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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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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时是正午，充足的阳光窗帘完全拦不住。
藤沼悟闭着眼睛背过身，想再眯一会儿。
“悟，”有轻轻的声音对他说话，“饿不饿？”那仿佛在含着糖诱哄一样的声音像幻觉一样，那是他暗暗眷恋，却许久都再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啊，是老师啊。
“老师。”藤沼哑着嗓子，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老师？
意识渐渐回笼了，好像慢慢浸入了冷水之中，藤沼背对着八代学渐渐睁大了眼睛。
“喝水吗？”似乎是因为听到他的声音太沙哑，八代在他身后说，“我去给你倒水。”
窸窣的声音，然后八代重重的倒在了榻榻米上。
藤沼急忙坐起来，回过身。
八代半撑着身体倒在榻榻米上，笑着说，“腿麻了。”
看起来没什么事儿的样子。
藤沼放松下来，视线凝在了八代衣服上一块皱巴巴的褶皱上——八代从来都一丝不苟，这一片折痕太明显。
八代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那片褶皱，他垂下眼揉着腿，过了片刻才说，“你睡的时候一直拉着我。”
被自己拉着的他不愿惊醒自己，没有动，所以腿麻了——藤沼马上想到。
两人一坐一站。
中午不似清晨那般安静，后街的邻居家有停车关车门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透过窗户隐约的传进这沉默的卧室中，并不嘈杂，却更显得此室之中安静。
沉默中无数的想法回忆在藤沼悟的心头滚过，他闭着眼在心里反复明确一个念头——记住，八代学是一个扭曲危险，不值得信任的人。
记住！
睁开眼，八代依然坐在地上的模样就映入了眼帘，他弓着背倾身向前，低头揉着腿，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好像笑着一样，明明该是苦笑的时候，他却似乎是因为觉得跌倒很好玩。
那是藤沼记忆里最深刻的，最熟悉的八代学的模样。
”中午出去吃吗？“张开口，说出的就已经不是原来想说的话了。
他还是对八代心软了。
先，先谈一谈再说。
他艰难的劝说着自己，对自己解释着。
……
两人去了附近藤沼常常光顾的店，坐在角落里，要了两份午餐定食。
八代时不时说一两句，藤沼却只是敷衍。
“我看过悟的漫画，很好看。”
“谢谢。”
“死神的那个，我很喜欢。”
“……”
藤沼不说话了。
“那个——是画的我，和悟？”
“……”
于是八代也不说话了。
藤沼其实蛮多事情想问他，比如怎么这快出狱了，比如当时怎么判的刑——自从在医院门口目送八代和警察离去以后，他刻意的回避了和八代有关的消息——但是这些都可以自己去查，他不想，或者说他想尽量少和八代说话。
因为太清楚八代是多容易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的一个人。
快吃完的时候，藤沼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
“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他能大概想到八代的窘迫，四十岁，大概是杀人未遂的罪名出狱，恐怕现在没有什么地方会雇佣他了吧？……他是需要钱吗？
这次却轮到八代沉默不语了，他低头吃着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八代不再吃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好像对杯子里的柠檬片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大概会让你觉得困扰，但是说实话你是我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了。”
对面八代并不直视自己的样子，透出一股浓浓的故作淡定的难堪，简直刺痛了藤沼的眼睛，可是他却偏偏还在继续的平淡的说出更难堪的话。
“我从很早就没有多少亲人了。”
“母亲从前还联络，但是现在她要顾及继父和那边的弟弟……”
“妻子……经过之前的事儿，自然也离婚了。”
“我是那种会被认为很失败的人，没有什么深交的好友……”
“想想我也不可能和人深交吧，或者即使曾经有过把我当好朋友的人，到了现在也早认清我的真面目了……”
八代还在絮絮的讲述着，藤沼悟简直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强迫自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继续听下去。
心里的情绪激烈又复杂，有毫无道理的强烈的愤怒，有可以理解却让他惊醒的怜惜，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不想承认的愧疚，甚至有仿佛错觉一样的喜悦……各种各样的情绪强势的压迫微弱的，纠结掺杂在一起，最终汇成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打断八代的话。
自己居然以为能猜到他的窘迫。
不，我没有做错，我做了正确的事情。
其实真的没想到吗？
必须有人阻止他。
那为什么回避他的消息？
八代，八代他是，自找的，自作自受……
那为什么此刻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我……八代……
说到底，我陷害了他。
但那是有正当理由的，那是为了惩罚他十五年前犯下的罪行！是为了阻止他下一次的犯罪！
藤沼在餐桌下握紧了双手。
对面的八代学却终于抬起头，还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来好笑，到了这种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依然会对我释放善意的，只有悟你一个。”
的确是好笑。
说到底八代学没有伤害他身边那些离他而去的人，他唯一伤害过的人就是此时坐在他对面的人，他曾经犯下的，杀人未遂罪行的受害者。
现在，这个受害者好像追捧赎罪券的天主教信徒一样，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向加害者询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八代却又不说话了。
藤沼心里仿佛被微微刺了一下，面上却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
我又不欠他的，他再一次对自己强调。
八代又喝了一口水，下咽的时候喉头滚动，一副很艰难的样子，慢吞吞的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以后，才缓缓开口，“其实我从出狱以来就在看心理医生。”说完仍然是一副不情不愿，仿佛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蠢事的样子。
藤沼愣住了。
这完全不像是八代会做的事情。
他怎么也没想到八代居然会愿意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而且愿意为此做出努力。
缓慢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喜悦从心底腾起。
这是好事啊！他真心为八代感到高兴。
“这是好事！”语气里都是洋溢的惊喜和开心，简直好像自己收到了礼物一样。
八代抿嘴微微笑了一下，“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