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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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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人在林中小屋的日子还在继续。
雅灯大部分时候都在小屋中,或者到山林中拾柴、采药,很少有进城的时候。
那日,雅灯又在煎药,流商在床上躺着,还没到能动弹的时候,便与她闲谈,“看来姑娘十分喜静啊,我看这片林子很少有人来的样子。”
雅灯想想狐妖在四周布了结界,得知流商又有所怀疑。
没等雅灯回答,流商便自行接了话,“挺好的,免得姑娘这伶俐样貌引歹人歹心。”
他适时夸了一句。
雅灯面色微粉,“大哥说笑了,城中人和蔼可亲,我至今也没遇上坏人呢。”
这在台下人看来巨大的破绽,让流商表情略显复杂。
一位用药材换不来等价菜、粮的姑娘,八成真的以为城中都是好人。
流商不想白白看她吃亏,问:“姑娘一直在一家药铺换钱是吗?”
“是啊。”
“姑娘没想过多问几家比比价钱吗?”
雅灯道:“不是没想过,是不想。这家掌柜第一次见我,我正被别的小贩欺负,他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我将药材卖他,就算对他有所感恩了。”
如此,又圆过去了。
流商点点头,沉默片刻,问:“想必姑娘独自生活许久了吧?为何不成家呢?家里有个男人也安心些,少些被人欺负的时候,也不用一个人什么都忙活,那么辛苦。”
雅灯发觉他句句都在关心,也句句都在找破绽,台下的人是看得高兴了,弄得她随时警醒着,生怕一句接不上,让故事再不精彩。
“大哥如此问我,自己却从未提过妻儿老小,莫不是也没成家?”
雅灯把原话扔回去了。
以鬼头当时的年纪,孩子该十几岁了,流商看着比他年轻得多,也是按照他的年纪演的。
他陷入了沉思,为了不让自己露出有关山匪的蛛丝马迹。
“心仪的姑娘早都嫁人,这些年来一心一意想让双亲与自己过上好日子,回过神来就是这把没人要的年纪了。”
雅灯听着,声量低了些,“两个没成家却在同一屋檐下的人......”
流商瞪大了眼睛看她,等她后话。
雅灯慌忙解释,“大哥我不是那种意思,你别误会啊!我就是想说我们有缘,我也是早些年喜欢一位公子,可人家早有婚配。”
雅灯觉得狐妖在人界的那些年,遇到的俊俏小哥必然不少,暴露身份后受到的伤害也会不少,便觉如此经历十分可能。
流商从雅灯面上移开目光,低语:“若非杀亲之仇未报,与姑娘隐匿山林中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倒是不错的前路......”
雅灯惊讶地看他,传音:“他们的故事可不是这样的!”
流商给她传音:“适当修改嘛。你也愣了太久了。”
雅灯面带窘迫地回神,避开目光一副害羞模样,落荒而逃,“我去煮饭,大哥歇着吧!”
流商面色复杂地看她的背影,清楚他们之间的不坦诚,纵容着她身上细微的、违和的点。
神仙眷侣、隐居山林,那些不是他该想的。
报仇事真,压在心里总让人连粥都喝不香甜。
那之后一阵,雅灯照常采药、煮饭、为流商换药,也早起去市集上买些新鲜的菜来,还用法术捉弄了故意压价的药铺掌柜,日子过得算很轻快。
一天夜里,流商在那小屋中听得狐啸,到院中随手抄起斧头来想护雅灯周全,见那屋门大敞,姑娘已不见踪影。
林中又有狐啸,流商在院中等着,面色表露出心中猜疑。
过了一阵,雅灯归来,毫发未损。
流商一颗悬着的心松弛下来,“姑娘听见狐啸了吗?”
雅灯自然地答:“听见了,最近林中好像来了几只狐狸,总在深夜鸣叫,可能受伤了,我有些好奇,便到林中去看看。”
流商道:“姑娘胆量可真不小,这半夜的敢接近野兽。”
雅灯道:“生灵同根,听闻狐狸是有灵性之物,便更没有见死不救之理了。”
流商没有深问,“平安回来便好,平安回来便好啊。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半夜出去为好,免得林中野兽、恶人出没,他们可不懂姑娘善心,再把姑娘伤了,我也不会用药。”
“好。可你没发觉,这林中人烟极为稀少吗?你在此待得这许久,怕是只见过我一人吧?”
她开始反向试探流商,看他是否起疑心发现了什么。
流商传音问她何意。
雅灯道:“开始互相猜测,如今有了些令自己惊愕的结论,是不是反而不想知晓事实了?或者有意替她隐瞒些她不想被人知晓的真相?让他们看起来没有隔阂与差别,这也是报答救命之恩的一种善意。”
流商懂了,他们已进入另一个阶段,在那里,知晓她对他的恩,相信她无论是人是妖都不会害自己;而她,开始为自己的身份感到不安,却见他在帮她掩饰,心中情感有些复杂。
流商道:“姑娘找到这么个清幽之地自是不易,也让我少了为性命担忧的机会。说来还没有感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会将这恩情放在心上,改日定当报答。”
他郑重地对雅灯拱手鞠躬。
台下人看见她眼中的惊讶与探究,也见了他不肯深究的胸怀,有了些感慨。
那之后,他在院中时瞄见厨房中锅铲自行铲动,揉揉眼回避,硬装看不见;还在屋中捡到了雪白的毛发,塞进怀中当没看见;半夜听狐啸,翻了身也当没听见......
