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璃沐萱

7、主仆

　　月上中天，此时已是二更时分，夜阑人静的王宫内颇有些神秘诡异的色彩 。打更的宫人刚走过，勤政殿廊柱的后面就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来，眼见那宫人逐渐走远，这黑影一闪身就进了殿内。

　　殿内静极了，灯火不甚明亮，只在角落里燃着几盏长明灯，烛火摇曳，照得这殿中魅影重重，平日威严壮观的大殿此时倒显得森然可怖。一个妙龄女子跪在大殿正中，身上的白衣红斑块块，像是晕染上去的红色牡丹正妖娆地绽放。那扎眼的猩红刺痛了伶竺的双眼，泪水不由自主地就溢了出来。默默地站着，伶竺觉得脚上似附有千钧重担，半天竟迈不开一步去。

　　无言回头，面色苍白得吓人。看着伶竺，嘴边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冲着伶竺不断地重复着一个手势：放——心——我——没——事！

　　伶竺的眼泪似决堤的洪水突然间倾泄而出，一下子跑上前扑进无言怀中，声音哽咽不能成句：“对……对不……起，都是……竺……不好……”

　　无言紧紧地搂着伶竺，在她背上轻轻安抚着。过了一会，伶竺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连忙着急地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流了这么多血，一定很疼。”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

　　无言摇摇头，指尖轻轻地擦去伶竺脸上的泪痕，然后一点一点地比划着：只要公主没事就好，奴婢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你伤得这么重，心里却还想着我……都是竺儿不听话，不仅让父王母后担心，还连累你身受重伤，以后我再也不要出宫了！”

　　无言摇头又道：不要这样，奴婢只希望公主开心快乐，无论公主想去哪，女婢都会陪在公主身边的。

　　“无言，你真好！”伶竺搂着无言，趴在无言肩头缓缓地说：“虽然你才来我身边一年不到，但我却只愿与你亲近。你虽不能言，但我就喜欢你沉静如水的性子，一有什么小秘密我都愿意与你分享。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一回头便能看见你安静地站在我身后，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平静，很安全。”伶竺忽然放开无言，坚定地看着她，“答应我，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好吗？”

　　无言看着那双盛满了期盼的清澈双眸，眼眶不觉有些发热，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然后无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伶竺笑着拉起无言的小指，“来！我们来拉钩！我们俩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无言看着两人扣在一起的小指，心内叹道：公主，以后你若想起今夜，但愿你不会恨我……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殿内的时候，无言睁开了眼睛。接着，“吱——呀”一声，大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锦服宫人披着一身耀眼的霞光步履缓慢地走来，无言跪着转身，低眉顺目地静候着。

　　“无言姑娘，王上有旨，你可以回去了。” 那宫人转身行了几步，踏出了大殿。无言伏低身子，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捶捶僵直的脊背，无言想站起来，可是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提不起来。咬着牙，无言终于站了起来。顷刻间，脑子里嗡嗡一片，眼前也是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见。无言闭上眼睛站了一会才缓过劲儿来，刚行了一步，突然有鲜血滴落在地上，原来是结了痂的伤口又重新裂开了，无言疼得额上的青筋都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无言一步步向灵秀宫走去……

　　倩雪捂着嘴泪如泉涌，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浑身浴血的女子真的是无言姐姐吗？哪个天杀的贼人竟下得了如此的狠手？顾不得擦泪，倩雪急忙上前扶住几欲倒下的无言，搀着她躺在榻上。

　　无言一趟下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除了脑子还算清醒，身体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倩雪赶紧倒了杯热茶过来，扶着无言的头喂她喝下。无言就着喝了两口，偏过头去，突然就吐了一大口血水出来。

　　倩雪立即痛哭失声，“好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可莫要吓我啊！”

　　无言凄然一笑，偏头看向里屋，食指动了动，倩雪立即明白，带着哭腔说：“姐姐放心，公主在里面睡着呢。昨天姐姐被留在大殿罚跪，公主回来后一个人呆在房里哭了好半天，直到后半夜才睡去了。”

