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钱小诺

3、第 3 章

　　直至中午，索天遥身体的温度才缓缓降了下来。
　　衣服被子已然被汗浸透了。
　　崔子格正想着帮他换衣服来着。
　　恰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了元真的声音。
　　“索施主？”
　　“索施主？”见没人应，门外的元真又唤了一声。
　　嘶……嘶。
　　没有人回应，却有一只马儿在嘶叫。
　　黑风？
　　元真心里不太确定。
　　按道理来说，新科状元揭了红榜之后应当先回本家的。
　　况且按照路程来算，如今才过了二十几日，永宁府离京城至少要小月余的路程，日子也不对。
　　可黑风就是在这！
　　那他也定在这。
　　元真不等回应，推开院门，进了院子向屋里行去。
　　果真，刚进屋门，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人。
　　一头长发半纶不纶的披在背上，虽是半坐半俯，但一身墨绿色的长衫衬得人像庭院中的墨竹，挺拔而孤高。
　　“崔……施主。”后面的字终究是换了。
　　他记得他说过，“既已入了佛门，便得遵佛礼，亦不能因我而坏之，以后还是唤我施主吧。”
　　床边的崔子格回过头来，看向元真，
　　“长高了不少。”
　　顿了顿，又道：“多谢这几月的照料。”
　　谢字一出，元真顿时一震。
　　“施主可莫要折煞了元真，这谢字是万万承受不起的。况且佛门本应拯救世人，这也是本分。”
　　崔子格笑了笑，“不错，倒是会用规矩来压我了。”
　　“呃……”
　　不等元真回话，床上的索天遥发了声响。
　　“水……水……”
　　出了这么些的汗，倒是该口渴了。
　　见着崔子格要起身，元真立马从桌子上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崔子格将索天遥半扶起，接过杯子，将水低至索天遥口边。
　　咕咚咕咚……
　　一杯水两口便喝没了。
　　喝完水的索天遥缓缓睁开了眼睛。
　　本一脸笑意地崔子格，表情瞬间凝固了。
　　怎么可能？
　　不可能！
　　怎么可能？！
　　明明说一觉大师的佛骨舍利可生死人肉白骨！
　　可为何连一个曲曲眼疾都治不好？
　　他不要生死人，也不要肉白骨啊！
　　怎么会这样？
　　难道舍利是假的？
　　索天遥从崔子格的脸上似是看出了什么，也没说话，只淡淡的说了句，“水。”
　　出了那么些汗，喉咙也是干的厉害，说个字都哑的厉害，像是硬挤木板发出的声音。
　　元真又去桌上倒了杯水。
　　待快递至索天遥手上时，坐在床边的崔子格一手把水打翻在地。
　　杯子碎了，水也撒了一地。
　　索天遥连忙趴至床边，看了看地上的水。
　　果真，还是白瞳。
　　只余边上的一圈黑色了。
　　想必全白的时候，便是死的时候了。
　　“崔郎……”
　　“没事，我还有办法！我一定能找到办法医好你的眼疾！相信我天遥！”
　　崔子格情绪激动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眼睛明明红到不行，却硬是没流一滴泪！
　　索天遥却笑了，伸出手去摸崔子格的脸。
　　“崔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永宁府位于景国南端，不说四季如春，至少凛冬是没有的。
　　桃花酒是永宁府的一张招牌。
　　其色淡粉淡褐，其质淡清微浊，其味入口先甜，再酸，再涩，再甜，宛若待字闺中的少女的回眸一笑。
　　初时不觉，待回过味来，早已沉醉其中。
　　让人心痒痒。
　　让人欲罢不能。
　　而酿制这桃花酒的桃花便来自永宁府一旁的桃山上的桃花。
　　有传言，此桃山乃天上玉皇大帝的蟠桃坠落凡间化成的山，而桃核生了这一山的桃树。
　　真真假假不得而知，倒是这山像桃子却是真的。
　　因其高度不高，坡度不陡，以致每到花开时节，永宁府便十巷九空。
　　好女儿想寻个良人，好男儿想看个贤妻。
　　久而久之，便有了桃花节。
　　桃花节，
　　桃花劫。
　　是节是劫，端看缘分了。
　　“公子，我们回去吧。”一旁的小厮小声提点索天遥。
　　他却一脸的不以为意，左右出来了，断没有再回那狼窝的道理。
　　“怎着，公子平日里苛待你了？这出来还没一会呢，就替妈妈催我了？”
　　一旁的小厮脸色左右为难，今日恰巧碰上桃花节，平日人迹就不少的桃山今日更是接踵摩肩。
　　而公子按理来说今日该坐镇索春阁的！偏没个道理要来看这少男少女的相亲会。
　　一会左瞟瞟，一会右看看。
　　“哟，快看那有个桃花公子……”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目光齐刷刷望过去。
　　果真是堪为天人！
　　修长的身材，着一身水绿的长衫，上面绣着几簇桃树叶子，外配一件绣着淡粉桃花的外衣，脸上莹莹笑意不减，一条抹额随风而飘！
　　桃花不开羞伊痕，半怜春姿半敛人。
　　当真配的上桃花公子的名号！
　　一旁站立的小厮似是发现众人异样的眼神，急忙生拉硬拽向一边躲去。
　　索天遥不明所以，不过一会来个陌生少女给送朵花，一会送个香囊。
　　他来者不拒，不一会身上就挂满了鲜花香囊。
