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璃沐萱

11、王后（下）

　　伶竺跟在宫女身后，静得像是一个影子。母后突然召她，没来由的，伶竺心里竟生出一丝抗拒，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按说这个时候她应该陪在母后身边，伴她一起走过这段阴霾的日子，可是方才宫女来唤她说是王后召见时，伶竺下意识地就想逃开。她不想去，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她。伸手抚向颈间的观音坠，滑润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将心中的惶恐和不安冲淡了些许。算了，母后肯定只是想见竺儿罢了，是竺儿胡思乱想，对吧？

　　宫女到了门口就停下来站到一边对伶竺说：“公主，王后就在里面了，您快些进去吧，莫要叫王后等着急了。”

　　“嗯。”伶竺看着那扇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在王宫门口处，这里俨然已是一片人间炼狱。到处尸骨成堆，血流成河，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即使你把耳朵捂上不想听，但它仍是拼命往耳朵里钻。夜风拂过，空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王宫的禁卫军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只剩下了寥寥数十人。此刻这数十人排成了几排，皆手握钢刀，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人马，沾满血污的脸庞看不清面容，只有那一双眼睛熠熠放光，黑亮的瞳仁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虽然禁卫军气势上略胜一筹，可高谦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两方人数相较之下孰众孰寡，一看便知。知道自己占了人多的优势之后，这边的士兵便不再顾忌，向着宫门一步一步地接近，一步一步地紧逼。

　　“慢！”忽然有人下令，士兵们听到喝止，立即停了下来。一匹高头骏马从军中缓缓走来，马上坐着一个身形魁梧，剽悍非常的汉子，此人正是高谦！

　　手握红缨长枪，高谦仰天大笑，“徐嵩，我敬你也是个血性男儿，不想与你兵戎相见。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知趣，就快些让开。”

　　徐嵩轻蔑地哼了一声，笑道：“恐怕要让高将军失望了，我这个人偏偏是出了名的不识抬举！”

　　“尔等已是强弩之末，休要在负隅顽抗，不然……这些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们的下场！我今天势必要见到王上，凡有挡我者，皆杀之！”

　　“高贼！你莫要说的好听！你哪是来看王上的，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的狼子野心么！哼！今日，我徐嵩就是要挡在这里！凡是有不怀好意想趁机兴风作浪的，哼……”徐嵩横剑一挽，“我必诛之！”

　　“可惜呀可惜，此等忠心竟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只有毁于我手了。好吧！你既然一心求死，那本将军今日就成全了你！”说完，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咆哮而来。

　　徐嵩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的长剑，看着高谦带着凛冽的杀气狂奔而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满腔的热血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王上！徐嵩为您尽忠的时刻到了！啊！”忽地大吼一声，徐嵩横剑迎了上去……

　　伶竺入了屋内只看见母后正端坐在镜前，手中拿着胭脂怔怔出神。伶竺轻唤了声“母后”，王后这才回过神来，见是伶竺，展眉一笑。王后招招手，“竺儿，过来，到母后这来。”
　　伶竺依言上前，王后扶着伶竺的双肩，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似乎打算要将伶竺的样子深深地镌刻在心上。伶竺好奇问道：“母后，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王后摇摇头，慈爱地抚摩着伶竺的脸颊，似叹息又似欣慰地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间，我的竺儿竟然也长这么大了……想当初母后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是那么小，那么脆弱，眼睛都睁不开，如今都这么高了……”王后虽然笑着，但晶莹的泪珠却一滴一滴落在伶竺手上。

　　“竺儿当然要长大啦，只有长大了才能保护母后，母后放心，竺儿会永远陪在您身边的。”

　　“我的竺儿真是孝顺懂事，这样的你，我怎么舍得……”王后欲言又止，眼中的泪珠落得越发急了。伶竺小心翼翼地替母后擦去眼泪，柔声说：“母后不哭，好不容易弄得漂漂亮亮的，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王后点点头，“好，好，母后不哭，不哭。只要伶竺一切都听母后的，母后就不哭。”

　　“母后都知道竺儿最乖了，我一定听您的话！”

　　“好，母后现在就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竺儿一定要答应母后。”

　　看着母后的脸色忽然变得郑重，伶竺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是……什么事呢？”

