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姐送你去投胎》Jelllyfish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余枫一路飘忽，腿直打颤。

　　至殿内，却觉座上两位在哪里见过，恍神工夫被公公呵斥：“谁允你直视圣上的？”

　　余枫这才跪下，直接担心起自己的脑袋。

　　皇帝却摆摆手屏退了下人，留下皇后于身侧伺候，开口便问小传中人与他什么关系。

　　余枫如实说。而后，于殿内与他相谈几个时辰，如相见恨晚的知己，夜里方归。

　　几日后，皇帝将他引荐给丞相，他获得丞相赏识成了他唯一的学生，在他身边长见识、积本事，还于春节家宴至丞相府拜访。

　　在那里，他第二次见到相府二小姐素夕，被那仙子之貌折服。

　　筵席中，素夕离开透风，他也找了借口离宴跟随，在后叫住素夕，还遭丫鬟阻拦，“小姐未曾婚配，不便于公子多言，公子请回吧。”

　　余枫终得一感谢他之机会，怎可就此放弃？

　　他深拘一礼道明来意，“小姐或许忘了，三年前于贡院外赠一赶考书生一筒绿豆汤，在下正是那书生。今日相见，只为多谢小姐当年之恩。为不忘怀，竹筒还在我家中珍藏。”

　　对面小姐很是惊讶，“我还记得此事。那日拧着家父意思拒绝提亲，想换换心思到街上转转，便遇到了公子。只是公子样貌记不得了。”

　　余枫道：“如今在下于令尊身边学治世之论，老师他又成我另一位恩人，恩情怕此生难以还清了。”

　　素夕道：“公子可知，家中未出阁女子原本是不得与来客相见的？是我与家父哄闹，才得以至前厅见公子一面。”

　　余枫不敢确信所想与她所言是否一致。

　　丫鬟出言道：“老爷夸公子聪慧呢，看来见了小姐也是个木脑袋！”

　　素夕便笑着领丫鬟走了。

　　余枫愣在原处半晌回去，隔天丞相便他相谈，“枫儿啊，我家二女也老大不小了，眼看快成老姑娘了，你可得帮为师想想办法啊！”

　　余枫问：“二小姐才貌双全，怎会愁嫁呢？”

　　丞相道：“倔呗，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她全瞧不上，非要亲自寻觅，像个什么样子？”

　　其实只有他家里人知道，他回家三句不离他的学生，日日说给夫人女儿听，她们不满意才是稀奇。

　　丞相用眼光打量余枫，细瞧他的反应，“枫儿说她才貌双全，是恭维话吧？若要你娶她，怕要逃到千里外去！她这婆家一日定不下来，我便要挨她娘念叨一日，在朝中有你这净给我添乱的学生，回家还要被她娘烦，可苦了我了！”

　　余枫心中动荡，起身鞠躬，“老师若不嫌我事业未成、聘礼寒酸，我愿娶二小姐为妻！”

　　丞相还在拿话试他，“我就提一句，又没真让你娶，瞧把你吓得。”

　　余枫道：“学生并非戏言，三年前于贡院外昏倒，得二小姐一筒绿豆汤，不敢妄想其他恩泽。没想三载过去，她还未婚配，若得此一妻，此生无憾！”

　　丞相抬手握上他抱拳的手，“此言一出，可不得反悔了。”

　　余枫道：“不反悔！”

　　丞相开怀大笑，“好了，那她又倔又蛮横的性子你可得包容着！哪日她耍性子将你打出去，政事堂的冷榻随时为你备着！”

　　余枫：“二小姐看着可温和得很，怎么？”

　　丞相道：“下手倒也不至太狠，别被她扔来的物件砸了就成。”

　　“啊？”余枫傻眼。

　　丞相大笑，“逗你呢，你又信了？”

　　余枫觉得自己入了丞相的圈套，今生怕要被他父女二人耍得团团转了。

　　丞相又用眼光打量他，“别一副受骗模样。”

　　“学生没有后悔，学生这就想聘礼事宜......”

　　之后一个良辰吉日，余枫娶了素夕为妻。

　　因为得了皇帝与丞相赏识，加之勤奋，仕途之路开始平坦。

　　后来丞相去世，余枫顺理成章被提拔为丞相，辅佐了三代帝王，直至一年回乡探亲。

　　那时正值年关，余枫携家眷往百里外山峦深处去，沿途遇不平事，便想查查城官作恶之事，结果刚携随从入民风淳朴的小城，便有一伙他族匪徒盘踞城外，妄图占城自立为王，还将余枫留于大城的家眷、下人抓了去，一共几十来口。

