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璃沐萱

15、惊喜

　　伶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绯红的小脸上满是晶亮的汗珠，小腿又酸又痛，真想停下来歇会儿，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停，此刻离王宫越远就是离希望越近，母后、花儿，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宫里等着她，等着她早日带来援兵，所以她得快点儿，再快点儿，这样才能早点赶到漠梁。她紧紧跟在翠屏身后，两个人小跑着在这漆黑的山林间穿行，如黑暗中的鬼魅。

　　两个人都拼命地往前跑着，迎面扑来的树叶像是山鬼突然伸出的双手忽地蒙住了眼睛，伶竺脚下一绊，摔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禁不住闷哼一声。翠屏听见身后动静忙停下来，紧张地问道：“公主，公主，可摔着哪没有？快让奴婢看看。”

　　伶竺疼得没法吱声，只摇了摇头，然后咬牙便要站起来，可谁知刚一动，膝盖便钻心地疼，不由又跌坐在地上。翠屏赶紧上前撩开她的裙角查看，只见白嫩的膝盖上已经跌破了一大块，正往外渗着血。翠屏心疼地皱眉，忙轻轻地在伤口处吹了吹，道：“公主，您忍着点儿，女婢看看有没有伤着筋骨。”

　　伶竺点点头。翠屏小心翼翼地握住伶竺的脚腕，将她的膝盖屈起又伸开，如此反复几次，伶竺除了皮肉有些痛，筋骨倒是不曾伤着，翠屏这才放心，弯下腰背对着伶竺道：“公主，您快到我背上来，我背您走。”

　　伶竺本想拒绝，可是想想现在也不是逞强的时候便也没说什么，爬上了翠屏的背，翠屏微微调整了下便重新上路了。

　　这山林间露水很重，伶竺的头发不一会儿就打湿了，漉漉的贴在颊旁。趴在翠屏背上，听着她急促的喘息，伶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都怪自己，老是给别人拖后腿，于是不忍道：“翠屏嬷嬷，背着我很累吧，要不……你停下来歇会儿吧？”

　　翠屏腾出一只手擦去额头的汗，将伶竺往上提了提，道：“不妨事的，公主放心，奴婢不累，只要我们快点翻过这座山，离边境就不远了。”

　　“翠屏嬷嬷，你就别奴婢奴婢的了，这一路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况且这一路上吉凶未卜，我们的身份也得小心掩护，从今起，我便喊你姑姑吧，你唤我竺儿便好。”

　　翠屏也认为此法可行，便点了点头。

　　啾啾的鸟鸣在这深山老林里回荡着，半夜听来像是女子的哀泣，实在诡异的很。伶竺吓得闭上眼睛，手里紧拽着翠屏的衣服。翠屏似乎感应到她的害怕便柔声安慰道：“竺儿莫怕，只不过是鸟叫罢了。对了，我给竺儿讲个故事吧？”

　　伶竺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故事？”

　　“一个老鼠娶亲的故事，这还是我小时候我娘说给我听的呢……”

　　“姑姑的娘？那您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翠屏叹了一声，道：“长什么样子早忘记了，但是她的声音，她的味道，她做的饭菜，她哼的小曲儿，这些东西倒是在脑子里记得牢牢的，有时候也常常会梦见她站在村口唤我回家。”

　　“那您肯定很想她吧？您怎么没回去找她呢？”

　　翠屏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声音十分苍凉仿佛透着很多的无奈，“我进宫之前她就死了，我记得我爹拿了一卷破席将她卷起来扛走了，葬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小时候还挺想，这么多年了，早就不想了。”

　　伶竺心里很是悲伤而且充满了罪恶感，她没想到就在她无忧无虑过着锦衣玉食，高床暖枕的生活之时，别人却是草席裹尸，买女求生。抽了抽鼻子，伶竺贴着翠屏温暖的脊背道：“姑姑，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听吧。”

　　路崎岖难行，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翠屏背着伶竺一路说着故事，不知不觉间也走了很长的路。眼见前面的树木越来越稀少，大概是快走出山林了，翠屏大喜，赶紧加快了步子。待二人出了林子这才看清，原来她们还没越过这座山，这里只不过是略微空旷些，伶竺不禁有些泄气道：“这山这么大，何时才能翻得过去？”

　　“竺儿放心，再高的山也高不过人，再长的路也长不过双脚，只要我们不放弃，总会翻过去的。”翠屏抬头看看北边的天空，北斗星正闪闪发亮，定了定，然后背着伶竺继续往前走。可是不多会儿，前面便没路了……

