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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三、东行辞别 ...

  •   3月6号,距离惊心动魄的兴荣帮事件已经过去2周了。武藤纯子急切地医院的走廊里快步行走。对于这次外出,她也是求了父亲很久。武藤志雄当然对于女儿被绑架和“杀害”的事情心有余悸,所以一直拒绝。无奈女儿每天的恳求,还是让他软下了心。只是这次外出,护卫的阵势可就大多了。
      她小巧的步伐快速地经过一间间病房,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直到找到一间高级病房,纯子才停下脚步,稍微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只是心跳得特别快,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还是刚刚快走的原因。她打开门,见病房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子正靠在病床上看报纸,这人的右腿上绑着厚厚的一层石膏。上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气氛相当温馨。看到这景象,眼泪又在纯子的眼中打转,她激动地叫了一声:“肖君!”
      那个男子放下报纸,抬起头。见他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薄唇,正是肖途。他原本脸上略有忧愁,现在见到纯子,眼神中也变得惊讶和喜悦。纯子见了他,再一次忍不住眼泪,快步走到病床边,拉着肖途的手哭了起来。肖途出言安慰道:“纯子小姐,别哭啦。我已经没事了,再哭就要变花脸咯。”
      听了这话,纯子终于露出了笑容,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更显得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于是纯子也拿出一块手绢,小心地了擦了擦眼泪。再看向肖途时,脸上的神情又是欣慰又是满足。她说:“那天晚上,父亲回到家。告诉我说,上海已经没有肖君的事了。我以为父亲把你…真的伤心了一晚上。”说话间脸上又浮现出心有余悸的样子。
      肖途也同样说道:“是啊,我也以为领事会直接杀了我。”说完叹了口气,脸上又显示出忧愁的表情。纯子心里奇怪,问道:“父亲已经放过你了,你还要什么担心的吗?”肖途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纯子的目光又移到肖途右腿的石膏上,因此担心地问道:“肖君,你的伤怎么样了?”肖途苦笑了一下说:“这一枪不致命,只是是伤到了骨头。虽然不至于成个瘸子,只是医生说今后这条腿或许是不好用力了。”
      听了这话,纯子又觉得有些难过,低下了头。肖途见纯子又愁眉苦脸,于是就说:“你父亲能饶我性命,我已经很知足了。毕竟我欺骗了他这么多年…”纯子听后,抬起头,脸色又是犹豫又是不忍,过了会才说:“肖君,你恨我父亲吗?”肖途听了,没有回答,但是神色变化,表情复杂。纯子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告诉自己真相的肖途。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肖途先说道:“我…我也…”纯子苦笑了一下说:“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随后又微笑着说:“那位陆小姐就是你的未婚妻吧?”肖途闻言,抬头看向纯子,“嗯”了一声。纯子又想了想说道:“她叫做陆望舒吗?好美的名字。她健康的时候一定也很美吧?”听了这话,肖途也不自觉地点点头,只是不一会又暗暗叹了口气。
      见到肖途这样,纯子稍有些疑惑,不过马上明白过来。她秀眉微簇,也有些担忧地说:“你一定是在很担心她吧?陆小姐她…不会有事的。”肖途又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悠远起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到肖途这番神情,纯子内心有些纠结。一个在心里想了很久的问题,又不知道要问出来。只是过了一会纯子又重新微笑着说道:“肖君,上次你在火场里说的那些经历,我没有记下来,”说道这里脸上泛起红晕,继续道:“今天想请肖君再重新讲一下,我就好好补充记录一下。”
      肖途也答应了,于是纯子开始更加详细地询问肖途各种细节。在之后的日子里,纯子每隔几周才能去看望一次肖途,每次也都会记录一下肖途在战争中的经历。就这样时间来到了5月底,肖途已经可以出院了。这天,武藤纯子略显忧愁地走进房间,说道:“肖君,早上好。”肖途见了,也收起报纸,微笑着看向纯子。武藤纯子低垂的双眸里,透露着些许失落:“肖君,你马上就出院了……恐怕……这是最后一次采访了。”肖途露出笑容,宽慰道:“我的经历就这么点了,也没更多可以告诉你的了。”
      只是武藤纯子也没有抬头,她轻声地说道:“肖君,其实我也快要离开了。父亲已经处理好了这边的事务。他急着带我回日本,战争一结束就回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离愁,继续道:“父亲说在日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纯子的言语中,隐藏着几分不舍。肖途也无法接话,想了会后安慰道:“纯子,不保持最好的精神面貌,怎么做得好这次采访呢?”
