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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金钱莲花落(六) ...

  •   未到晌午,天就笼上一层雾蒙蒙的灰。碧绿的天色被掩去了,走在狭窄小巷里能听到养鸽人催促自家鸽群回笼的哨声,破壁腰中朝荣的蓝朵耷拉着脑袋。

      空气来得润,而带着泥土的腥,闷热的津门总算是有一丝凉爽从焦土里腾出来了。

      眼前是一栋水泥的小楼,成半包围状,要是从建筑的正上方看,关上院子的门好似一个“回”字。年久失修而报废的铁门旁种着一科歪着脖子的槐树。秋还未至便开了,落得满地蕊。还未完全隐去的日光从槐叶一丝一丝落下来,不一会儿也就被乌云吞去了。

      “这楼像是我小时候跟着我爸住得那种员工宿舍。”孟鹤堂踩着满地落蕊,同栾云平说话。周遭静悄悄的,他鞋底撵着也只觉出了一丝柔软的触觉,无声息无气味。

      栾云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才把焊在铁门上带着锈的门牌勉强抹得能看见上头的字,孟鹤堂这才凑过去艰难辨认片刻:“……还真是什么宿舍,前面看不清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掀起了国企改革大浪潮。”栾云平道。“99年那会儿,黄宏上春晚不是有句经典台词: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哦我知道。”孟鹤堂停了一下。“国有企业的老工业基地大量裁员,东北最为典型。那时候为了‘甩包袱’大量工人‘停薪留职’,以前的国企厂子都成私人的了。”

      “嗯,小孟知识渊博。”栾云平夸赞。“这是那时候下岗工人住的宿舍楼,后来人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师父让我们来这儿只是替他来看望看望故人。”

      孟鹤堂晃着手里的北京特产:“故人,这还有人住呢,过这么久都还没拆迁?您位高权重的差遣您在理儿,有我什么事儿。”

      “啧小孟你这话说的,你难道就不想八卦一下老黄家的爱恨情仇?”栾云平拽着他手腕,他一句话就勾出了孟鹤堂的兴趣,他们进去方才知道这隔墙有耳,一位妇人坐着安乐椅已经在墙根儿后头边听墙角边捆了半打毛线。

      黑框眼镜虚虚挂在鼻梁上,听得栾云平一声“姑姑”方才抬起头来,拢了拢耳边落下的碎发,眯着眼皱着眉道:“哎哟,云平来了。”

      孟鹤堂与这妇人打一个照面就知道她是谁了。她的眉眼同郭云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带着深深的倦意。她乍一看就像是那种大家闺秀,又同黄以筠那种宅门里长出来的、林云枳那种带着“不食人间烟火”味道的大家闺秀不太一样。看着她你能从她的眼睛里体会出一种无形的锐意来。可是她那么疲惫,好像她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她的那股子从骨髓里透出来的韧劲。

      孟鹤堂多打量了妇人两眼。

      栾云平向妇人介绍:“这是小孟,孟鹤堂,师父让我们啊来看看您!”

      这开场白怎么那么像领导下乡呢!孟鹤堂在心里吐槽一句。

      妇人乐呵呵地接过孟鹤堂手里的礼盒将两个人往屋里引,进屋的时候要上三个阶梯,还有一道木制的门栏,木门漆着蓝漆,已经脱落得很斑驳,拦着过半身可以活动的铁栅栏。屋子里的采光和通风很不好,木制的窗棂已经腐朽得很脆弱,挂着的窗帘还是那种泛着黄印得花俏的帆布。

      屋子里没有空调,孟鹤堂一点都不意外。头顶上吊着的是老式的吊顶风扇,还不是现在学校里用得那种塑料扇叶儿的而是绿色铁皮的。在孟鹤堂的印象里,扇座本该有一个黑色的塑料罩但现在只剩缠着金属杆儿的粗电线。

      电扇启动的时候伴着“轰隆隆”的巨响,让孟鹤堂有一瞬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假期的午后——他和三班倒的父亲盖着粗糙的枕巾枕着麻将席用电扇声当催眠曲睡午觉。

      与房间里古朴的一切格格不入的,是角落里一个一人来高的书柜,清漆还残留着淡淡的味道,看来是新刷的,上头摆满了古旧的书籍。

      “姑姑,您这书柜颜色别致!”孟鹤堂扭头朝桌边坐在桌边让栾云平帮忙捆毛线的妇人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颜色的书柜,像原木色,这什么木头,浅浅的比鹅黄好看!”

      妇人垂着眼理着毛线:“那是杉木的,我女儿前些日子回来打的,上的漆是我女儿亲手调的。好看吧。以前我们厂子里只有我们家打了这个颜色的一整套家具,可是搬家的时候嫌麻烦就把它们留在厂区了。现在厂区拆迁了估计是被卖了吧。”

      女儿?

