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璃沐萱

6、小偷

　　春天的夜晚还有些凉，天空中散落着两三颗伶仃的星子，一弯残月如舟帆遥挂瀚海天际，轻柔的夜风吹皱了波平如镜的镜湖，湖面顿时粼光点点如宝石般泛着破碎的光，岸边的垂柳在风中慵懒地舒展着身体，和着清风曼舞。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搅扰了此刻的安宁。

　　“吁”的一声，马车上的人双手拉紧马缰，马儿仰头嘶鸣，疾驰的马车停了下来，静静地立在湖边。

　　“出来吧。”

　　马车里，伶竺绷紧了身子，小手紧紧的攥着披风的一角，此刻的她心里害怕极了。从小一帆风顺，太太平平，受尽宠爱长大的她哪里见过这阵仗。怎么办？无言你在哪，快来救我啊！

　　“出来。”这次是命令的口吻，伶竺听得出声音的主人有点不耐烦了。为了不激怒外面的那个人，伶竺决定还是先乖乖听话，出去看看，然后再见机行事，于是颤抖的小手缓缓地掀开了车帘。

　　伶竺第一眼只看见那人的背影，方才听他的声音应该年纪不大。他个子略高，穿着灰色的长衫，就着月色不细看会以为是白色，腰间挂着一把剑。若说这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剑穗了。伶竺从来没见过剑穗比剑身还长的。长长的剑穗垂在身侧，说不出的怪异。月光下，他一动不动，静静地站在湖边，像是在专心的欣赏风景，伶竺心里的害怕稍稍缓解了几分。

　　“这儿的风景不错。”他突然地开口，没有回头，像是对伶竺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信的话，过来看看。”

　　伶竺没有吱声，踮着脚尖，慢慢的蹭下马车。双脚一接触地面，还没站定，突然两腿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伶竺疼得“啊”了一声。

　　那人闻声回头，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漠然的看着伶竺，那人嘴角边慢慢地浮起一个嘲弄的笑，“你白天不是挺有胆色的么？怎么这会儿倒吓得两腿发软了？”

　　伶竺立即站起来，身上的泥土也顾不得拍，只是倔强地仰起头瞪着他，没有出声驳斥。因为她知道要是惹恼了他，她的小命就难保了。为了给无言争取时间，也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伶竺开口问他：“那个……你的剑好奇怪，怎么挂个那么长的穗子？”

　　那人楞了一下，没想到伶竺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人不好对付啊，伶竺心想。

　　那人邪邪一笑，“你怎么不问我是谁，有什么目的？”

　　“啊？”伶竺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就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想知道。”

　　“哦？有趣有趣！”那人笑着说：“为什么？”

　　“我……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啪，啪”那人拍掌，低声笑着，“哼，学得倒挺快嘛。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就偏要告诉你。”

　　伶竺现在心里仅剩的一点恐惧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这个人的长相、穿着打扮、行为举止，此刻只让她有一种感觉，一个字——怪！

　　“你白天断了我的财路，知道吗？”那人面上虽然笑着，语气却恶狠狠的。

　　“我断了你的财路？”伶竺疑惑了，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还是想不通，于是不满的嘟起嘴，“我又不认识你，什么时候断你的财路了？你倒是说说清楚。”

　　那人叹息地摇摇头，“长得倒是一副机灵相，没想到记性却这么差！要不是你多事，我到手的东西能没了么！”

　　“到手的东西？”伶竺仔仔细细地把今天的过程又梳理了一遍，突然想起了什么，豁然地睁大眼睛，“难道……难道……你就是那个……小偷？”

　　“哈哈哈哈，你终于想起来了，小爷原本想着接下来几天的盘缠终于有了着落了，就是你这个小丫头，多管闲事，小爷的盘缠都被你搅和没了！”

　　“那你偷别人的东西本来就不对嘛！”

　　“我高兴！想想就来气，那么沉甸甸的一袋钱呢！”那人咬牙切齿的看着伶竺。

　　伶竺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伶竺止住笑，说：“这下你可得要好好谢谢我的多管闲事了，告诉你吧，那个钱袋里面装的并不是钱，而是一堆石头，多亏了我，你才没上当呢！”

　　“你唬谁呢，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话，绝对没骗你！”