　　一行清泪从眼中流下，无言身子微动便要起来。倩雪连忙止住她，“姐姐别再动了，我这就去叫御医过来！”

　　无言摇摇头，食指微屈，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里屋，眼神坚决。

　　倩雪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搀着无言起来，力道轻了怕扶不起，力道重了又怕弄疼了伤口，好不容易搀着无言来到了里屋。

　　无言望着垂下的帐幔，安心地笑了。遂又走近了两步，无言轻柔地掀起帘帐，却突然脸色一变：被子铺开着，但是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可爱睡颜。公主去哪了？

　　倩雪一看，大吃一惊！昨儿个夜里明明看着公主睡着的呀，怎么大清早的就没人了呢？这可怎么办？

　　无言顾不得疼，忙比划道：快着人去找！越快越好！

　　“嗯！我这就去！可是姐姐你……”

　　无言突然使了全部的力气一把将倩雪推了出去，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倩雪不忍地看着虚弱的无言，咬着牙离开了。

　　无言躺在地上，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地旋转，眩晕的感觉像一波一波的潮水侵袭着她，她好像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断地下坠、下坠……好累啊，好想就这么睡着了，再也不要醒来……突然，一个欢乐地声音执拗地闯进脑子里：

　　“无言好厉害！还是我的无言最棒了！”

　　“我只愿与你亲近，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平静、很安全……”

　　“来！我们来拉钩！我们俩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是公主！是伶竺的声音！街市上那个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一个白衣女子打着手语对一个女孩儿说：在这等我，不许离开，奴婢去去就来……

　　对，就这样，公主乖乖地在原地等着就好，无言会找到你的，乖乖的，不要动……

　　在御花园最偏僻的拐角上种着几颗粗壮的大槐树，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终年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四月天的春雨滋养得它们枝繁叶茂，浓密的树冠远远看去就像是漂浮着的绿色云朵。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水土特别好，才四月天这几棵树上就开出了一串串乳白色的槐花，清甜如蜜的花香熏得人心头都是甜丝丝的，可是这香气却感染不了那个躲在树上的小女孩儿。她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一双大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手中扯着槐树叶，女孩儿又屈又恼的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明明不能赴约，为什么还答应呢？戈伶竺，你是胆小鬼！你不守信用！你活该交不到朋友！”

　　无言躲在另一颗树后，方才的话她已听得清清楚楚。

　　公主啊公主，怪只怪你错生在了帝王家啊……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煎熬中逝去，伶竺呆呆地坐在窗前已经整整一天了……

　　倩雪焦急地看着房中的小人儿，又看看桌上未动的碗筷，摇头叹气，然后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真是愁煞人了！早上她领着一众宫女宦官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公主，就在她准备禀告王上和王后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信说公主已经回到灵秀宫了。倩雪又急急忙忙赶回去就只见到伶竺呆呆地坐在窗边，跟丢了魂似的，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问她话也不吱声。倩雪连忙去找无言，可谁知无言房里竟也是空的，倩雪急得直抹泪，这一大一小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出宫一趟回来后就整个变了个人似的？

　　半个月亮爬了上来，照在窗前的小人身上，投下一个淡淡的孤独身影。

　　“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天都黑了，大哥哥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没等到竺儿，他一定很失望吧？

　　以后，只怕他再不会搭理竺儿了吧？

　　轰然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无言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面色青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伶竺起身走上前问道：“无言，无言，你怎么了？”

　　右手颤颤微微地伸向怀中，无言执起伶竺的小手，将右手覆了上去然后移开，留下一枚小巧精致的蓝色观音坠静静地躺在伶竺掌中。

　　伶竺傻傻的望着手中的观音坠，愧疚、欣喜、感谢一齐涌上心头，心被撑得满满的、涨涨的，让人直有流泪的冲动。

　　无言满意地笑笑，突然间像被人抽干了力气，眼前一黑，颓然倒在了地上……

　　蜡烛燃了一根又一根，那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也不断地往外端，伶竺守在床边一刻不曾离开，脸上的珠泪像那烛泪一般汨汨地流个不停。