　　余枫便知中了圈套，怀疑城官与外族勾结，可多想也晚了。

　　□□国土自是不可退让，外族匪徒若入城中，一城百姓身于水深火热，烧杀抢掠终会将一城变作死城，那时他一家更难逃命。

　　可这以山相隔的险要之地，援军难至，匪徒已在城下押来亲人，对着城楼叫嚣，说他一刻不开门放他们入城，便要杀他一位亲人。

　　余枫一生心善，府中下人皆是自小栽培，有些孤儿出身，受他教导算他半个儿女，更别提对妻、儿有多上心。

　　余枫立于城楼上，见妻儿、仆从着单衣跪于雪地之上，瑟瑟发抖，心中如焦油滚过。

　　可无论如何思索，远水都解不得近渴，匪徒又不屑于他们的拖延之法，将下人一个个斩杀于雪地，看血染白雪，比山间腊梅开得更艳。

　　红花晕染着越来越大片的痕迹。

　　余枫握紧拳头恨不得上阵杀敌，也终归没有劝服自己，去追寻那有丁点希望的妥协。

　　余枫想此事怪他，是他多事想先情况看个大概，结果只见到身首异处的亲人。

　　余枫别过头，不想望见城下惨状，不想去看亲人失望与责备的面容。

　　乱局之中，余枫想清楚一件事——城官与匪徒或许并未勾结，城官只是纵容匪徒于野林中落脚，又阻止对方入城以免连累自己小命，再借匪徒之手除掉他这一直想整治他们的大官，他们便有更多时日销毁证据、抹杀对自己不利之人。

　　余枫看清了自己的两拨仇家，发誓要为亲人报仇。

　　余枫寒着颗心望向城下同至暮年的发妻，素夕挺直脊梁回望他，怒斥身边哭喊的仆从，大义凛然道：“我相府之人，皆非贪生怕死之辈！邻国匪徒恶贯满盈，终会亡于罪孽之下！而我相府忠义之人，虽血洒白雪、身首异处，也得万年美名，有何亏愧？遍地白雪映我族人一身傲骨，生为相府人，死为相府鬼！相爷如何决断，我一族都将舍命相随！相爷，莫要觉得愧对于我们，此生珍重，来世再见！”

　　余枫听她之言落下泪来。他这发妻确如民间所言，有一股男子的傲骨与血性，撑得起上代丞相之女的地位，撑得起新相之妻之命运。

　　匪徒讥笑着又问城上余枫，“相爷想好了吗？是交出城池保相夫人与一家血脉，还是眼看他们死在面前？听闻相爷与夫人半生夫妻，引人艳羡，如今却为外人弃妻儿于不顾！下一位，可就到大公子了啊，相爷真不救吗？相夫人又忍心吗？哈哈......”

　　匪徒在下笑得狂妄，余枫直想将他们生吞活剥，咬牙对城中将士喊出决断。

　　“守城将士听令：援兵到来以前，誓死守卫城池，不得放任一匪徒入城，违令者斩！”

　　将士们气势汹汹，“是！”

　　城楼下匪徒手起刀落，余枫长子人头落地。

　　素夕撕心裂肺大吼出声，余枫一口鲜血喷在城楼上，被侍卫扶住，未有失去意识的迹象。

　　他不想失去意志，他要见证葬送亲人性命的场景，那是他的罪，他必须承担与忏悔，哪怕日日噩梦，也没有逃避的资格。

　　跟随的至亲一个也没从匪徒手中逃脱，他已分不清眼前是梦是真。

　　白雪成红雪之时，天似被那艳丽之色染成橘红，城楼上也有他为纪念他们留下的血红色。

　　天暗了，人杀完，匪徒们开始攻城，一夜未眠。

　　天亮前，援军终于赶到，匪徒向野林中逃窜，不知剩多少活口。

　　余枫于气结中昏厥，之后大病一场，靠一颗报仇之人挺了过来，将众亲人的墓碑立在了心里。

　　他想过随他们而去，可他肩上并非只有家族之责，还有治国之任，生才最为难熬。

　　他要活着，待大仇得报、觅得合适接位人选，再离开不迟。

　　那之后不久，他与前来彻查的知府查清了匪徒非要夺城的理由——乃邻近小国大臣指使，给他们足够银两及封爵许诺，要他们于他国打开进犯入口，再收为己用，妄图扩大疆土。

　　城官对此消息知情不报，就为阻挠余枫查他，当一城百姓性命为儿戏。

　　余枫拟奏章上报朝廷，将鱼肉百姓的城官以叛国罪满门抄斩。

　　行刑当日，余枫终于有脸面至祠堂中为亡人上柱香。

　　可自责之情，也成了思绪中拔扯不断的一部分。

　　世间恶事，发生之后总想早有留心、不至于此，可岁月回不去，人世间自责之思，都将随归去得一份安宁。

　　余枫却没得这般荣幸。

　　如今再立于天庭，又多了流商一位愧悔、自怨之魂灵，不知是否也要伤怀余生。

　　川弓在旁喃喃低语，“原来我们都是一类人，自责、后悔、不肯放过自己，无形中给别人增加了苦楚。活了如此多年，还是想不开啊......”

　　余枫沉吟良久，吐出一句话，“对不住，一切因我而起，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素夕将他的话打断，“你又来了！”

　　余枫苦笑，不知再说什么好。

　　天边惊雷之声愈加密集，苍穹之上只剩阴云，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天罚似将开始。

　　得素夕照顾的仙家跪倒在地，喊“娘娘”，并不情愿看她将至的离去。

　　看天的架势，这一别并非天地之别，而是六界内外的永别——她会被劈散魂魄，永无来生。

　　余枫望着她，面色暗沉程度与天无异。

　　素夕解开禁锢玉帝的法阵，违天之行断绝，众仙祈求上天开恩，念及西王母朝事精勤允她魂魄投胎。

　　黑云更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