她反复试探着他,他却积极地帮她藏着短。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时常在院中活动活动筋骨,帮她劈柴干些重活。
他们都很清楚,距他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川弓忽然问:“狐妖戏水的部分如何演?”
流商传音异常激动,“姑娘家家的不许演!必须改!”
雅灯:“你冷静点,不是露狐狸在林间的剪影就行?还要如何改?”
流商:“哦......”
狐狸是法术造的,不是她,忘了。
流商尴尬地咳了两声。
雅灯灵光一闪,“你不是藏了白毛吗?那这样......”
她对他们说了对策。
底下开始催,“正精彩的时候怎么又停了?”
“他们在研究事情吧?”
“等等吧,这么大的故事,有什么不能等的?”
“不是像评书一样等下回分解吧?”
“你别给他们提这种醒啊!断在这儿我会睡不着觉的!”
“你还说,不研究她采药的手法对不对了?”
大叔憨憨地摸摸后脑勺,“忘了看......”
“动了,他们开始了!”
台上的流商换下衣裳,到院中劈柴。
雅灯与他真像过了男耕女织的小两口日子,她要将衣裳拿去洗。
流商在外还不好意思,“不用了姑娘,我自己洗吧,我都好了,还让你帮我洗衣裳,多不好意思......”
雅灯道:“你都帮我劈柴了,我帮你洗衣裳,要么我也过意不去。”
流商:“那你还救我一命呢!”急切地拿着斧头站到门口,“姑娘,真不用!”
雅灯笑道:“那你就多在这儿待一阵子......”
她翻到了他藏起的狐毛。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那你就在这儿待完这辈子吧!”
她满身的肃杀之气,迅速逼近他,在他面前露出了狐狸头,“说,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不是人,留了证据想去报官?”
狰狞的面目、可怕的嘶吼、扬起的阵风,让他惊恐地眯起了眼睛,斧头横在胸前,起了些微不足道的抵挡作用。
而对雅灯来说,是戒备与威胁。
他们开始对峙。
流商将初见妖怪的惊惧表现了出来,激烈地摇头,“没有没有,姑娘救我一命,我不会恩将仇报的!”
雅灯继续歇斯底里地吼:“是吗?你和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却一个个在心里打了小算盘,要么引官府来捕我,要么找猎人来杀我!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口口声声称我为恩人,心里又只当我是妖怪想置我于死地!”
流商依旧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人有好人坏人,妖有好妖坏妖,姑娘治病救人自然是好妖!我不会伤害姑娘的,而且以我这点本事也不能把姑娘怎样!”
雅灯问:“你敢发誓吗?”
流商道:“敢,我以姓名发誓,若日后起了加害之心,不得善终!”
雅灯道:“我不信你的毒誓,你若真有心发誓,将斧头放下!”
流商睁眼瞧她,迟疑片刻将斧头扔了。
雅灯狂笑两声,“你这害怕的样子,还假装信我?既然我是你的恩人,将命还我也可以吧?”
斧头凭空飞起,悬于空中。
流商下决心般喊道:“姑娘说得没错,在下将命还了,便也算报恩了!姑娘若不信我,只管动手!”
雅灯:“好啊,让我看看你报恩的决心究竟有多少!”
斧头飞到了胸口高处,起了飞砍过去的架势。
流商紧闭双眼不敢睁。
雅灯怒吼:“不准动!”
“好!”
斧风飞过,砸入他斜后方树木。
台下人松了口气。
流商害怕地在身上四处摸摸,“完、完了吗?”
雅灯:“胆小鬼。”
转过身窃笑着,抱着他的衣裳走了。
流商呆愣地在原地,半天才擦擦冷汗,拔出斧头坐在树桩上缓缓。
其实对方是妖,他也摸不准是不是真善。
作为世间不同的灵,他们都对不同族类有些恐惧,只是那恐惧不足以让他求饶或仇视,所以,他便没动。
流商觉得鬼头当时也该是如此想的,他还不知世间轮回,该有着更大的勇气。
如此,他们找到了完全信任对方的理由。
流商却该走了。
他捡走狐毛本想留作纪念,从未有过报官或其他对她不利之意,现在干脆将这些留在此处,他便也没了牵挂。
他要踏上一条九死一生之路,不容更改、不该有牵挂。
流商在书中见了那么多以血性而活的英雄,懂鬼头的选择。
流商放下斧头,叹息道:“我这种人,哪有得姑娘青睐的资格与福气?”
他提上自第一次清理完再没动过的长剑,离开小屋。
川弓回神,散去四周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