　　一个深谷横亘在眼前，去路远远地就在对面或隐或现，看来必须得过了这个深谷才行。可是……翠屏探身向前朝深谷里俯视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这谷中飘着或浓或淡的雾霭流岚，深不可测，万一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这下可如何是好？

　　二人望着这个深谷皆是急得满头大汗，翠屏放下伶竺，四处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过去的地方。伶竺坐在原地急得直想哭，眼看着边境不远了，可是这个深谷却挡在前面，回头改走别的路吧，又怕天亮以后遇到追兵，这下可真是进退两难了。一时情急，眼泪便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掏出袖中镇纸哭道：“父王，你告诉竺儿，我该怎么办啊？”

　　正哭着，耳边似乎响起父王慈爱的声音：“傻丫头，就知道哭，你再仔细看看，你的棋还有的救啊！”

　　伶竺想起来，这是很早以前同父王下棋的时候，她当时的局势很糟，棋子已经无路可走，只有死路一条，她想了快半个时辰都想不出解决之道，忍不住哭了起来，父王安慰她道，她只是被眼前的困境迷住了双眼，只要放平心态仔细观察，便可绝处逢生。最后她听了父王的话，静下心来仔细研究，终于看到了一条生路，将整个局面起死回生，最终胜了父王。父王很是欣慰，教育她以后遇到困难不要轻言放弃，要知道前方虽然是绝路，可希望说不定就在转角呢……

　　对！前方虽然是绝路，可希望也许就在转角！“转角，转角……”伶竺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到了什么，踉跄着起身左右寻找。终于，仔细观察之后，伶竺觉得右边那块凸起的大石似乎有些不一样。

　　别的石头多少都长有苔藓地衣，可惟独这块石头光秃秃的像和尚的脑袋，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块石头上有个洞。洞不大，但是很深，而且里面注满了水，大概是雨水落进去的缘故。伶竺试着把手伸进去，洞里的积水冰凉刺骨，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有，然后壮着胆子再进的深点，谁知，那洞竟在里面拐了个弯儿。伶竺索性把整个胳膊都伸进去，然后终于摸到了一个环状的东西。

　　伶竺试着拉了拉，可那东西纹丝不动，看来光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转身喊了翠屏过来，二人一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东西拉了出来，原来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环，有玉镯般大小，被一根铁链连着。就在二人狐疑之际，脚下的土地却突然颤动起来，翠屏与伶竺面面相觑，二话没说赶紧趴在地上。随着大地的颤动，对面的崖壁上不断滚下沙石，寂静幽深的谷中渐渐浮起阵阵的尘烟，伶竺赶紧捂住口鼻，眼睛微眯着看向对面。

　　随着隆隆几声巨响，对面的崖壁像是被人凭空削了一层皮，一道大约一臂宽的裂缝像一条巨大的伤疤赫然显现。翠屏被烟尘呛得咳了几声，挥挥空气中的尘土，慢慢张开了眼睛，这一看可让她喜出望外，激动地拉着伶竺道：“竺儿，看！快看呐！我们有路了！”

　　“路？在哪？”伶竺看向翠屏所指的那条裂缝道：“那条裂缝怎么能是路？”

　　翠屏莞尔笑道：“你再仔细瞧瞧！”

　　伶竺揉揉眼睛，起身小心走到崖边，仔细地看着对面崖壁上那条巨大的疤痕。待谷中的尘土慢慢落定，伶竺这才看清，原来那并不是什么裂缝，而是一个长长的，大约一臂宽的铁索梯！难道翠屏姑姑说的“路”就是这个？

　　“姑姑，这铁索梯在对面崖壁上悬着，我们还是过不去啊。”伶竺着急道。

　　翠屏微微一笑像是很有把握，“别急！我们肯定能过去！你在这等着！”翠屏转身走回那块大石边，拉起那个铁环，右脚踏地，左脚抵石，使足了劲儿将那铁环往外拽。慢慢的，铁链被越拽越长，翠屏将铁链在腕上缠了一圈继续拽着。突然，“咔哒”一声脆响之后，那铁链再也拉不动了。翠屏停下来喘了喘气，松开铁链，伶竺心中疑惑正要问她，却见翠屏下巴微抬，示意她向谷中看去。

　　伶竺这一看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见那对面的铁索梯竟慢慢展开，像是被一个巨人缓缓牵引似地靠过来，不消片刻，一座简易的铁索桥便横跨谷中。伶竺禁心中啧啧称奇，真不知是哪样的能工巧匠才能设计出这样玄妙的机关！

