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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霜迹 ...

  •   第一章霜迹
      清正殿的月色总是浅浅渺渺的,没有人间的那样秾丽,倒像是穿过了重重的鲛绡一般隐隐约约。
      玉振坐在梨树枝子上,将身子微微前倾了些,想要将这迷蒙的月色尽收眼底,又生怕弄洒了怀中揣着的早些时候在广寒宫向玉兔讨来的几两桂花。
      玉振最稀罕这般的月色了。不为旁的,就为那夜幕笼罩下四角迷离的夜空,漫天的星河宛如他家上神帷帐上细碎的明珠,细细渗入的月色就像那帐子似的若隐若现。
      美,真是美。但是再美,也不及那人分毫。
      世间最美的景色,也不及那人千分之一。
      就在他出神的这片刻,身后成片落下的梨花蓦地沾染了流光,在半空中轻轻地飘舞起来,渐渐勾勒出一个清隽的人影。
      玉振觉察,赶忙跳下树来躬身伏礼,一个不慎,怀中的桂花撒了一半。但又哪里顾得上那许多。
      “玉振恭迎君上。”在慌张中他克制住想要抬头看一看那人的冲动,额头伏在手背,脑海里一时间乱透了,却欢喜得很。
      “起来罢,”那人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他抬头,正迎上那人温柔的目光。“是桂花啊。”
      那简单的一句“是桂花啊”带着点宠溺的微笑,撩拨得玉振感觉心尖尖都随着呼吸一并颤抖起来。
      那人被浅浅的光晕包围着,衬得一头乌发柔顺至极,连那目光也更柔顺了三分。原本明丽的一双眸子并不因光线的柔和而迷离,反而在柔光中愈发闪烁了。那是一张精美得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脸,仿佛一点炙热的目光都能融化那清朗的眉眼似的。霜色的长袍将那人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既不失威严,又在端方中透出一丝不苟的俊美来。
      “君…君上劳累了,玉振已经为您备好了汤泉。”他努力平复方才那颗乱撞的心,可是不知怎的平日里说了千遍万遍的话今日竟开始结巴起来。
      “好,有劳你了,多谢。”那人微微一笑,俯身拾起一簇掉落的桂花来,托在掌心轻嗅。那簇桂花与那人的鼻尖挨得那样近,玉振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便是那簇花。
      “不是说了起来么,还跪着做什么。”
      “是…君上。”
      待他站起身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褪下霜色外披。玉振刚刚平复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他只得低下头,快步上前双手接住那外披。
      霜色的外披,在温软恍惚的光线中现出艾绿的颜色来,带着那人的温度。玉振觉得自己一定红了脸。外披上淡淡的崖柏香沁人心脾,明明是安神的气味,他闻着却醉人得很。
      玉振忍不住将脸埋在这外披上,狠狠地闻了闻,像是要把这气息铭刻进骨子里。
      可是就在那淡淡的崖柏香中,他闻出了些许陌生的味道。有一味茉莉香,一味西湖龙井,一味碧螺春,还有一味…像铁锈似的味道。
      这一味极淡,带点铁锈味,又带点甜味。
      难道是…血?
      他忽然间紧张得很,也不顾礼数,径直冲进寝殿,在屏风外跪下,低着头道:“君上,您是不是受了伤?”
      屏风那侧传来流水的声音,水汽氤氲,沐浴的人影看不真切。
      “谁准你进来的?”
      这一声冷冰冰的,含着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怒意,与方才那人温柔的语气截然不同。
      “君上!”他也顾不得那许多,只是将手中的外披攥得紧紧的。
      “玉振,出去领罚。”
      他再一次攥紧了那外披,“君上,玉振知错了,求求您允准玉振服侍您敷药吧!”语毕,他又不断地叩首,额头在青石板上撞出重重的几声闷响
      倏忽间,一个有几分娇柔的女声响起,玉振切切实实地吃了一惊,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啊呀,”这声音倒像是一声娇呼,着实是从殿内传来的,而且就是从那屏风后传出来的。
      屏风后…有女人?
      玉振几乎是呆在原地了,许多复杂的情感一齐涌来,最多的是不可置信与一股莫名的恨意。
      “玉振,出去。”
      这一句完完全全没有了任何温情,像是一声不可抗拒的命令。
      “…是…”
      玉振仍旧攥着那外披,指节因为用力捏得发白,脚步分外沉重。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凉得发冰,凉得教人直打寒战。
      他跪在寝殿前,从未觉得那片月光如此惨白,而夜色凉到了骨子里去。飘落的梨花轻轻地拂过他的衣襟。
      就这样不知跪了多久,跪到麻木。
      他脑海里止不住的循环着那个女声。君上没有一妃一妾,千年来不论是待神待仙还是待人待妖,皆循礼数,没有半点逾矩。
      这一定是个误会。
      一定是我听错了。他如是告诉自己。
      可是那一声娇呼又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在脑海中反复循环,挥之不去。
      如果君上没有受伤,那又为何外披上沾染了血味,还有…别处的味道?
