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叫王招娣》蒋弄臣

1、王招娣

　　淮扬城地处长江下游，作为苏北省的偏僻小城，千百余年来除了出了一个名入史册的开国大将王作成，别无他处。

　　下洋镇有个王家庄，听说就是这位王将军的家乡，进庄的显眼处就专门立着一块碑，写着王家庄和这个名人的渊源。庄子里十分之□□的人都姓王，不过这个从庄子里出去的名人并没有给这些自称他父老乡亲的王姓人带来什么实质好处，这个庄子和过去很多年一样，闭塞落后，和穷。

　　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王小燕猫着腰从她娘房里出来，做贼心虚的抹了把嘴，这才奔出院子。

　　院子外是条大路，路旁种满了树，树荫遮蔽，蝉鸣声阵阵，树下放着一张旧竹床，床上坐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在歇凉，王小燕一下把鞋踢了，爬上了床。

　　“王小亮呢？”王小燕往两旁的路边张望了下，路两旁多的是拿着小网来捉蝉的小娃，没见双胞胎弟弟王小亮的身影。

　　刚刚就是见到弟弟往远处去网蝉了，她才抓紧时机偷偷跑回家去。

　　“跟你哥去村口的小沟钓龙虾了。”王招娣如实告诉她：“你哥还问你去哪儿了？”

　　王小燕有一兄一弟，哥哥叫王小明，双胞胎弟弟叫王小亮。

　　王小燕摸上了床，咂摸了一下嘴里还余味未消的甜味，叹息了一声：“要是我娘天天回我姥姥家就好了。”

　　“你晓得我刚刚干什么去了么？”

　　王招娣把一只手臂垫在脑后，仰躺在破竹床上，盯着树上一只肚子鼓胀的蝉，脑海里自动自发地想起了前儿吃的烤知了，脑海刚有画面，鼻子里似乎已经能闻到蛋白质烧焦的香味，嘴里条件反射地开始分泌口水，她心不在焉地说：“不知道。”

　　王小燕偷偷望她耳边靠了靠，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甜了！我偷偷望了眼，白白的，跟猪肉一样，还亮晶晶的，可好看了。”她看见小伙伴望过来的眼神，又得意地补充了一句。

　　王招娣看着这个有个伙夫爹的小丫头，傻了吧唧的小脸蛋上居然还有鼓起来的肉，对比着自己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脸，心里一阵感叹，投胎果然是个技术活，同是农家女，人家就养的白白嫩嫩，连那小眯缝眼看着都显得有福气了两分。

　　王小燕把短粗的小肥手伸了出来，意外地发现指缝里居然还有粘着的白糖粒，她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见小伙伴还在扭头看她，她大方地把手伸了出去：“你要不要舔一口，真的特别甜。”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王招娣看着她糊着一层包浆的小脏手，被她一口口水舔出一块斑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扭头继续仰头望蝉解饥。

　　王小燕把包浆手来来回回地舔干净了，直到再也尝不出甜味，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

　　破竹床边时不时地有扑蝉的小娃路过，有大有小，都是一个庄子的，王小燕舔干净手，刚好有第三个路过的小孩招呼她，她立马从床上一跃而起，也加入了扑蝉大军。

　　她拔上鞋后跟，招呼王招娣：“二丫，咱网蝉去吧，等会儿和王小亮换龙虾吃，我跟你说······”

　　王招娣打断她，指着头顶：“成，我刚刚看了，咱头上这棵树就有不少，旁边都他们来来回回打过几回了，你去把网拿来，先把这个特别肥的捉下来。”

　　王招娣没等到分赃的时候，头顶这棵树还没网完，就被她姐王来娣提溜回家了。

　　“娘不是喊你在家不要乱跑了么？真是半点不灵光，现在家里有奶在，你不机灵着点，好好看着家，倒往外跑，娘现在肚子还有弟弟呢，三丫还小、不懂事，你还小么？都六岁大的丫头了，咋半点不晓事呢？”

　　王来娣一路数落着妹妹，末了问：“你晓得奶今天又干啥了么？”

　　王招娣虚心地摇了摇头。

　　王来娣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说你缺心眼还不信！奶现在住在咱家，吃喝就算了，咱可不能让她往大伯家拿东西，咱家是咱家，大伯家是大伯家，娘现在怀着弟弟，顾不过来，可不就要咱俩帮着么，等弟弟出来了，奶也不能再挑娘的刺儿。玩儿，什么时候不能玩？偏偏这时候？······”

　　王招娣看了眼身边小小年纪就有要化身祥林嫂的小姑娘，只好打断她：“她拿了什么？”

　　王来娣眼一瞪：“半篮鸡蛋！”

　　“整整攒了好半篮子，我摸着还热乎呢！”王来娣一脸愤慨：“咱家都舍不得吃，咱奶倒偷偷摸摸往大伯家送，难怪前些时候，鸡蛋老是收不上数，我以为是鸡没吃好，不肯下蛋，我猜奶肯定不是头一回给大伯家送了。”

　　王老太一直按着乡下规矩，老头去了后，一分家后就跟着大儿子住，给他家带孩子，这回是因为老大家房子因为大暴雨给冲塌了两间，她住着的那间刚好遭了灾，她只好搬到小儿子家挤一挤，算起来她来了也快小半年了。

　　“娘怎么说？”

　　王来娣没好气地说：“能咋说？难不成咱娘对着咱奶还能说重话？她又辩说是头一回，就是想着建武身子不好，说是给建武拿的，还非说跟咱爹说过的，咱爹应了的。”

　　“你说咱爹这两天都不在家，咋能应她？”

　　王招娣“哦”了一声，又问：“那我回去要把那蛋要回来？”

