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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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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灯她们找见女妖,此番没直接扒衣裳,而是帮她找了种弥留之境也罕见的草,让她带回妖界为她族人治病。
女妖乃西北方的妖王,定要感谢她的帮忙,雅灯就没客气,提了要她衣裳的要求。
妖王点点头便将一身嫩芽色长裙送到她手中,说这衣裳附着法力,不沾纤尘,又为自己变出一身紫的,带着草回了妖界。
那之后,雅灯向凌抒学识字、成语、诗词,凌抒便再没写过那句诗。
附近还起了传闻,说凶兽们成了凌抒的跟班,再没有小鬼小妖敢找他麻烦了,因此清净了不少。
一日,他感觉雅灯又在附近树林中,知晓她又贪玩不去找他,便到林中寻她,想问她有没有将之前的诗句背熟,打算以先生之态笑她两句。
他深入林中走了很远,快到潭边见得她的身影。
她一身嫩色长裙坐在潭中大石头上,翠绿的鞋脱在身边,脚丫放在潭水中,手中捧了樱桃与碗形的其他果壳,将樱桃核吐在里面,映着清亮潭水反上来的光,笑得开怀。
果然是个野丫头,怎能在外随便脱鞋呢?
凌抒于心中念叨一句,充满笑意地看着她,觉得这身份不明的鬼丫头,总是一副没有烦恼的样子,不像他一直被执念纠缠,明明得两兽规劝说没有办法死而复生,还将生前记恨存于魂魄,甚是愚蠢。
何况到此不知多久,仇人可能都在他之前投胎去了。
凌抒并未上前打扰,在两只竖起耳朵、睁开眼看向他时打道回府,放弃了这样那样的仇怨,一心想过起纯粹陪伴她的岁月。
翌日,雅灯去找他,又带了樱桃作礼,说她昨日将果核收集起来,用潭水洗净后晾干,已经种在了那片林中。
凌抒点点头,一改往常先问温习状况的习惯,道:“今儿教你一句诗,你看懂了,这些时日便没白学。”
惹得雅灯慌了神,“你要走了吗?”
凌抒道:“我去哪儿?”
“不走怎么让我自行理解?”
凌抒拿树枝的手顿下,“不想让我考你就直说啊,反正我也考定了。”
雅灯又用樱桃扔他,“谁说的?我真以为你要离开这儿了!”
凌抒将飞来的樱桃全部收入掌中,瞥她一眼,“什么时候开始你舍不得人走了?”
雅灯脸有些红,就当自己樱桃吃多了染红的,别扭地不敢看他,“好不容易找个先生,还没出师先生跑了,旁人会以为我孺子不可教也。”
凌抒点头道:“嗯,看起来不像无赖了。”
又被雅灯用樱桃扔。
“你才无赖!瞧不起人的家伙,读过书还是草包!”
凌抒将收来的樱桃用法术送到木桌上,将诗的后半句补完,扔下树枝坐到桌边吃樱桃,还满面笑意。
“半刻钟,想不透还是孺子不可教也。”
雅灯以为他写了些挖苦她的话,瞪他一眼凑上去看。
地上写:“朱唇輕(轻)啟(启)銜(衔)紅(红)果,不知餘(余)味已醉人。”
雅灯想:樱桃也没有余味啊,香味都几乎没有。
还要醉人?又不是酒。
说起来还没尝过酒的滋味,好多鬼想念那东西呢,弄得她一直好奇。
要是能酿樱桃酒就好了,可这地方又不会发酵......
她在字前快耗光半刻,想起还没仔细想诗句含义,偷瞄了凌抒一眼。
那鬼知她不专心,带着怒气用樱桃核吐她,可变了最初那溢满笑意的一张脸。
雅灯跳脚闪躲,“你这样,不合体统!”
凌抒可不听。
雅灯:“别打扰我参透诗句!”
凌抒:“单薄的几个字,都该背下来了,用想那么久?”
雅灯仔细盯着字,不躲了。
樱桃没有余味,那......
慌乱的雅灯看一眼字看一眼凌抒,再看一眼字......
既然樱桃不醉人,醉人的便是食樱桃之人了!