　　小厮索性拉着他开跑起来。
　　要命，妈妈叮嘱今晚才露相，现在半个永宁府的人都见过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索天遥却在担心身上的香囊鲜花怎么办。
　　终于走到一片人迹稍少的地方，小厮连忙帮忙想把他从一堆鲜花和香囊中拯救出来。
　　“要命了，回去妈妈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
　　花堆里的索天遥听见小厮的抱怨，“怕什么，哎这个你别仍，这个味道还挺好闻的。”
　　小厮不管，一把抓过来扔的远远的，“你自是不怕的。”
　　“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
　　索天遥跟小厮抬头，这才看见不远处的桃树上斜躺着一人，一手靠头一手执壶，正斜眼向这看来。
　　听见这话，原本面带笑意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怎着，这桃山还是你的不成？”
　　索天遥没注意树上的人是谁，一旁的小厮倒是看的心惊肉跳。
　　头带鎏金紫玉发冠，一身暗金玄色长袍，外配一件如云如烟的纱衣，上锈金云纹，腰间云纹佩，脚踩玄色暗金紫云飞马靴。
　　一张刀削的脸俊美无比，脸上表情似冷似蹙，又似皱眉嗔怒。
　　玄冰不凛气广寒，九天云神堕人间。
　　这坊间传的果然分毫不差！
　　“公子，这是崔家二公子。”小厮在旁边小声提醒着索天遥。
　　索天遥回都不回一下头，径直看着树上那人，大声叫道：“管他什么崔家李家王八家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树上的人听到这，嗤的笑了一下，“一个索春阁的小倌，也敢在这大放厥词！”
　　这人敢情刚刚听到他们的话了！
　　“你放屁，我们家公子今晚才该第一次露面！”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替索天遥争了一句。
　　“哟，还是和雏儿啊，今晚索春阁我包了！记住，我姓崔名子格。”崔子格口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你做梦。”一旁气的脸红的索天遥终于回了一句。
　　终于把自家公子从花堆里拯救出来的小厮，提醒了下索天遥时辰，俩人便慌慌张张的走了。
　　“那时候你真烦人，要不是晚上要回索春阁，我肯定在桃山跟你大战三百回合。”躺在崔子格怀里的索天遥说他。
　　崔子格只抱了抱他，笑着却没说话。
　　三月的风，最懂得怜惜人儿。
　　吹开了花，吹香了酒，还吹来了个人。
　　“子格，从岭南来的商客今晚便至，为首的是李老板，做的是蚕丝生意，我今晚要去知府大人那里一趟，到时候你代我去接应下。”
　　正在换衣服的崔子桓见着崔子格回来了，便嘱托他。
　　待崔子格走近了，闻见他身上那股子酒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平日里少饮些酒，整天没个正行。”
　　崔子格闻言，非但没拘谨，反倒笑起来，“哎呀，哥，平日里我哪敢饮啊，上次爹罚我在祠堂跪了一晚的事我还记得呢。这不，今日是桃花节嘛，我就寻思着去桃山上转转，这才喝了点。”
　　崔子桓拿他最没办法，别人在这个年纪早就成家立业了，偏偏他整日里没个正行。
　　虽说既不斗蛐蛐，也不嫖赌，却整日里想着那口桃花酒。
　　每次回家虽脑子清醒的很，但一身的酒气，没个几坛是不会浓郁到这种地步的。
　　等他说完还朝崔子桓挤了挤眼。
　　崔子桓一下便猜到了他的意思。
　　忍不住没好气道：“早上爹陪着娘去渡生寺上香了，开始还寻你一块去来着，后来没寻着，娘又催着紧，恐误了吉时，便先走了，怕是明后日才能回来。”
　　“哦，对了，你过了今年便已十六了，普通人家早该成亲了，你今日早桃山可有相中的女子？”
　　见兄长说到这，崔子格脸瞬间垮了下来。
　　右手摸了摸左手的戒子，回答道，“本想着今日去看看的，谁成想今日十二给我拿的衣服是我平日里穿的那套，一进去别人就发现了……”
　　坏了，十二呢？
　　不会还在桃山脚下看着黑风吧？
　　听到十二，崔子桓也纳闷，崔十二哪去了？平日里不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子格吗？黑风也不在府上。
　　正张口欲问时，崔子格抢先一步。
　　“那个，哥，不跟你说了啊，十二正牵着黑风在外面等我呢，我晚上还有事，那个什么王老板，李老板的你找福伯接待下就好了，我晚上不回来了。”边说边提着衣服往外跑。
　　桃山脚下，崔十二正一脸黑线地看着悠闲吃草的黑风。
　　说好只一会的功夫，现在天都要黑了，也不见人！
　　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从桃山上下来，说说笑笑的去放花灯。
　　他可倒好，陪着一匹马！
　　心里想着，还抬头幽怨的看了一眼黑风。
　　黑风似是能感觉到十二眼里的幽怨，嘶叫了一声后，转过了身继续低头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