　　“指望你，咱家连鸡怕是都要被人糟蹋完了！半点不替家里用心，就知道往外野，你就是个睁眼瞎。”王来娣瞪了眼妹妹。

　　王招娣把手一摊：“那叫我回去要做什么？”

　　王来娣把眼一瞪：“咋了？你还不想回了？你以后的任务就是在家看着三丫，顺便看着奶，别让她把咱家东西给搬到大伯家去，等咱爹回来，她肯定就不能这么说了，反正她不占理。”

　　王来娣说到最后，语气闷闷，她奶这样，还不是嫌她家没个男娃么，总搬出建文建武。

　　“咱娘这回肯定能给咱们生个弟弟！”王来娣停下脚步，定定地说。

　　王招娣——就是王媛，扭头看着这个信誓旦旦地九岁小女孩，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虽然无奈投生了这王家，当快六年的王招娣，但还是对这个人人重男轻女的家庭接受无能。

　　她前世不说生在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父母均是通情达理的人，都是对她更是全心全意付出。从小到大，很少让她因为什么外部的原因迁就什么，她更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一路理所当然地优秀长大，从最好的学府走到更广阔、更自由的世界，她理所当然地长成独立、自信、来去随心的女性。她有很好的工作，优秀的伴侣，有足够尊重自己的父母，重男轻女对她而言只是一种文化现象，她从来没有这么具体地知道，招娣、农村、儿子，捆绑之下的女孩的具体处境，譬如眼前这个一心把祖母的偏爱归咎于自己性别的女孩。

　　王家一共两子一女，王媛投生的王招娣，是王家小儿子的二女儿，王家老大王大军，连生了两个儿子，王建文、王建武。小儿子王大勇，则一气生了三个闺女，取名来娣、招娣、盼娣，可见想儿子之心之强烈，这回苏秀兰肚子里的这个，已经快五个月了，只能落生，好一圆二房的儿子梦。

　　两人到家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最小的盼娣猫在墙根底下就着自己撒的一泡尿，欢快的和泥巴，看得王媛眼角一抽。

　　王来娣熟练地抱起两岁不到的盼娣，脱了她被尿浸湿的小凉鞋，往一旁干净的地上一戳：“不许动，再动我揍屁股了。”

　　王媛从一旁的小屋拖出一个木盆，王来娣把妹妹往里一塞，头也没抬，交代招娣道：“你去屋里拿身衣裳。”

　　王大勇家一共四间屋，一间堂屋，一间灶房，也兼做洗澡房，王老太来了后和来娣招娣一个屋，剩下的是王大勇夫妻的屋，最小的王盼娣还跟着爹妈睡。

　　王媛推门进屋，扫了眼床上，苏秀兰背着门脸朝里躺着，一动不动。她瞄了一眼，就轻手轻脚地走进柜子前，开了取了衣服，她又回头扫了眼仿佛睡过去的苏秀兰，见她没问，才抬脚出去。

　　等王媛从屋里出来，王来娣已经一岁多的妹妹连人带盆端到天井旁边，天井边上晒了一大盆的水，她熟练地把水舀进盼娣的小木盆里，按着她的小脚伸出桶沿，两瓢水一泼，把脚上的泥巴和尿水浇干净了，才把她放回盆里，伸手给她洗。

　　王媛看着她行云流水地做完了整个流程，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给盼娣洗澡，甚至自己这个身体也承受了她这份恩泽，可见她日益熟练的动作，还是发了会愣。

　　“傻站着干什么？巾子拿了么？”

　　王媛把架在胳膊上的几件轻薄夏衫翻了翻，把她要的毛巾递了过去

　　王来娣直起身子，把已经卷了毛的泛黄布巾罩在站在盆里的盼娣身上，飞快地把她稀疏的小脑袋擦了半干，才把人抱了出来。

　　她把盼娣往屋檐下的藤椅上一放，熟练把她擦干，接过衣服边穿边问：“娘歇觉了？”

　　“恩，我进去的时候，在床上睡着。”

　　一墙之隔的苏秀兰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她摸着肚子，婆婆为着一篮子鸡蛋，话里话外排揎她的生不出儿子的话还言犹在耳。她摸着肚子，在心里默默念着，乖儿子，这回一定要给娘争口气。

　　“不许动，再闹！”王来娣拍了两下盼娣的屁股蛋儿。

　　苏秀兰听着屋外头孩子的哭闹声，收拾了心情，从床上爬了起来。

　　“咋了这又是？”苏秀兰拉门出来，低头看了眼门槛，抱着肚子迈了出来。

　　“在院子里头撒尿和泥呢！衣服没穿好就想下地。”

　　苏秀兰没多说什么，见老大已经把衣服穿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再插手，她伸手把孩子的裤脚捋直了，说：“下回二丫别往外野了，也帮着你大姐带着三丫。”

　　王来娣：“路上我说她了，见天就知道往外野。”

　　王媛立在一旁没吭声，母女说完了就转了话题。

　　王来娣悄声问：“娘，奶呢？”

　　苏秀兰没什么表情：“回你大伯家了。”

　　“娘，那你把鸡蛋要回来了没有？”

　　“她不是说你爹让的么？你爹不在家，我还去镇上找了人来跟她对话么？”

　　王来娣剁了跺脚：“爹咋会说这话嘛？咱家的鸡都是有数的，鸡蛋也不会多，自家都不敢多吃，都想着多攒着点，娘你还怀着弟弟，也不敢多吃，三丫最小，嘴馋的很，天天就盼着早上那口！凭啥给他家？不行！我要追了来！”

　　王来娣才奔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爹，你咋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