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Your唯

18、第 18 章

　　宕子山浮云观。

　　此时已入深夜，观主是位慈眉善目的老道，白须华发，身形清瘦，正在静室中盘膝打坐。不多久，他元神出窍，飘飘荡荡地朝观后面的山林深处过去。

　　观主的元魂刚进去七哀洞中，便听到深处传来男子咆哮声与质问声。

　　“你们凭什么抓我？！”
　　“你们凭什么审我？！”
　　“你们凭什么判我？！”
　　“玉衡是我道侣，燕康他夺我道侣，我憎他恨他杀他，有何不对？！”

　　观主默然叹了声气，对盘膝圈坐在阵外的几位道人颔首行礼，接着看向被道人们困在中央的那团黑色雾气。

　　雾气被四周符咒所困，狰狞扭曲地发出嘶喊声。

　　观主对着那团雾气叹道：“师父，许久不见。”

　　雾气略消停了些，冷冷道：“我不想见你！若他们以为你来就能说动我，那是痴心妄想！”

　　观主摇了摇头，劝道：“玉衡师叔与燕康已入轮回多年，您又何苦执迷入魔？”

　　“燕康的夺妻之仇我能不报，但你们凭什么不许我去找玉衡！”黑雾发出尖利的声音。

　　观主无奈道：“可是，师父，玉衡师叔从未与你结为道侣……”

　　“若不是燕康横刀夺爱，玉衡早便是我道侣！”

　　观主头疼道：“玉衡师叔修的是无情道，若没有燕康破他的道，他终生无情无欲，仍然不会与师父你结为道侣啊。您与他同门修行百年，若您是他破道之人，早就破了，又怎会有燕康的机会？”

　　那团雾气受此刺激，猛地窜了起来，激动地胡乱咒骂。

　　观主再度叹气，忧伤地望着这团愤怒的黑雾。

　　多年前，他师父宋凌君子端方、天赋卓然、身份非凡，既是浮门天才，又是灵狐族少族长。师父四方游历，除祟斩妖，广受称赞，乃玄界最受重望之后秀——谁料，竟忽然间就入魔了！

　　起初，宋凌狂性大发，一改往日矜持，时不时变回狐身咬人。长老们请来灵狐族人查看，得知宋凌他提前进入了灵狐族的求偶期。

　　——灵狐族究竟不是真正的人族，兽性尚未除尽。

　　虽不知宋凌的求偶期为何提前这么多，可来都来了，就得为他选定少族长妃。

　　灵狐族与人间传言中滥情的狐妖截然相反，灵狐族自古崇尚衷情不二，一生只认一侣，若伴侣死去，灵狐族甚少再娶嫁，大多守着亡人坟墓孤独终老，有些更会殉情。

　　因此为少族长选妃一事，乃是一锤定音的大事，灵狐族十分慎重。

　　他们慎重地与少族长交涉数日，可算从这锯嘴葫芦的口中得出了一个名讳——玉衡道长。

　　说起这位玉衡道长，着实普通。

　　他原是浮门后山里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汇聚了日月精华，因缘得了道，被收养在门中修无情道与医道。他不爱出风头，甚至不爱出山门，在玄界岌岌无名，与宋凌好像也没有过多少来往接触……

　　但这无妨，少族长喜欢就好！

　　灵狐族人便提着聘礼去向玉衡道长提亲了。

　　他们敲开玉衡道长的洞府山门，猛地吓了一大跳！

　　——来开门的人忒丑了！

　　且不论修真界里少有丑的，就算拿人间来说，寻常的丑人也不过是五官劣些，可这开门人之丑，却是浑然没有人样！他浑身肌肤几乎没有好的地方，像曾被人用火烧刀割过，还间或长有粗糙毛发，动辄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瞧一眼便令狐心惊！

　　还是跟着去的宋凌的小徒弟——后世那浮云观观主——介绍道：“这位是玉师叔的徒弟，叫燕康。”
　　他对燕康道，“这些是我师父的族人，来向玉师叔提亲的。”

　　燕康面无表情，退后一步，砰的一声将门又关上了。

　　众人：“……”

　　最终还是玉道长来开的门。他却也很茫然，道：“玉某修的无情道。”

　　灵狐族长老劝道：“虽都说无情道结偶伤修为，可我们愿拿出灵狐族仙草赠与道长，加以少族长施法，反而有益道长修行。”

　　玉道长再度拒绝：“在下与宋师兄并不熟识。”