　　“我不管你真的假的，反正我的财路断在你手里，你就得赔！”

　　这人真是蛮不讲理！

　　“可是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你把我劫来也没用啊。”

　　“有没有，搜搜不就知道了。”那人说完便径直走向马车。伶竺心中窃喜，这是逃跑的好机会呢！

　　突然那人停下脚步，回头笑着对伶竺说：“别想着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逃跑哦，没用的！”

　　伶竺被人说中了心思，心虚地红了脸，“谁……谁说……要逃跑了……”那人没理她，一头钻进了马车里。伶竺双手抱膝，乖乖地坐在湖边，夜风吹来，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过了一会儿，那人从马车里出来了，面上十分失望气恼，他走到伶竺身边，用脚点点伶竺。

　　伶竺仰头望着他，笑着说：“我没骗你吧？跟你说了嘛，我真的没钱。”

　　那人没说话，双手抱胸，定定地看着伶竺，没有丝毫表情。

　　“你……怎么了？”

　　那人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伶竺被他这样看着心里有点毛毛的，难道他没找到钱要杀了我？这个念头一出现，伶竺原本消失的恐惧又回来了，她一点一点地向后挪着，身子不住的发抖。

　　葛地，那人开口了，慢悠悠地说：“小爷我既然出手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怎么着也要带点战利品回去。”说完，右手伸向腰间的长剑，紧握剑柄，缓缓地将剑从鞘中抽出来。

　　他真的要杀了我！伶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泪水都被吓没了，呆呆地看着他一步步地接近。

　　跑啊！像是有人突然冲她大喊一声，伶竺爬起来撒腿就跑。她拼了命的向前奔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那人看着伶竺奔跑的背影，骄傲的笑着，“哼，你还能快得过我？”

　　那人说完便猛提一口气，纵身一跃好似蛟龙出海，同时手腕微微用力，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从伶竺的头顶轻轻地挑过，一个翻转之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伶竺的正前方。背对着伶竺，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一条细小的光线被他抓在手中。

　　“这个，我就勉强收下了。”

　　伶竺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己剩下的那串银铃吗？母后送给自己两串，一串白天给了大哥哥，还剩一串，此刻居然被眼前的这个人抢去了。

　　伶竺顿时怒火中烧，也顾不得害怕，怒道：“你不仅是小偷，还是强盗！快把东西还我！”

　　那人回身，“喂，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是不会空手而归的。”

　　“我不跟你废话，你快把东西还我！”

　　那人依旧嬉皮笑脸的说：“到了我手里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回头的。”

　　“你……”伶竺气急，眼泪不争气的涌出眼眶。她不想在这混蛋面前哭，就用衣袖狠狠地擦去眼泪，但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个不停。那可是母后亲自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她擅自送了一串给大哥哥，心里本来就觉得十分愧疚，现在一串都没了，她回去怎么跟母后交代呢？而且眼前这个人又是如此泼皮无赖，她心中又愧又怒，一时间只站在那里，拿眼狠狠地瞪着他，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

　　那人好奇的看着伶竺，“看你的样子，这东西似乎对你很重要啊？”他低笑着，“如此一来，那么这东西……我是更不会还给你了！”顿了一下，他又说：“如果想要回去的话，就来抢吧。”

　　“你当我不敢么？”说完，伶竺就像一头怒极了的小狮子朝那人扑了过去。那人身形一闪，轻易地就避开了，伶竺冷不防地扑到在地上。

　　“哈哈哈，就这么点本事么？”他将左手高高举起，“你要是能够得着，我就破例把东西还给你！”

　　伶竺爬起来，又朝那人扑过去，可惜自己的个子实在矮小，她一下一下的用力的向上跳着，不管怎么努力，她还是够不着他的手。

　　伶竺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你欺负人！你就仗着个子比我高，你这样算什么好汉！”

　　那人好似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哈，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是你自己没用，还在这瞎嚷嚷。”

　　伶竺看他那个得意的样子，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我让你笑！”突然，伶竺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奋力一跳，抡圆了小胳膊向那人的脸上抓去……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伶竺看着手上那张毫无生气的面皮，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把他的脸……撕下来了么？那么……伶竺抬头迷茫的看着那个人。那么，那么他现在这张脸……