      难道说…
      他脑海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原本他也完全不懂那男女之事,只是凑巧一回往广寒宫去的道上,无意间听到了两个仙婢碎嘴的闲言,才知晓了那么二三分。
      若真是那样,那女子绝不会是哪位宫里的上神。绝不会有哪位上神罔顾纲常德行与礼数,夜半出现在旁人的寝殿。
      那么…只能是…
      君上…
      他所没有听到的是,在他离开后,屏风后的人终于隐忍不住□□出声。若是他方才走过屏风,定能看到池中还有另一白衣神君,而那一池汤泉早已变成了一池血水,池中的那人白皙的脖颈以下遍体鳞伤,衣衫半褪露出一道道伤口。
      “你竟虚弱到连他也拦不住了。”那白衣神君的白衣也在池中沾染上血水,正是方才用法术发出女声的人。
      “是我的疏忽,但是…别让他看见。”那人的声音极其虚弱。
      “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他总有一天要知道。”白衣神君神色凝重,一面用灵药和法术为那人处理伤口,一面问道。
      “若真有那一天,也是在他离开我之后。在他…彻底安全之后。”
      “归欤,”白衣神君停下了手头的动作,陡然激动起来“今日若不是我凑巧来了,你是不是就要死在太虚山?你到底还要瞒多久?你瞒得住吗?今日我已处理了你的外袍,稍微来不及设下仙障,他就破门而入。若是让旁人撞见,若是让他碰到你的血…你可怎么办?你真的不要命了?就算你不要命,那帝君怎么办,三界怎么…”
      “明间,”那人打断了白衣神君的话,“不会有那一天的。”
      “若那一天真的到来,那我便与他一道,魂飞魄散。”那人合上眼,轻轻地平静地道。
      殿外的玉振麻木地跪着,几乎要睡着,被一阵仙婢的低语声吵醒。
      前一阵抱恙,神君给他服下了灵药,因此他分外耳聪,远远 地就听到那仙婢们的碎语。
      “那个跪着的是不是神君的那个灵器啊?”
      “就他也配被称为灵器?你有所不知,他的出身低贱得很。”
      “怎么会…”
      “他呀,原本是太虚山上一棵普普通通连灵根都没有的青桐,神君下界历劫时随身没有携带灵器,只好屈尊就地取材。可咱们神君仁慈,不忍劈开那青桐的树心,便选了一扎粗点的旁杈。真是丢死人了,枉咱们神君以发为弦,也没能洗去他身上的朽木气!这把凡琴,到如今还要咱们神君渡灵力来维持形魄!说他是凡琴,怕是都辱没了人间的琴啊。”
      “就是就是,看看他整日什么也不会的那个呆愣愣的样子,待在咱们殿里真是平白教过路的看了笑话!”
      “难怪神君从不带他出去,也不让他去广寒宫以外的神殿,换做是我,扔库房里都嫌碍眼。”
      “丢死人了,要不是咱们神君仁慈,早拿去当柴烧了!”
      “当柴烧了”这一句比其他的讥讽更为刺耳,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骨节响声。
      他想变强,哪怕资质平庸,哪怕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可君上,从不准他去除了广寒宫以外的地方。
      君上是否当真如是想?
      不知何时他的视线已然一片模糊,攥紧的拳头上有泪滴滴落。
      君上…
      在困倦中他终于合眼沉沉睡去。在梦里,君上像往常一般为他掖上了被角。
      然而他是在落下的梨花中醒来的,在层层叠叠的落花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然在殿外跪了一夜。早晨的风夹杂着他怀里的桂香和夜的清寒,即便晨光明亮得很,也吹得他心下凉了三分。
      而君上,他的君上,自始至终没有从寝殿中出来看他一眼。
      君上是不是忘记了?或者,君上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他直起身,低下头,鼻尖酸酸的。
      倏忽间,殿门打开了。归欤已然换上了一袭玄青衣袍,负手而立,目光淡淡地扫过他的脸,而后越过他望向别处,眉目间昔日的温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副冷若冰霜的容颜依旧俊美得醉人,可是那唇角再没有一丝笑意了。玉振心里轻轻地咯噔一下。
      但是没有血味,看不出一丝伤痕。
      看到这里,玉振松了一口气,但更让他松一口气的,是没有女人与他一同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令玉振的一颗心跌下了谷底。
      归欤缓缓地走过他身侧,垂下的衣袂轻轻拂过残碎的梨花。他再次慌张地低下头,映入眼帘的只有束带和那人的玉履。
      “玉振,自今日起,你不必在寝殿侍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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