      武藤纯子眼前一亮,抬起了头:“那么,我们开始吧!”这次主要是细节的补充。武藤纯子把记录的手稿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根据肖途的建议对若干事件进行了修改。最后,武藤纯子捧着手稿,开心地笑了,笑容是那样明媚,那样纯洁。她愉快地说道:“把这个拿回去,肯定能让我的男友大吃一惊。”
      肖途也微笑地说道:“纯子,祝贺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武藤纯子却没有接话,但是立马岔开了话题说:“肖君,我会根据这些资料,专门写一本书讲述你,让大家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肖途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其实自己也没有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肖君?”武藤纯子面露疑惑,“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没有,”肖途的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实,“我刚刚在想,自己居然也能被写进书里,可谓三生有幸。”武藤纯子噗哧一笑:“能为你写书,我也三生有幸!”肖途也笑笑问道:“那这本书的名字是什么呢?”武藤纯子把手稿抱在胸前:“书名我想好了……但是不告诉你。”肖途有些惊讶,追问道:“可我真的想知道。”武藤纯子的笑容,如同一缕和煦的阳光:“想知道的话,就努力活到这本书出版的那天吧!”肖途也坚定地点点头说:“我答应你!”武藤纯子向肖途鞠躬告别:“肖君,再见。”
      7月5号,上海的杨树浦码头人头攒动。一艘豪华的客轮停泊在码头,各色衣着精贵的人物正在岸上等候上车。他们在用日语互相交谈着,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也有些郁郁。武藤纯子和武藤志雄也在人丛之中,武藤志雄只是随意地和周围的各位人员交谈,但纯子却在到处张望,似乎在等待着谁。不久,纯子的眼中忽然显示出喜悦,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笑容。她踮起脚,使劲挥手喊道:“肖君!”
      纯子等待的就是肖途,在知道直接7月就要离开上海以后,纯子给肖途写了一封信,希望肖途能到码头替他们父女送行。此时见到肖途,纯子非常喜悦,心想肖途果然会来赴约。只是武藤志雄见到肖途,面色有些凝重。肖途走到两人面前,先笑着和纯子打了招呼,后看向武藤志雄,两人都默然不语。
      不过还是肖途先开口,他有些惆怅地说道:“武藤领事…其实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8年前我曾与早稻田大学的清水教授有约,要寄一份我写得最好的新闻稿给他。8年了,我一直没有履行这个约定。我现在找来找去,只找到这份刊登了《兴亚建国论》的亚辉日报。”说道这里,肖途从手提包里拿出那份已经有些发黄的报纸。他把报纸捏在手里,神情复杂变化。
      同样武藤志雄听到这话,也是默然不语。肖途略一迟疑,将报纸递给了武藤志雄。武藤志雄也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接过了报纸。不过有转交给了纯子。纯子接过,笑着对肖途说道:“肖君,你放心吧!我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清水教授的!”肖途听闻,放松地笑了一下。转而继续看向武藤志雄,脸色又变得沉重。
      就这样再次沉默了一会,依然是肖途先开口道:“领事…这些年…我还是要谢谢你!即使作为敌人…”听了此言,武藤志雄重重地叹了口气,恐怕也有几分理想破灭的感觉。他又神色复杂地看了肖途一眼,过了半响缓缓开口道:“好好活下去吧!肖君。”听了此言,肖途同样神色严肃,过了一会,他却伸出了手。武藤志雄见了,迟疑了一下,也郑重地与肖途握了握手。当战争结束,他们不再有任何负担,只是为当年的经历而唏嘘不已。敌人,或许也是另一种知音,政治立场的对立,并不妨碍他们欣赏对方的人格魅力。只不过这次见面之后,以后也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吧。
      纯子见到这两个男子,同样是心情异常复杂,但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客轮开始登船了,武藤父女与肖途告别。纯子在上甲板的路上,一步三回头地看向肖途,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三人都知道,这次分别,就不会再见了。纯子登上甲板,依旧向岸上的肖途挥手。随着客轮缓缓离港,纯子望着逐渐变小和模糊的人影,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这是她第二次离开上海,这两次离开的心情,既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9月,延安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大家都在庆祝抗战的胜利,并期待和归化着今后祖国的建设和发展。一天晚上,刚刚开完党员小组会议的陆望舒拿着笔记走出窑洞。她抬眼望了望夜空,漫天的繁星与自己离开前无异,只是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陆望舒了。此时,身后有人喊在她的名字,但是陆望舒没有回头,因为这个声音对她而言,非常熟悉但好像又很陌生。
      叫住陆望舒的是她曾经的恋人刘文杰。两人对视了一下,陆望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刘文杰有些疑惑地说:“听说你打算留在后方?”陆望舒不置可否。“望舒,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刘文杰可惜地说道,“抗战已经胜利了,现在两党合作,局势一片大好,正是我们到大城市发光发热的时候。”说道这里,他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以望舒的才学和文采,光明的未来正等待着我们。和我们一起到大城市去吧!”
