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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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的时候，直到最后藤沼也没有抬头。
八代有些遗憾。
如果藤沼看到了自己额发散落下来，穿着夹克的样子，大概会在心里莫名其妙的开始愧疚——他会想着“八代看起来老了”，然后因着这些无谓的愧疚而对自己不再那么排斥。
藤沼就是这样的人。
他会想要帮助拯救自己目所能及的所有人而，而办不到的时候就会开始愧疚。
他是道德感高到有些自虐的这样一个人。
非但如此就不可能创造他曾经创造的奇迹。
……
八代学打工的Qfamily离藤沼的公寓很近，步行范围。
他到了休息室的时候，沟口果然也在。
“八代先生。”沟口满脸笑容的打招呼，好像完全看不出八代的漠然一样，“今天天气真不错呢。”
（总是这句话啊。）
即使天气完全不好的时候，也总是这句话，脸上也总是那副有些笨拙的，完全无法讨人喜欢的笑脸。完全僵硬的服从某种社交步骤。
沟口是个不太聪明的人。
大概是从前留下的习惯，比起聪明的人，八代反而可以和沟口这样的人很轻松的相处。不喜欢不讨厌，不用让他戒备的路人，如此而已。
但是最近他开始觉得沟口有些麻烦了。直说的话就是他“不聪明”这一点被人利用了，而八代因为经常和他同组，所以受到了牵连。
因为便利店附近就是地铁站，所以客流量不小。有的时段店里甚至会同时有五个员工，平时也一直有至少三个人，而八代和这个沟口的时间重合的很多，而且同是新人，于是仿佛被绑定的组合一样。于是……
“八代和沟口你们两个新人真是要警醒一些哦。”交接的前辈离开前有些埋怨的嘱咐道。
她指的是店里丢东西的事情。八代和沟口开始在这里打工不久之后，统计里丢失的商品稳定的增多了，查对记录以后又都是他们两个的时段。
其实八代早就发现这件事了，两个高中生缠住沟口和他说话，另外两个互相掩护。
但是和他无关，超市里货物偶尔库存对不上也并不少见，原因也很多，他不觉得最终会变成他的责任，所以他假装没发现走开了。失策的是，失窃的商品里还有需要计时统计是否新鲜的点心，于是比照一下时间库存表，很清楚的就锁定了时间段4：00pm -7：00pm之间。
这个时间段除了他和沟口还有别人，但是只有他们两个是新人，于是责任自然而然的成了“不熟练”的两个新人的——也不算冤枉，在八代看来这的确是沟口的问题。别人当值的时候，这些高中生就会住手，他们是看准了沟口不太机灵，专门针对沟口下手的。
既然是沟口一个人的问题，八代不想一起承担。
他计划今天彻底让自己从这件事上撇清。
翻看监控在平时是不太现实的，一般只用来实时当场监控——除非重大事件，比如警方需要。也是因此，甚至很多店根本不会存储规定天数的监控。但是八代依然不打算当场揪出那几个高中生，他不想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他计划重看监控，因为今天丢的东西里，按着他的观察推测一定会有那本杂质，而只盯着监控里那本杂质的话，买的人很少，可以倍速的快进，在短时间内锁定犯人完全不成问题。而他届时会完美撇清自己的责任。
……
快傍晚的时候，八代开始留意窗外，远远的看到马路对面几个是高中生走了过来——染了发也没有拿书包的样子。他和小原说自己要休息一下，就施施然的从后门出了店，他从后门绕道店旁的小巷里，从这里可以看到从这个方向离开的客人。等那几个高中生离开了再回到店里，顺便他还需要确认他们拿没拿杂志。
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靠着墙，含着糖，等待着。
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开始想藤沼的事情。
藤沼悟比他以为的还要排斥自己，昨天那副急切的想要借钱给自己，一副花钱买平安，急着想要摆脱麻烦的样子，让八代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到底，到底自己“曾经”做了什么？他知道自己是恶人，也知道自己曾经做出怎样的选择，差点做出什么，但是这些都不至于让藤沼悟这样深深防备还什么都来不及做的，现在的自己吧？
所以，在只有藤沼悟知道的“过去”里，八代学到底做过什么？他到底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到了什么程度。
即使被藤沼悟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抗拒，他却没有打退堂鼓，他只是在心里又一次的深深的感谢藤沼悟——谢谢你，没有让我变成那个让你至今深深惧怕的人。
但是，被排斥的事实无法改变。八代学从没觉得接近一个人有这么难。
好像是一种天赋，取得他人的好感对于他来说好像呼吸一样简单——仔细想想最开始也没那么事事顺利，但是他在骗取他人信任这件事上日渐磨炼自己的技艺，于是脸上的面具渐渐变得完美而无往不利。
但是不幸的，藤沼悟是了解他的。
所以看到他戴着面具微笑的一瞬，藤沼就会对这假面戒备起来。