      孟鹤堂自己搬了张凳子在妇人身侧坐下:“哎哟赶巧!您女儿也在厂区里长大么?我们家在裁员前一直住着员工宿舍,那时候啊大家都兴自己打家具,茶余饭后就比着瞧哪家手艺好!”

      妇人轻轻地弯了一下嘴角:“没有,她打小在国外长大呢。”收拾完一卷毛线,她把不小的毛线球搁进竹篮子,竹篮的盖子上挂着一个用毛线勾出来的向日葵。“那时候女人们呆在一起不就是靠攀比过日子么。”

      栾云平默不作声,听着孟鹤堂与妇人的聊天方向从“打家具”朝着“雪花膏”“扯绸子裁衣服”诡异地靠过去,又莫名其妙从国企改革唠到技术改造,然后妇人从书柜里掏出了一沓剪报。

      也许是因为剪报叠得并不齐整,里头掉出一张塑封过的相片,右下角的日期写着2019年4月6日。

      孟鹤堂弯腰拾起来递给妇人,在栾云平看来是毫不走心道:“这是您女儿?她可真像您,日后一定有一番作为呢。”

      “是吗。”妇人轻轻道。“希望跟云平还有小孟一样长成好孩子,我就很满意了。”

      栾云平只匆匆瞥到了一眼,妇人就把相片重新夹进了剪报。他们同她一起翻阅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头夹着很多英文报纸的片段,全部贴着中文的翻译。仔细看才知道是大大小小的奖项,一些是关于极限运动的报道一些是外媒关于曲艺的报道。

      她同任何一个为自己孩子骄傲的母亲一样,将这些奖项一个一个给他们介绍,像是一种炫耀,末了带着无边的落寞将这些剪报宝贝一样收好,她总在重复:“可惜她不在我身边。”

      “多好的小孩儿,以后一定是个好孩子。”栾云平往外望了一眼天。“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得回酒店,师父晚上有演出,您去看吗?”

      妇人摇摇头:“快回去吧,替我向你们师父带句好。”

      从狭窄的巷子里抽身而出,天边才轰隆隆打起雷,直至两人上了出租车,才落下雨,

      这雨却也并不大,一颗一颗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说不出的压抑。

      孟鹤堂好一阵没有说话,于是栾云平问他:“怎么了?唠嗑唠伤了?”

      “我看到姑姑第一眼就觉得郭云晴跟她像。”孟鹤堂低声道。“我以为聊聊胭脂水粉什么的这一下午也就过去了,后来我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只知柴米油盐的女人,可惜也仅仅是一个同别人没有什么差别的女人。如果郭云晴跟她是一个性格,那或许她真的会出落成一个大方出挑的姑娘,可惜她长成了同她母亲完全不同样子。”

      “如果她们是一个性格,你觉得云晴,会不会重走一遍她母亲这条路。”栾云平看着孟鹤堂一字一句道。“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时代不同了。”

      栾云平自问自答。

      然后栾云平慢吞吞道:“师父让你我来走一遭,也是在给我们指一条明路,不说帮衬着,也千万别跟人小祖宗对着干。”

      孟鹤堂嗤笑一声。

      栾云平盯着孟鹤堂的侧脸看,知道孟鹤堂在权衡利弊。片刻之后,他看到孟鹤堂在调整呼吸,这是师兄弟们都熟知的小习惯,那意味着他有话要说。

      “如果可以,我还是当我的局外人吧。”孟鹤堂说。“栾哥你也知道我实在是个怕麻烦的人,平常队里那些个小孩儿都是能不管就不管的,团子身体又不好,辫儿一有时间就来蹭吃蹭喝我不还得顾着他么,我实在没空掺和这些。明哲保身,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明哲保身,挺好。大林谦逊,什么都不争不抢的,辫儿又像个小孩儿,一张四方桌一个杨九郎就心满意足。咱们这些个大辈儿这些年都各干各的,风生水起,也没意思极了。”栾云平话锋一转。“听说你们队的秦霄贤还有尚九熙和何九华他们好像跟阿晴关系不错。”

      孟鹤堂这才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想掺和,不该掺和,其实已经掺和进去了。

      孟鹤堂心下沉了沉。“我滴个天爷哇,这些个坑爹货啊。”

      他怎么忘了自家这俩跟郭云晴捆绑销售的小兔崽子了呢!

      栾云平抱臂靠着座椅靠背,面无表情地呆滞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他脑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孟老父亲,您说您家这俩傻小子哪个能泡上咱的大闺女啊?”

      “能泡上就谢天谢地了,是哪个都行。”孟鹤堂翻了个白眼,通过手机忙自家队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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