　　“竺儿，走，我们过去吧。”翠屏背上包袱，扶着伶竺走到桥边，“等一下，我先走过去试试，等我确定安全之后，你再过来。”伶竺点点头，翠屏扶着两边的铁链，偏头向谷中望了望，双脚一下子发软，赶紧闭上了眼睛，伶竺见状担心道：“姑姑可是有些畏高？竺儿不怕，要不我领着姑姑走吧？”

　　“不行！”翠屏回头一脸坚决，“放心，我能行的！”然后转身踏出了第一步。

　　谷中的山风让这悬在半空的铁索桥晃晃荡荡像是汪洋之中飘摇着的一条小船，翠屏走了几步便重心不稳险些摔倒，伶竺站在崖边紧紧地攥着身上的披风，看着翠屏在桥上左摇右摆的身影，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翠屏只觉脚下无根，站立不稳，她停下来抓紧了铁链，待适应了铁索桥晃动的节奏便一点一点地前行。山中的雾霭在不断在身边流动，让人仿佛羽化成仙，置身云端。眼见着就要到对面了，翠屏心中一喜，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大了。

　　终于到了对面，翠屏手抚心口吁了口气，然后转身朝桥那头的伶竺喊道：“竺儿，可以过来了！”

　　“哎！姑姑，我来了！”伶竺心中大石放下，也像翠屏那样抓着铁链踏上了桥面，待她一点一点地走到了桥正中，翠屏见她腿脚不甚利索便要过去搀扶，可刚走了一步，脖子上立即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一个低沉冷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若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翠屏眼睁睁地看着伶竺扬着笑脸走来，心里愈发着急，呼吸也急促起来，而伶竺却恍然未觉，依旧兴冲冲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着，全然不知她已经离危险越来越近了！

　　不行！为了王后，就是拼了老命，我也不能让公主有危险！翠屏打定主意，趁身后的人不妨，胳膊肘突然使劲儿向后一撞挣脱开来，然后立即冲伶竺挥手喊道：“竺儿！快跑！快跑！”

　　伶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站在桥上问道：“什么？姑姑，你说什么？”待看清翠屏身后站着一个蒙面持剑之人，小脸霎时就白了，那持剑之人看着伶竺顿了顿，然后提剑而来。翠屏哪能容她过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那人，冲伶竺急道：“竺儿，你快跑啊！别管我！快跑！”

　　伶竺脑中空白一片，浑身冷汗直冒，呆呆地看着那个蒙面人，而那人被翠屏紧紧抱住不禁有些着急，忽然一个旋身挣脱开来。翠屏被他大力甩开，踉跄着就要摔倒，地，伶竺只看见一道寒光闪过，下一刻，一把长剑便在翠屏身上当胸刺过，血珠飞溅，伶竺只觉入目皆是一片温暖的血红。

　　翠屏惊恐地看着胸前刺出的长剑颤颤巍巍地倒在了地上，鲜血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带走了所有的温暖和力量，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住那人的衣角，眼神涣散地望向伶竺，断断续续地说：“快……跑……跑……”

　　伶竺呆若木鸡地看着翠屏倒在了血泊中，这片刻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她和翠屏姑姑刚刚还在一起，她还趴在她的背上听她讲故事……

　　蒙面人俯身半跪在翠屏身前，伸手轻轻合上了翠屏未瞑的双眼，然后将长剑抽出，转头看着伶竺，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为什么……为什么……”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伶竺倔强地望着蒙面人，眼中盛满了憎恨、惊讶、失望，还有那显而易见的心痛。

　　蒙面人身子僵硬好像很是痛苦，语气无奈似是解释：“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伶竺受伤的眼神似乎让这蒙面人也纠结不已，凄楚的眸子让她的灵魂再也无所遁形，她看着伶竺，眼角有些湿润。

　　“对不起……”她似乎只能说这一句。

　　伶竺的眼光渐渐转冷，望着蒙面人奚落道：“你的戏做得真足，我被你骗得好苦！”

　　蒙面人身子一顿，不敢直视伶竺，看着手中握着的长剑，痛苦不堪。伶竺不禁冷笑道：“还犹豫什么，一剑刺过来吧。”

　　蒙面人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站在那里踌躇不前。半晌之后，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提剑踏上桥面，在离伶竺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迟疑着举起手中利剑。

　　伶竺目光湛然，望着她讽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么？”

　　蒙面人脸色阴晴不定煞红煞白，思量再三终于还是解下了面上的薄纱。

　　伶竺带着哀伤的笑容叹道：“你来我身边三载有余，每日伴我左右，没想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