　　“无言，你好好睡，我会在这陪你的，我们说好了永远都不分开，你千万不许去其他的地方！我有好多好多的话儿想跟你说，我会等着你醒来！”

　　……

　　一声破晓的鸡啼宣告着忙忙碌碌的新一天又开始了，房间里浮着一层淡淡的蜡烛燃烧过后的烟味儿。沉重的眼皮动了动，无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我还是不能如愿地死去啊……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无言偏头看了看，原来是伶竺。

　　她睡得很香很沉，这也难怪，从宫外回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心情起起落落，好不容易现在能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无言一动不动地看着伶竺，心里五味杂陈：是不是真的感情越深就越不忍心伤害……

　　伶竺不老实地动了动想要调整一个更舒服些的睡姿，身上的披风不小心滑落在地，无言想起身捡起替她盖上，谁知刚动了一下，伶竺就醒了。

　　伶竺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道：“你醒啦？”无言笑着点点头。

　　“哦。”伶竺还欲再睡却突然反应过来，使劲儿擦擦眼睛，结结巴巴道：“醒了……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眼泪无声的就流了下来，伶竺笑着擦去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尽，“看我，真是不争气，你都醒了，我却还哭，真是的！”

　　无言眼眶一红，伸手搂了伶竺入怀。伶竺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你浑身都是血，太医说你脉象很弱，你就那么睡着，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无言只能将伶竺又往怀中紧了紧，好像这样便能驱走她心中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伶竺渐渐止住哭声，二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再不想其他。无言摸向怀中，脸色突变。

　　伶竺将那个蓝色的观音坠递了过去，“你是找这个吗？你昏过去之前交给我的，不记得了吗？”

　　无言仔细回想了下才隐约想起昏倒前的一幕幕：

　　她在御花园见伶竺难过懊恼，心下不忍就换了衣裳一个人偷偷溜出宫去替伶竺见那公子。她一路昏昏沉沉，停停歇歇，待她赶到约见的地方却没瞧见那公子的身影，准是她走得太慢耽搁了时辰，那公子实在等不到人就走了。正在她扼腕叹息的时候，先前那个卖玉石的老头儿却走上前来，说：“我认得姑娘，昨日才见过的，姑娘可是在寻那个少年公子？”

　　无言点点头，双手并用着急地比划着，是问那公子现在何处？

　　老头儿摆摆手说：“那公子早早的就来了，一直站在我的摊前像是在等人，他的家奴在旁不断地温言催促，那公子不为所动仍旧执着地等着，但是却始终等不来要等之人。最后无法，交代我若见了昨日的小女孩儿，就把这样东西给交给她，然后他便离开了。”

　　无言双手接过老头儿递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个蓝色的观音坠子，背面刻着一个“竺”字。无言又问老头：那公子可否留下什么话？老头儿摇摇头，“那公子好像很是失落，交代完这个以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无言谢过老头儿，便急着赶回王宫了。

　　伶竺看了无言的一番比划之后，终于了解了情况。她好开心，大哥哥一直等着她，等着给她一个惊喜。但是同时，伶竺却也更加难过了。都怪自己，不守信用，让大哥哥空等良久，失望而归，他肯定生气了，不然不会连名字也没留下，难道是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伶竺看着手中的观音坠，伤心地说：“他一定是生气了，觉得竺儿耍弄了他，像竺儿这样的背信之人，他连姓名都不屑相告。好不容易才认识的朋友，就这样毁在我自己手里了……”

　　无言心疼地看着伶竺，心内暗暗下了决心：公主，无言只愿你快乐，这皇宫看来真的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