戴着面具无法接近他，但是完完全全的袒露自己也只会吓跑他吧……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儿，真正的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儿。
所以八代最后采用的方法是示弱。
第一，是表象上的示弱。故作狼狈，让藤沼心软，面对弱小的人，人才会放下心防。而且不如意的人想要掩饰，不愿意完全坦诚，也是人之常情，不会让人一下戒备起来。
第二，他要改变藤沼心里“八代学很危险”这个认知。
藤沼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伤害他，但是因为自己不符合他的道德观念，思考方式也和他不同，让他觉得危险而不可控。
那么八代就把自己变成一个符合他规范的人——或者，至少让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符合他规范的人。
退让，改变，这也是内心上的一种示弱。
窘境，故作淡定努力维持自尊的样子是出于第一个策略，让他心软。心理医生是第二个策略。
他会扭转藤沼心里对自己的认知，让他放下心防。
他所求的并不多，只是想能经常——最好是每天，能看到藤沼罢了。
这是欺骗吗？
可是八代觉得自己确实是改变了，藤沼对他的印象大概还维持在那些只有他知道的“曾经”之中，所以他只是采用一些手段帮助藤沼更新一下对自己的印象罢了。
他真的变了。
这一次，他不再选择做踩着尸体的仓鼠，他愿意去攀爬蛛丝。
因为垂下蛛丝的不是高高在上无情的佛祖，而是心软的藤沼悟。所以那根蛛丝的终点并不希望渺茫——他能到达。
这样想着仓鼠的时候。
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沟口并不讨人喜欢的笑容。
八代闭了一下眼。
大概是惯性思维吧，沟口就是他从前会选择的“仓鼠”，简单易懂，容易利用的替罪羊。这也是他被那几个高中生盯上的原因吧。
嚼碎了嘴里剩下的糖，他转出小巷从后门回到了店里。
刚才没有看见那几个高中生还离开，应该还在店里。
（本来想避开的……算了……）
……
看着几个高中生有些不爽的离开之后。
八代突然想到，这是他不出于补偿心里，难得的，出于自己本心的做了一次好事。
甚至被帮助了的人，恐怕都没意识到自己被帮助了，更不会对他说谢谢。他什么也没得到，无所求的帮助了别人。
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坐过了牢，他似乎变得不再急于去补偿什么，不再有那种迫切的代偿心里了。
刚才为什么会回到店里呢？
只是一瞬间的一念之差。
他可以伸出手，也可以不管，他没有把沟口踹下去，也没有踩着他，这就已经不违背他新的生存之道。
但是那一瞬间他突然想，既然已经选择了，他想要做出更彻底的改变。他想更进一步——这样，大概会更接近藤沼悟。于是他就回来了。
他曾经是一个乐于做好事的恶人，他是乐于助人的好同学，关心学生的好老师——出于补偿心里，为了平衡自己微弱的罪恶感。
一切始于小学的时候，因为帮助哥哥望风，帮助他诱骗小女孩……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是也不愿意因此反抗暴力的哥哥。于是一边配合着哥哥的恶行，一边以自己的方式做着‘好事’平衡内心。
就是那时候他读到了那个蛛丝的故事。犍陀罗攀爬佛祖垂下的蛛丝，却因为害怕蛛丝断掉，所以把其它的人都踢了下去，于是佛祖训斥了他并收回了蛛丝，最终没能得到救赎的故事。这样一个怎么看都是一个无望的罪人被戏弄的故事。
好像徒劳的挣扎一样，他更加的乐于助人了，心里却有些茫然。
直到有一次，他答应帮同学处理繁殖过度的一大窝仓鼠——如果他的同学知道所谓的处理方法是把仓鼠都关进一个大瓶子里淹死，大概就不会这样爽朗的笑着说谢谢了——又或者他本来就该猜到的，只是假装没想到。否则那么一大窝仓鼠能怎么办呢？
不管怎样，当他隔了一个小时回到房间来查看，却惊奇的发现竟然有一只仓鼠活了下来，它挣扎着，狼狈的，踩着其它淹死的仓鼠的尸体顽强的活了下来。
那只挣扎的仓鼠，仿佛一道光启迪了他一条可行的生存之路。
他的希望不在佛祖垂下的蛛丝，而是脚下其它仓鼠的尸体。
那个时候明明决定了要像仓鼠那样活下去——结果却没能有机会践行……第一次在他决心动手之前，哥哥自杀了，这是命运；而第二次，十八年前，是悟阻止了他；第三次，依然是悟阻止了他。
而自己竟然在不知什么时候顺着蛛丝，爬到好像也可以看到光的位置了。
帮助别人，为了别人而努力，是这种感觉吗？
八代一边整理货架，一边体会了一会儿这淡淡的似乎该被称为是满足或者成就感的感觉。
这小小的满足大概和操纵生死时的感受无法相比较，但是，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满足感却是可以和藤沼悟分享的，可以向他‘展示’的。
“悟当时是这种感觉吗？” 晚饭的时候八代对藤沼说了这件事。
他是有意的，他的所有改变都想第一个让他知道。“当然，悟做的事情要了不起的多，不是我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同时他也真的有些好奇。他记得三年前悟脸上的表情。那是几乎让人有些羡慕的表情。但是他今天却似乎没有那样的喜悦。
（如果沟口能更可爱一些，自己会不会更高兴一些。）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