　　王后看着伶竺的双眼，“你听好！母后要你现在就出宫去！”

　　伶竺倏地瞪大双眼，“什么！要我出宫？这个时候？”

　　“对！母后要你出宫是让你去漠梁王庭找你姑姑寻求帮助，你姑姑现在是漠梁的王后了，念及亲情，我想她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母后呢？和竺儿一起去吗？”

　　“不，母后得留下来，你父王还没有入土为安，我怎能弃他不顾呢？”

　　“母后不走，竺儿也不走，竺儿不能在这个时候撇下父王母后。”伶竺倔强地扭过头去，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你……你这孩子，刚刚还答应母后会乖乖听话，怎么又孩子气了呢？”王后转过伶竺的小脑袋，“其实母后又何尝忍心让你离开……竺儿，你要明白，你不是普普通通的孩子，你是玥国的公主，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这一生的责任和使命，有时候你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和选择，这个道理你以后就会明白的，母后相信你会权衡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

　　伶竺泪眼婆娑地看着王后：“当公主一点都不好……竺儿宁愿是个普通孩子……”

　　“傻瓜，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世事难料，你又岂知做个公主焉就不是一件好事呢？”

　　“但是普通孩子有的，竺儿都没有……”

　　“半杯水你只看到了空的那一半，为何不放开心胸，想想剩下的那一半呢？”

　　“我……竺儿真的不想离开母后……求求母后，不要让竺儿去漠梁，好不好？”伶竺紧紧地抓着王后的衣袖摇晃着，哭得好不伤心。

　　“这……”王后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终是狠心地撇过头去，一把拂开伶竺，决绝道：“你若不听话，便再也不是我的女儿！”

　　“不要……不要……”伶竺死死地抱住王后的腿，嚎啕大哭道：“母后千万别不要竺儿，竺儿听话，竺儿去漠梁，去找姑姑，母后千万别不要我了……”

　　“那好，答应我的事能做到吗？”

　　伶竺抽噎着回答：“能……竺儿……一定，一定做到！”

　　“记住你说的话，不要忘了你的责任。翠屏，你快去收拾收拾，准备好就上路吧。”

　　“是！奴婢这就去。”

　　王后转身对伶竺伸出手，“走吧，离开之前再去看看你父王吧。”

　　胡御医顾不得拭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屏气凝神，最终将手中数寸来长的银针扎进了王上头顶的百会穴，整根没入。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弛一下了，胡御医抹了抹额头，忙来到王后身前跪下禀道：“启禀王后，臣已经按您的吩咐做好了，王后可以过去看看。”

　　王后拉着伶竺急切地走到龙床前，看着床上安睡的那人不由呼吸一滞。真是难以置信！他面色红润，鼻翼翕动，胸膛似有微微起伏，这哪是已死之人，分明是好梦正酣。王上手指轻颤，王后赶紧抓住他的手贴在颊旁，他的手竟还是那般温暖。王后沉沉地流连在这亦真亦幻的一刻，刚刚才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好像真的就是个梦。

　　胡御医心有不忍但还是轻劝道：“王后，这……这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当不得真的……”

　　王后苦涩一笑清醒过来，将王上的手放了下来，轻柔地整理着他的袖口，无奈地说：“方才一激动，竟然忘了……胡御医，你做的很好，本宫谢谢你了。”

　　“臣只是略尽绵力而已，下面的还得靠王后才行啊！”

　　这时，翠屏带着个幼小的宫女忽然从外间提了个食盒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向着王后好言相劝道：“王后，您到现在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奴婢去御膳房给您取了一些安神暖胃的清淡吃食，您就稍微吃点儿吧。”

　　王后神色倦怠地扬起手招呼道：“你先放下吧。”转脸又向着众御医说道：“诸位御医，本宫同公主想和王上再呆一会儿，你们先退出去吧。”

　　“是。”御医们鱼贯退出，翠屏上前合上了门拴。

　　王后拉住伶竺的小手，将女儿柔嫩的小身子搂入怀中，春风化雨般的声音响起，王后开口说道：“竺儿啊，好生再看看你的父王吧，他的眉眼，他的唇鼻，一点一点都要刻进脑海里，永远不能忘记，这样父王就不会离开你，他会永远地活在你心里。”