雅灯想及这层,面颊好似樱桃色。
凌抒唇角带笑地看她,又写两句:“芽葉(叶)成衣身飄(飘)逸,面似櫻(樱)桃別(别)樣(样)紅(红)。”
雅灯一看,芽叶色衣衬得她面色更红了。
她慌慌张张地转身,半个字没留,乘上穷奇让它快走。
穷奇虽看不懂字,也猜得出雅灯为何害羞、窘迫,它装傻,“灯丫头怎么急着走了?”
雅灯气急败坏,“让你走就快走!”
饕餮搭腔,“灯丫头是不是樱桃吃多了?脸红成这样。”
雅灯连拍穷奇四掌,“问什么问,还不走!”
凌抒看她这样子,越看越想笑,又拿话气她,“跑什么啊?我只是想起了员外家的女儿,她喜欢嫩绿的衣裙,总坐在凉亭里吃樱桃。”
雅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什么啊,说的不是我啊......”
凌抒一丝法力将她扯回来,“不是你是谁啊?员外家可没有未出阁的女儿!”
雅灯怒目拍他扯上自己的小臂,“你就是想尝尝雷咒的滋味!”
凌抒笑不出来了。
饕餮问:“用人家帮你们不?”
雅灯:“不用!”
按住凌抒肩膀示意他低一些,下了一阵决心,在他痛苦的求饶声中于他额上给了一吻。
那之后,两灵恭恭敬敬地拉开距离,雅灯说她不多留了。
凌抒向天空张手挽留,猜不到她所想。
他们如此别扭了半月,雅灯听饕餮说凌抒似被众鬼围困,假装拆不穿谎言赶去救他。
后来她照样到小屋来,学够了诗词学下棋、画画,虽说都是一知半解、并不精通,还会被凌抒笑话,也过得十分愉快。
两灵对心意心知肚明,凌抒还找来了最初帮建屋的鬼兄弟们,又在小院中盖了卧房和厨房,将大屋给雅灯住。
雅灯开始觉得这狭小的空间甚是安心,不再贪恋自然的广袤。
原来这便是有家的滋味。
然而随着岁月流逝,雅灯开始觉得自己与他不同,像拥有独一无二的雷咒,慢慢地没法允许他一直停留,陪伴一个没有执念、没有怨念、没有上一世的自己。
在遇到凌抒以前,看两只吃掉胡乱游荡的魂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顶多先承诺对方:故事精彩不吃他;听了故事又说阻止不了两只吃他,是种纯粹的无赖行为,却从不会对此感到羞耻。
但现在,对凌抒的宽容似乎引来了对其他魂灵的纵容,开始违背天道轮回,不觉往生是规则之内,想听完故事后帮他们弥补些人世的遗憾。
或许是感受得多了,感激他让她感受到的一切,真正体会到了世间的悲苦,有一种想反抗天命的心思。
可惜还会下意识地想:让他离开才是她该做的。
六界内外并无永恒。
想清楚这些时,雅灯问两只:“你们为什么不吃了他?”
两只有天之授意,别开眼光没法回答。
雅灯也没追究,“你们吃了他吧。”
两只还是那句:“吃不了啊。”
吃了他就回不去天界了,只得由他自行看开,才能归于天界。
当然这件事,它们不能说。
雅灯怒火中烧,随手将打开的果子丢过去,“还在胡说八道!好几次了吧,问就说吃不了,你们有何物吃不了?”
两只不躲让她撒气,不痛不痒,只是委屈没处说。
雅灯就一直举果子砸,砸完了两只送还回来,顺从的样子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雅灯捏住两只的耳朵,“说,为什么留下他?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穷奇感受到一只耳朵的消失,悲伤道:“他得自行离开,他和你一样是特别的,天也没告诉我们为什么。”
它用解释不了带过。
饕餮在旁点头,“是的是的。灯丫头你别气了嘛,你想送他走我们可以想办法。”
雅灯:“那你们倒是想啊!”
穷奇:“灯、灯丫头,你看这样子行不行:他想留下陪你,你就假装去投胎了,他没什么盼头就走了呗!”
雅灯沉默良久,“......好,那选一天,让他看见我离开了。”
饕餮被她吓得直懵,“那明儿?”
雅灯又瞪圆了眼,“明儿?”
穷奇也吓懵了,“那今儿?”
“今儿?下月选一天!”
两只懂了,“那下月最后一日。”
雅灯:“太晚了!”
她怕自己在那之前后悔。
两只:“那你自己选。”
雅灯:“我让你们选!”
穷奇几十万年唯一一次哭,是被雅灯逼的,它爪子抹眼泪,“我太难了,灯丫头就是不满意......”