　　这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丝毫没有之前的平凡，相反的，是大大的不凡！虽然此刻是夜晚，虽然照耀在他脸上的是淡淡的月光，但是伶竺却觉得她看到了天上最耀眼，最无与伦比的太阳。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伶竺把脑海中所有见过的男性脸孔都过滤了一遍，依旧想不出有谁可以与他匹敌，所以伶竺认为他不是人，他一定是一个妖怪！如果他不是那么无赖，那么坏的话，伶竺肯定要认为他是人间的谪仙了。

　　那个人，不，那个少年公子，因为此刻的他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三四岁。他彻底地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伶竺。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会这么疯狂，会来抓他的脸，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竟是第一个在外面看到他的真面目的人，实在是太突然了！

　　伶竺心想：我把他的脸抓掉了，他会很生气的吧？这下，我怕是要命丧于此了吧？伶竺不安的望着那个少年，没想到他不怒反笑，伶竺顿时觉得天地万物，一片绚烂。

　　“呵呵呵，喂，没想到你竟是第一个呢！”

　　“什么第一个？”

　　“第一个在外面看到我真正面孔的人。”他从伶竺手中夺过之前的那张面皮，“唉，这样一来，我就犯难喽。”

　　“犯难？怎么了？”

　　“你说我是放你走呢，还是把你杀了呢？呵呵呵，让人头疼的问题呢。”他眉梢眼角带着笑，用非常戏谑的口吻说着别人的生死，十足的邪魅。

　　他虽然笑得像冬日里的暖阳一般灿烂，但是伶竺只觉得遍体发寒。

　　“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的样子，我发誓！”

　　“呵呵呵，其实你心里很讨厌我，很恨我吧？”

　　伶竺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恨我的人口中说出的誓言呢，换做是你，也不会的吧？”

　　伶竺现在只盼着无言能够快点找过来，眼前的这个浑身透着邪气的少年让她越来越害怕。

　　少年晃晃手里的那串银铃，“这个你还想要吗？”

　　“想！”伶竺毫不犹豫的回答。

　　“嗯，那如果拿这个和你的小命相比，哪一个重要呢？”少年好奇的看着伶竺，“你会选哪一个？”

　　这个人绝对是恶魔！是最坏最邪的恶魔！伶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恨一个人，即使他长得非常惊世骇俗，即使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伶竺冲他咆哮，“你到底想怎样啊！”

　　“哼，生气了呢，没意思，罢了罢了，小爷今天不逗你了，走了！”

　　伶竺愕然，这人行事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转身走了几步，那个少年突然停下，想了想又走了回来。

　　“你还要干嘛？”

　　少年忽然狡黠的一笑，“我想了想，就这么走了怪可惜的，毕竟咱们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你又是第一个在外面看过我真面目的人，送你份见面礼吧！”

　　“我不要你的见面礼，你快点走吧！”

　　“嘿嘿，小爷我爱怎样就怎样，我说了算！”他说完便抽出剑，走到伶竺面前。

　　“喂，你干什么？”

　　不理伶竺，他出手点了伶竺身上几处穴道，伶竺便一动不能动了。

　　“喂，你这是干什么？快把我解开！”伶竺使劲挣扎，但是身体却一点不受控制。

　　少年右手拿着剑柄，左手按着伶竺的右耳，将剑柄贴在伶竺耳后，全身的劲力凝聚到手上。
　　“不许喊哦！”

　　突然，伶竺只觉得右耳后剧痛无比，像烈火灼烧般的疼痛，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

　　“好了！”

　　“你这个混蛋！你做了什么？”

　　“呵呵呵，没什么，给你做个记号，算是留个纪念！”少年不以为然的说。

　　伶竺哇哇大哭，“你这个缺德小子，我一定要叫无言打死你！”

　　“哈哈哈，那么要让你失望啦！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你的东西就当作是回赠的礼物吧，咱们也算是礼尚往来了。”少年十分开心的说着，“好了，你的救兵也快到了，小爷我就不陪你了，走了！有缘再见吧！”

　　伶竺急忙唤住他：“喂，你先把我的穴道解开啊！”

　　少年只回头笑笑，突然间像一只张开了翅膀的水鸟向水面掠去，几个蜻蜓点水之后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水面上的几圈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伶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牙齿咬的咯吱响，忍不住喊道：“见你个大头鬼！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