      只是陆塑舒默不作声,听完之后缓缓摇了摇头。她语气很平静地说:“你自己去吧,我留着后方,有自己的打算。况且哪里不发光发热呢?”刘文杰听了一脸震惊,说道:“你怎么…望舒…你变了…”陆望舒依然平稳地说:“我接触了另一个世界的冰冷和残酷,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不足……”刘文杰不敢相信的看着陆望舒,更加疑惑地追问道:“望舒,你的浪漫呢?你对于生活的热情呢?对工作的抱负呢?你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现实和懦弱?”
      听了这话,陆望舒冷冷地看了刘文杰一眼。刘文杰见了,语气终于缓和下来。他说:“望舒,我明白,我结婚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望舒打断了,她冰冷地说:“与此无关!而我觉得,我更勇敢了!”说罢,陆望舒绕过他,打算离开。刘文杰突然有些大声地说:“听说你在上海有个未婚夫叫肖途对吗?据说他是个汉奸。”而且特意在“汉奸”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陆望舒一下子听住脚步,而刘文杰继续道:“是那个汉奸改变了你吗?”
      陆望舒转过身,略有些轻蔑地看了刘文杰一眼,而后坦然地说道:“你说得对,而且我也是汉奸!”听了这话,刘文杰大惊失色,几步抢到陆望舒身前,急切地说道:“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说完倒吸一口凉气,“你一定是受了他的蛊惑,思想才会如此落后对不对?!”陆望舒深吸一口气,却没有接话,她冷冷地说:“时间不早了,我相信你的妻子应该在等你了。”
      说完,陆望舒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忽然回头说道:“还有,对不起,你的荷包——我丟掉了。”语气中也听不出一丝的遗憾,说完就快步离开。刘文杰愣在原地。陆望舒走回自己住的地方,忽然又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战争结束后,我想到后方看看。”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陆望舒想着。虽然回到了安全而熟悉的延安,但发现自己竟然与周围格格不入。此时那个冰冷而危险的上海反而让陆望舒产生了一丝怀念,还有那个每次笑容中都带有苦涩的战友。
      以前自己非常嫌弃他,而现在才开始有些明白他的孤独与痛苦,体会到他的身不由己。陆望舒心里想着,尽管自己在理性上能理解他不得不出于情报工作的需要而去敷衍敌人,可是在感情上却无法容忍他对日寇的“谦恭”:与汉奸群丑们称兄道弟的互相吹拍,以及三五成群喝酒、赌钱等等的“官场游戏”。可是,自己可以对这种“汉奸太太”的生活决绝而去、眼不见为净。他却不得不“坚守岗位”,依旧当他的“汉奸”,依旧混迹在群丑当中,独自忍受内心的煎熬。所以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个性,不得不隐置起真实的自我。
      想到这里,陆望舒有些懊悔和自责,这种内心和外表截然相反的矛盾生活,她也与他一起经历过,可是自己却完全没有体谅他的意思,反而对他冷嘲热讽来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这样对他有些残忍了。他难道不和自己一样吗?他一定也分外憧憬着人与人之间能凭着真诚、自然,尽其气质的表现,没有做作、矫饰、放纵,而意气相通、情怀无间的生活。
      只是这么久以来,自己并没有丝毫地体谅他。自己作为他的战友和同志,应该一起分担这些痛苦与煎熬。可是自己太意气用事,沉浸在虚假的希望里,忽略了身边的真实。于是潜伏生活带给他的痛苦也惟有他独自一人默默吞咽。
      陆望舒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她又向东南面望了望,虽然一片漆黑,但她似乎仍能看到一丝光明。陆望舒又想起他在群敌环伺下高声喊出的那句话:你能够回去,说明我们的心从没分开过!是啊,有些人虽然就在身边,仍是咫尺天涯;有些人虽然在千里之外,却好像一直陪在身边。陆望舒轻声地自言自语道:“我会等你的,多久都等。”她将手掌摊开,又合上。然后微笑着抬起头,笑容中尽是满足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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