　　伶竺捧起王后的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王后的脸上来回逡巡着。

　　“竺儿……”

　　伶竺小手覆上王后的嘴唇，“母后不要说话，让竺儿好好看，竺儿要把母后的样子也刻进心里。”

　　王后在伶竺的手心亲了一下，拿下唇上的小手，说：“小傻瓜，你只是暂时离开一下，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的，以后母后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的竺儿找到如意郎君。”

　　伶竺搂着王后的脖子，轻轻晃动着身子道：“不要嘛，我才不要什么如意郎君，我只要母后陪着！”

　　王后难得地露出笑容，刮了刮伶竺的小鼻子，“童言无忌，又说傻话了。”

　　伶竺正色认真地说：“这不是傻话，是竺儿的真心话！”

　　王后心中涌起暖流，搂紧了伶竺。“好好好，不是傻话，不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该放手了……

　　虽然心中明白，但是双臂却不听使唤，将怀中这副小小的身子搂得愈发得紧了。

　　伶竺安慰地拍拍王后的背，从王后怀中挣脱开来，“母后，竺儿该上路了……”

　　王后怅然若失地呢喃着：“是啊，是啊……”

　　翠屏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身旁的小宫女大概新入宫不久，一脸恭敬地站着，但身子却瑟瑟抖得厉害，许是太紧张了。王后看着那小宫女也觉满意便向翠屏点点头，翠屏会意，拉着那小宫女走到王后身边。小宫女乍见王后，惶恐着就要跪下，王后一把扶住她，轻柔地说:“好孩子，不用行礼了，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宫女斗着胆子抬起眼帘瞧了瞧王后，王后正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小脸立即就红了，结结巴巴回道：“奴奴……奴婢……花儿，九岁。”

　　“不用紧张，你看我是那种凶神恶煞的人吗？”

　　花儿立即无比诚恳地摇摇了摇头。

　　“好花儿，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办，你愿意帮我吗？”

　　到底是九岁大的孩子，又入宫不久，孩儿心性还尚未退去，花儿拍拍小胸脯说：“王后这样的好人，花儿当然愿意帮您的忙啦！”

　　“真是好孩子，那好，我想让你帮忙做的事情就是……”王后看着花儿纯真的眼睛，犹豫不决，心内不禁忏悔：对不起，为了我自己的孩子，我不得不自私，原谅我……王后复又说道：“我想让你做的事情就是假扮公主！”

　　花儿再笨也知道这假扮公主可是要砍头的，小脸一下子没了血色，急忙跪了下来哭道：“奴婢……奴婢不敢，奴婢胆小，王后……王后……求求您，饶了花儿吧……”

　　王后拉起花儿，替她抹去小脸上的泪水，轻声哄道：“好花儿，莫哭，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因为我有重要的事要交给公主出宫去办，可是现在外面有好多坏人，公主要是明目张胆地出去就会被他们害了的，所以只能悄悄地把公主送出宫去，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最好得有个人扮成公主呆在这里，这样公主就能安全地出宫了，你能明白吗？”

　　花儿抽噎着点点头，王后又问：“那么花儿会帮我和公主吗？”

　　花儿为难，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只一个劲儿地擦眼泪。王后见了也很是不忍，对翠屏道：“毕竟还是孩子，这么大的事是难为她了，算了，还是别牵连无辜的人了，否则我也于心难安，再想别的办法吧。”

　　伶竺忽然走到花儿面前一把跪了下来，花儿惊得连忙也跪下，“公主，别……您别……”

　　伶竺握住花儿的手说：“花儿，对不起！这件事请你一定要帮忙！眼下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我们坐以待毙那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整个王宫的人怕都是无一幸免。可是如若我能成功逃出宫去搬了救兵回来，那么我们就有了一线生机，你别想着是为王后和我，你就想着这是在帮你自己、帮整个王宫的人活下来，这样一想，你还要拒绝吗？”

　　花儿想了半天，伶竺焦急地等着她的答案，心跳一下快过一下。终于，花儿点了点头，说：“为了大家，为了王后和公主，最后也为了我自己，花儿今天便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