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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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代学。
当这个名字在心头回响，两个人影同时出现。
一个是有着一头微卷黑发的青年，他穿着沙色风衣微微弯下腰来冲他笑，身上带着糖果的甜香；
另一个是带着渔夫帽和眼镜，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在灯光闪烁的楼梯转角，抬手扶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他们一个是给与他鼓励，被他偷偷当做了童年缺失的父亲的八代老师。
一个是杀害了母亲，在逃离凶案现场时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凶手。
八代学。
八代学。
八代学……
“能和我讲讲吗？”八代的声音把藤沼从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我一定是做过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却非常可恶，罪不可恕的事情吧。”
藤沼回到现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握紧了筷子。
为什么，看着对面八代的嘴巴一张一合，他不禁想到为什么自己能这样冷静的和这个杀害了母亲的人和面对面的吃饭。
八代的声音还在继续传过来。
“我对这些事没有记忆，所以对于我就好像不存在的事情一样。但是对于你却不同，那些伤害对于你来说仍然是切实经历过的，对吧。”
啊，对了，因为眼前这个八代并没有真的伤害过母亲。
但是他确实可能这样做对吧，如果我不阻止他。
两道声音在头脑里纠缠在一起。
“悟。”
藤沼缓缓抬起头。
八代放下了筷子。
“法律不会因为那些只有你记得事情对我做出裁决，”他表情严肃，“但是，你可以。”
“我会对你认罪。”八代一字一句的说，“或许微不足道，但是我会用我的方式做出力所能及的弥补和赎罪。”
藤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八代。
他曾经为了阻止他犯罪，抓住他的证据做出过那么多的努力，现在八代学就坐在他对面说他愿意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赎罪。
“人不需要为没做过的事情赎罪——这样对切实经历过一切的你来说似乎有些不公平，但是如果承认了一切又似乎对我也不公平。所以我是这样想的——”
“那些事在现实里没有发生，却仍然是我的可能性之一。所以我得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你拉住了我，我得知道你做出的努力，你的付出。”
“与其说我想要赎罪，不如说我是想对你感谢。”
“所以。”八代学认真看着藤沼，“悟，能给我讲讲吗。”
八代学，他和自己记忆里的八代不太一样……不，他自己也有点儿搞不清自己心里的八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刻意的回避让混乱的记忆纠缠在一起。过去的，现在的，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
独自背负一个秘密，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的人生经历——其实有些寂寞。
藤沼当然很希望有一个人能听他讲讲那些只会有他一个人记得的“往事”。那些曾经发生过，又未曾发生过的事情，那些开心，悲伤，无力，感动，勇敢，胆怯……可是这段经历太荒唐，只有最亲近的人他才能鼓起勇气去讲述。
母亲并不合适，因为母亲在那段“曾经”里被残忍的杀害了，他无法对她讲述这样的经历。
他试探的向贤也透露过一点，贤也一笑了之，没有把他的‘胡言乱语’当回事儿。
八代学也曾经是他的一个选项。
而且八代学相信了，当藤沼小心翼翼的做出试探，八代就立刻相信了。但是当他想要对他讲述更多的时候……
藤沼悟闭上了眼睛。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八代本来就知道最隐秘的部分，藤沼悟曾经回溯时间这个最大的秘密他都知道，又有什么不能说呢。
而且自己也的确应该把发生过的事情理顺一遍，也好趁机分清——到底哪些感情是由现在这个八代没做过的事情而产生的，又有哪些是现在这个八代确实做过的，也就是自己对他的“真实”感受。他不止是不清楚自己在如何想八代，这样下去他简直要不明白八代学究竟是怎样的人了。
对，真实是怎样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三个同学被杀害了，而警方捕获的凶手是一个对待我很亲切的大哥哥，我一直叫他‘勇气哥’……我始终不相信他是凶手。”
雏月和广美……他们现在并没有死，他们结婚了，还有了可爱的小孩子。
“长大的我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或者说我逃避了……”
母亲当时努力的让我忘记，而我自己也选择回避了。
“但是母亲却没有忘。二十年后，母亲无意间发现了事件真凶的线索，而凶手也注意到了她……”
母亲现在就住在苫小牧市，手上的筷子也是她之前和自己一起住在公寓时买的，助手频繁上门之后她才搬回北海道。现在也会时不时的来看望我。
对于之前的话八代都还算冷静，但是听到这里他动摇了，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是沉浸在回忆里的藤沼没有注意到。
“未知的凶手……你，八代你杀了她。”
“而我，成了嫌疑犯。”
安静。
藤沼平静了片刻，渐渐脱离了“曾经”的影响。
“就在那个时候，我被我的‘再上映’能力送回了小学的时候——一开始我并不明白，但是再一次经历同学的死亡，让我曾经遗忘的记忆浮出水面，而且终于还是意识到了，想要改变母亲被杀害的事实，我就需要阻止那个杀害了同学的凶手——因为‘再上映’就是这样一种能力，它会把我送回到能改变悲剧的那个时刻。”
“就这样我开始努力拯救我的同学。”
“我一次次回到过去，因为我一次次的失败，然后回到‘现在’面临警方的追捕——”说到这里藤沼悟抬头冲八代笑了一下，“还有你的追杀。”
“但是一点点的改变‘过去’终于也改变了‘现实’。”
“而那个未知的，真正的凶手也在我的行动下放弃了原本的被害者，盯上了新的猎物。”
藤沼悟顿了顿，“到了这里就和现实链接在一起了吧，剩下的就都是你——现在这个八代学，经历过的事情了。”
