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天荒浮沉》许维夏

13、十三 倾城最在著戎衣

　　顾惜朝记得，曾经有一次他与戚少商在一个雪夜里喝过酒，戚少商醉眼朦胧的说了许多胡话。
　　那应该是他们之间最温和的气氛，与熟悉的暗潮汹涌或者凶险纵横太不相同，以至于他们经常都想不起来，曾经他们也有过这样一个场合，温暖的让人心痛。

　　那个夜晚的雪很轻薄，盖在地上甚至遮不住土地的黝黑。他们在一处荒芜的寺庙里，就着当晚的月光，还有彼此好不容易卸下来的防备，喝着不知名的老酒。

　　两个人没有刻意去提曾经喝过的其他几次酒，也没有感叹这样的老酒比不上曾经的某种酒，只是那么简单的对饮，或者说是戚少商牛饮，顾惜朝浅酌。
　　那时的气氛和谐到顾惜朝都有些混乱，戚少商朝他清浅一笑，眼神灼灼，千言万语都仿佛存在于他那样一个包容天下的眼神里。

　　那一刻的顾惜朝真的感觉到轻松，这一生从未有像彼时那种释放掉一切的轻松，而回过神来的顾惜朝蓦然发现，原来这种轻松感，都源于戚少商那一个眼神而已。

　　他记得戚少商深深的望着他，说了一些话。
　　无法否认的，戚少商的那些话给了他太多的震撼。
　　他说，“江湖浮浮沉沉，侠义信仰，为的是天下百姓，责任千斤，担的是江湖义气。为国为民在所不惜，但终于明白，真正是我一个人自私想要拥有的，只有一个知音而已。只有这个知音，是属于我自己的。也就是说，我想要做的其他事，都不是为了我自己，只有我想要的这个知音，是为了我自己。”

　　想起这些事，顾惜朝忽然微笑，在夜晚无人的这一刻，他想，戚少商，其实，你与我想的一样。

　　………………

　　第二日，宋辽边境上吊起一个小女孩。
　　顾惜朝一身青衫，站在城门之下，静静负手望天。
　　边境上的百姓都出来远远围观，那个身穿北方民族衣饰的小女孩，脸被遮住，不哭也不闹，就这样吊在城门上。

　　鹰儿展翅飞向天空的姿态很潇洒，顾惜朝带有迷恋的望着天空中盘旋的鹰，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午时将近，越来越多的消息自夏国传回。戚少商被带往刑场，戚少商即将被处死……
　　顾惜朝不动如山，自始至终没有变换神情。

　　吊着小女孩的绳子在风中晃动着，直到最后一刻。

　　………………

　　突然有两匹马一前一后的自夏国边境飞奔而来。
　　顾惜朝忽的眼光一闪，只见两个女子前后下马，后面追赶而来的那个赫然是嵬名玲珑，而前面的女子，风华绝代的脸庞上是心急如焚的痛苦。
　　只见她停马在边境线上，一跃而下，竟直直跪倒在地。
　　嵬名玲珑也下了马，站在她身后，眼神里是太多复杂的情绪。

　　顾惜朝站起来，不看嵬名玲珑，却对那跪着的女子说，“南仙公主，请起来说话。”

　　…………………

　　被称为南仙公主的女子并没有起身，她仍然跪着，然后对顾惜朝说，“请顾大人饶这个孩子一死。”

　　顾惜朝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动容，他抬眼看向嵬名玲珑，她也正在此时望向他，眼睛里是狠绝的光。

　　顾惜朝叹了口气，“堂堂大夏国皇后，大辽的南仙公主，为了一个孩子，来跪我大宋命官，我顾惜朝心中不是不动容。”

　　此言一出，四周莫不惊讶，原来这个女子竟是大夏国的皇后！

　　嵬名玲珑望着他，“顾惜朝，不要再往下说了。戚少商我已经放了，很快他就会回来。我不想看到她再这样跪着了，你放了这孩子，我们的合作结束。”

　　顾惜朝冷冷的望着她，不置一词。
　　然后他俯身对南仙公主说，“我理解你的这种至爱之情，于是，我向你道歉，很抱歉我利用了你的这种感情。”

　　嵬名玲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顾惜朝，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为了戚少商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
　　顾惜朝望向远处，他看到一朝这里奔跑过来的影子，竟微微笑了笑。
　　“玲珑姑娘，这和戚少商，也许并没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他说，“我顾惜朝，从来不屑于别人给的胜利。我的胜利，都是我自己拿到的。”

　　说完这句话，他走上前扶起南仙公主，“现在，她在汴京很安全，我把她交给无情抚养，方应看不会对她不利。”

　　美丽的公主抬起眼睛，“其实我知道这个孩子不会是她，我总觉得你不会真的杀了她。可是我还是害怕，我害怕如果真的是她，如果她真的死了……”

　　顾惜朝摇摇头，“无情很喜欢她，收她为义女，对了，无情给她起名叫成至柔。”
　　“谢谢你，请无论如何，让她好好活着。”

　　两个绝色女子跨上马，消失在大漠昏黄里。
　　而刚刚的那个影子，也已清晰的奔跑进顾惜朝的视线里。

　　他想，戚少商究竟知道多少。
　　他又想，如果他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配合自己呢？

　　可是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那个人已经来到他面前。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直到戚少商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了那个孩子与夏国合作，也不相信你会将那个孩子留在方应看身边与他一起合谋叛乱。一切证明我对了。”

　　顾惜朝看着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
　　“一步一步知道的，也不是什么早就知道。”
　　“那么破绽在哪里？”
　　“也没什么破绽，只是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所以我便去探寻你每一步的深意。”
　　“那你探寻到了么？”
　　“我只知道你要的从来都是建功立业史册留名兵法传世，绝对不会轻易做那叛贼臣子。”

　　还没等顾惜朝说什么，戚少商接着说，“如今你达到目的了，李乾顺不会对自己的皇后善罢甘休，那样一层往事很快就会大白天下，方应看的目的也会暴露出来，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去向皇上解释，总归需要他解释一阵子。所以，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顾惜朝爽朗一笑，“不错，但你知道，我想做的是什么么？”
　　戚少商笑笑，“不知道，你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我也不过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才能稍稍明白一点罢了。”

　　顾惜朝止了笑容，望着远处说，“我是在这里从军的。”
　　戚少商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年少气盛，想要带兵驰骋沙场，用我的兵法赢得战争。可是我只当了一个小卒，一个被人看不起的小卒。”

　　“我发誓要证明自己，我记得那时有一个和我同样年龄的小卒对我特别好，只有他看得起我，认真听我说的话，理解我那些在别人看来是疯话的梦想。”

　　“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告诉他我一定要重新回到这里，把夏国军队打败，让我的兵法传世，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跪在我面前喊我顾大人。”

　　“就在我走之后的三个月，他就死在了宋夏的一场小战争里。”

　　“所以，戚少商，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个战场上，实现当年我对他许下的豪言壮语。”

　　………………

　　戚少商看着他，说着这些话的顾惜朝眼睛里全是忧伤，那种止不住的忧伤。
　　他突然抬起手，仿佛要去接住那些就快要滴落出来的忧伤，但又回过神来，慢慢的把手放下。

　　他知道，顾惜朝从来就不善良。
　　在这样一个江湖里，他用狠与绝来保护自己。

　　可是他又知道，顾惜朝从来也不是狠到底绝倒底的人。
　　于是这一生对他好的三个人，他都再也没有忘记——包括他戚少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