饕餮在啜泣,不敢大声。
雅灯不看它们,哭得不及它们大声,让泪水默默地落。
他要走了啊......
雅灯有大半个月没去找凌抒,她要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又在各处闲逛起来。
快到日子时,她去找了他几天,那几日凌抒眼中的她尤其快乐,眉飞色舞地说近日见闻。
凌抒隐约感觉她不再依赖他了,或者是不想依赖他了吧。
他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那天清晨,雅灯在林中遇见他,说她用太久想开了些事,想放弃现在了。
凌抒愕然,“你要去投胎吗?”
“嗯。”
“现在愿意说说上一世吗?”
雅灯有一瞬被抓住软肋的发楞,还没编好上世经历,“还是不了吧,太多年过去,许多东西记不清了。轮回便轮回吧,一世世地过,有苦有甜,也很好。”
凌抒自知没有挽留她的权利,“好啊,腻了也好。我说的吧,学也白学,你还不信。”
雅灯在心中反驳:不会,我会一直记得。
嘴上还要赞同,“算你未卜先知。”
“何时走?”
“现在吧。你也在这待太久了,也该走了啊。”
凌抒道:“好仓促啊。罢了,出师了,为师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我送你离开。”
雅灯一看,做戏还要做足,招呼饕餮过来,让它吞掉自己。
当然,不会咽。
凌抒道:“有缘再见。”
雅灯在饕餮口中轻声回了个:“嗯。”
凌抒对这突兀的走向不太惊讶,雅灯身上的许多谜团没有解开,变成永恒的谜团了。
他停在林子中,看看果子正足的樱桃树,摘下一些尝了尝,在地上写下最初为雅灯所作的诗句:“朱唇輕啟銜紅果,不知餘味已醉人。”
再写后来的诗句:“芽葉成衣身飄逸,面似櫻桃別樣紅。”
总觉得,拼不成一首诗。
罢了,若是有缘,再为各自填上题目与缺少的另一半吧。
他在林中呆坐,似乎不大愿意离开。
穷奇看得都急了,“要不要祝你一口之力?”
凌抒苦笑,“乱改什么成语?”
饕餮见他不走,口含雅灯怕露馅,由树梢飞走了。
凌抒道:“放心吧,我很快就走了。饭桶没和你抢食可真稀奇。”
穷奇一惊,“都是你在这儿磨磨蹭蹭,它都找到一群鬼了,害我没法去抢,我一定要吃了你才能平衡!”
凌抒在它的怨声中放下了,透明了,“贪吃的家伙,真是不懂旁人的悲情。罢了,到鬼界喝了孟婆汤,就都过去了。”
穷奇看他消失,也没贪吃地咬他一口。
他留的字还在地上,即将随风飘散。
过了一会儿,雅灯她们飞回来,雅灯由饕餮口中出来,捡起他用过的树枝,在那四行字下也留了两行。
“翩翩公子作故人,亦师(師)亦友亦良人。”
良人:凌抒说过,乃妻对夫的敬称......
岁君回天界后,想想雅灯作为魂灵的不同寻常,便知与她的情缘断了。
于是在知晓雅灯的天命后,并未对她透露半点与凌抒有关的消息,即便下棋,也要特意避过凌抒的习惯。
当然,雅灯那时特意不看旁人对弈,既让他松了口气,也让他有些落寞地猜测着理由。
岁君记下一本由雅灯那里听来的见闻,翻开后便是那两首只有一半的诗。
见闻录长久被封于镜中,未有旁人见过。
师徒情缘也算一种缘吧,算帮他填补了些为鬼时的遗憾,只是那缺少的诗句,再也补不上了。
后来他下界,用点心贿赂她、游说她,看她心满意足地将点心送到嘴里,便满足了。
他的见闻录又多了不少故事,闲来无事拿来翻翻,还翻得出她讲故事时的面色和笑容。
只是他没想到,他明明在短暂分别后能再以师徒情分留在她身畔,却又一次见到她的离去,此番分开,不知要多少年。
他不敢相信,她的天命不在天界吗,为何还能往魔界去?
他彻底失去她了吗?他明明是她师父啊,她为何不信他呢?
他孤寂地变回了凌抒,想以一个更为妥帖的样貌送她去往新的命格。
上天想让他做岁君,他还想痴心地想念她。
就给他一日让他想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