“我向信任的老师八代学求助，并在车上吐露了我的秘密，却并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未知的犯人，我是自投罗网……你把我固定在座位上，把车开进了湖里。”
“但是我没有死，无知无觉却依然活了下来……更在十五年后，再一次苏醒过来，成了活生生的你罪行的证人。”
于是他做好了准备，在八代试图杀害他的时候保住了性命，并且可以制造出一个谋杀未遂的现场，把八代抓个现行，送进了监狱。
停止了讲述，藤沼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因为一切都过去了，是真正的过去了，他成功的改变了让人痛苦的过去，都再不会发生。
而且曾经长久的浸泡在恐惧中向希望挣扎，一次次的面对让人沮丧痛苦的现实，或许他早就变得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坚强了。
“悟……”
这时八代学打破了沉默，藤沼悟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八代的脸色平静到有些冰冷。
他嗓音似乎有些干哑，“在被你改变的过去里，‘曾经’死去的人和被陷害的人是谁？”
陷害。藤沼敏锐的抓住了八代的用词，他自己只说无辜的人被抓，并没有说是被陷害的——是了，如果是八代的话，恐怕早就计划好了替罪羊。就是因为八代这种无懈可击，所以他会害怕，哪怕知道面前这个八代没有真正的杀人，但是他有可怕的‘可能性’，只有自己知道的‘可能性’。
“被害人是雏月加代，中西彩，杉田广美，被陷害的是白鸟润。”藤沼平静的讲述出曾经的被害人的名字。但是现在他们都好好的生活着。
他们都是可能因为八代而死的人，现在的八代没有对他们做出任何事……所以我可以原谅八代吗。
藤沼陷在思绪里，没有注意八代的异常。
八代面上保持着冷静，但是心里陷入了恐慌。
和梦里一模一样——藤沼悟说出的名字和梦里一模一样。
如果说这些都是他曾经计划好的，那么还有藤沼佐知子也和梦里一模一样。
那不止是是梦，那大概是他‘曾经’的人生。
他“曾经”是这样一个人，或者说他差一点成为这样的人……
他曾经看着踩着同族求生的仓鼠而眼中出现光芒，他在那时就做出了选择，他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而且他的确曾经隐隐把雏月加代当做目标猎物……
但是梦里的八代学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最初的三个受害人只是一个开始，他手下的被害人累积到四十几名，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为了「生」而谋求他人的「死」了，梦里的八代学渐渐把谋杀当成了一种日常工具，‘他’凭此便捷的达成自己各种各样的目的，情敌，岳父，对手，藤沼佐知子，……他渐渐迷失了对「生」的感知，他的空洞渐渐难以填补，最后他以疯狂的自爆式的自我了却结束了一切。
原来这就是那条路的尽头吗，如果自己真的走下去，跨过那条线的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一个……可悲的生物。
“悟，但是这些最终没有发生，你改变了一切。没发生的事情就是没发生。”
八代突然出声，似是要说服藤沼，又似是要说服自己。
没错，那些都没有发生。杀过人的话就一切都不再一样了，当杀人成为一个项选项以后，人就变成另一种生物了。
你阻止了这一切，我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你。
你造就了我。
藤沼苦笑一下，“我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往返时，面对着你的追杀……其实我是逃回过去的。我是别无他法，被你逼着去面对过去，改变过去。”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只是被逼到绝境才不得不面对自己的错误和悔恨而已。
对的，我是被你逼着去改变的，被逼着去面对曾经逃避了的一切。
而这段被迫的，痛苦的，前往过去的旅程也改变了我……
“悟，你知道我最感谢什么……”
八代又一次打断了藤沼的思绪。藤沼总算注意到，八代的情绪起伏似乎比往常要明显的多。
他近乎有些咄咄逼人的看着自己，诉说的话却正相反。
“你改变了我，”
“你不是阻止了我去作恶，而是拉住了我，让我不去堕落。”
“所以你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感激的人——是奇迹，我一直这么想，所以也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你记忆里那个杀害了……”曾经的‘他’是能把这个短句利落干脆执行出来的男人。
最后他回避事实一样说“杀害了你亲人……的那个八代学不是我……你改变了我，现在的我无法再做出那种事。”
八代学曾经隐约的有这种领悟，但是从没有像此时此刻，如此的清晰响亮——他现在明确深刻的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绝对不是阻止了他这么简单，藤沼悟在一次次的回溯中，堵死了八代学曾经在人生十字路口做出的选项，他一次次的拯救了友人，也拯救了不可救药的八代学。他迫使八代学走上了另一条路。
藤沼悟塑造了他的人生，塑造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名为八代学的男人。
如果没有藤沼悟他将不会是他，他会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不知道那个在他人的「死」里寻找自己的「生」的八代学心里是怎样的感受，是否非常快乐，是否比现在满足。
但是如今的八代学看到‘他’的人生轨迹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深深的庆幸自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因为那是无法回头的选择，跨过了那条线就只能一脚坠入深渊。
他曾经长久的在那道深渊前徘徊行进，随时可能步入其中，甚至已经抬起了脚。
但是藤沼悟用生命拉住了他。
所以如今他仍在这里，平静的俯视黑暗深处的另一个八代学。
“一样的。”八代有些恍惚的仿佛看见陷入黑暗中的那个男人时。藤沼悟的话语把他带回了明亮的餐厅。
“我也是一样的，虽然不情愿，但是我被迫的回到过去改变‘曾经’的时候，我自己也改变了。”
“虽然不是出于善意，也并非刻意，但是你也改变了我，八代学。”
“比起曾经的29岁的藤沼悟，我更喜欢现在的我，我更喜欢现在的我的人生。”
啊，现实就是如此。
不回避的直视过往和内心，藤沼明晰的认识到了：他戒备，防范，但是不曾因为没发生的事情而憎恨八代学。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