递给你某些讯息。幸运的是，这个过程被我打断了，不然你现在恐怕就只能和巴尼·戴维德一样，被绑在房间里失去自我意识了。”

　　“他怎么了？”

　　“他应该船上第一个被控制的人，算是你的前辈。或许你们还可以尝试着交流一下心得，如果他不是一直嚎叫着要去寻找自己的梦中女神的话。”摩黛丝缇一提到巴尼·戴维德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家伙现在满脑子都是油画中的女人，说的内容也是三句不离她，已经被完全洗脑了。看来自己想要得到更多关于雾之都的消息，只能依靠特伦斯了。

　　“还是算了，我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他早日康复的。”特伦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摩黛丝缇的提议，“所以，康纳利先生对待怨灵的方法并不适合油画中的女人？你为什么不在白天的研讨会上提出？”

　　“没有这个必要。我本来就没打算消灭油画中的女人。罗德尼公爵要的是一幅干干净净的油画，那我们给他一幅就是了。这还要感谢你和你的搭档呢，小偷先生。”摩黛丝缇拍了拍特伦斯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小偷。尼尔是一个鉴赏大师，只是同时很有制作赝品的天赋而已。”特伦斯嫌弃地拍开摩黛丝缇的手，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和她有过多默契，“所以我们今晚到底在干什么？你不会只是想换个地方给我答疑解惑吧？”

　　“当然不是。明晚可是个重头戏呢，我们要好好准备。”摩黛丝缇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桅杆，一只妖鸟扑扇着翅膀飞来，血红的双眼冷冰冰地看向他们，“现在，帮我去捉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