　　灵狐族长老道：“哪里就不熟识了？少族长虽说是您师兄，却比您入门晚，他刚进浮门时与您同堂修习，当时初来乍到，不和人群，多亏您处处照拂。后来你们共历灵境考验，少族长遇难，您以血肉救助于他，此恩此德，灵狐族皆铭记于心。”

　　玉道长淡淡道：“并没有发生过这回事。”

　　灵狐族长老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唉，玉道长若真无意，又怎可收下我灵狐族少族长的心头毛发呢？在灵狐族，既收下心头毛发，便是应了定亲。我们灵狐族可没有退亲先例，何况那还是少族长！”

　　玉道长面露疑惑：“宋师兄从未向我赠过东西。”

　　灵狐族长老不悦道：“少族长亲口说他赠与您的，还能有假的不成？您也是修道之人，就算如今变心了，到底也是收了东西的，怎可反口不认？”

　　玉道长冷静地问：“此物长什么样？”

　　灵狐族长老从怀中摸出自己与配偶交换的心头毛发，玉道长仔细一看，乃是个绒毛球，他摇头道：“我确实未见过此物，遑论收下。”

　　少族长结偶一事陷入僵局。

　　长老们见玉道长坚持否认，将信将疑地回去询问少族长。

　　宋凌愣了会儿，顾不上羞涩，亲自去登门拜访。

　　长老们生怕少族长吃亏，大动干戈地把浮门门主都请来作主了。

　　当着宋凌与门主的面，玉道长仍然一片坦然，坚称自己从未收到过任何定情毛球。

　　一方坚称送了，一方坚称没收。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终了，不得不暂且散去，各自劝说。

　　灵狐族劝自个儿少族长另寻佳偶，且看这玉道长是个男子，还是块石头，本也配不上灵狐族少族长夫人的身份！

　　可少族长铁了心，死活不肯换人。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灵狐族生来就死心眼儿。

　　浮门门主则劝玉道长与宋凌结成道侣，且不看宋凌的身世显赫，单单看他素来的品性，与他结缘绝不算亏！

　　可玉道长是块没有心的愣石头，他不想结就是不结，谁劝也没用。

　　此事不能放任拖延，灵狐族一旦进入求偶期，若求不到，便会终日血气倒涌，饱受烈火焚心之苦，使得人性情大变，浮躁暴戾。长此以往，恐少族长身体受不了。

　　灵狐族人一合计，铤而走险，打算使些阴招。

　　他们设计将玉道长引入险境，令他“意外”遇袭，本想困玉道长于危难重伤中，再由少族长以能救玉道长的灵狐族仙草为聘，将人弄来。

　　不料机关算尽，最终竟被燕康那丑八怪坏了事儿！

　　燕康向来与玉道长寸步不离，忠心不二，如今眼看玉道长危在旦夕，燕康想也不想便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做药引，救了玉道长。

　　更叫人料想不到的是，燕康此举，竟阴差阳错地破了玉道长的无情道，叫一块无心的石头有了心！比起以前，玉道长竟对燕□□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燕康本是人体，没了心，躯体自然便死了。好在他跟随玉道长修炼多年，侥幸保存了灵识，仍跟随在玉道长身边。两人经此磨难，彼此相依，心中越发生出了更多难以明说的意味。

　　古有哪吒以莲藕为躯，玉道长便苦心钻研古籍，化形以来首次远离宕子山，带着燕康走遍山川大海，寻来灵藕仙草，欲以此帮他复生躯体。

　　可宋凌因此醋意横生，狂性大发，试图彻底打散燕康的灵识。

　　玉道长为燕康挡了这一击，顺势将其送入轮回道，自己却因此魂魄破裂，眼看要魂消魄散，宋凌情急之下，动用禁术聚拢他的魂魄，也将他送入轮回。

　　纸包不住火，宋凌私用禁术一事惊动了多方仙座，他与玉道长、燕康的爱恨纠葛也终于众人皆知。

　　宋凌因此遭到了十三道雷劫天罚，他却反倒越发乖僻，竟有成魔之兆。浮门不得不囚禁他，设法净化他心中执念，然而宋凌天分极高，竟几次三番金蝉脱壳。

　　宋凌本想扼杀转世后的燕康、带走转世后的玉道长，可却发现燕康与玉道长心脉相连，一死俱消，便只好放弃杀死燕康的想法，只设计他家破人亡，让人卖了他去做宦官。

　　后来宋凌被玄界中人追得紧，好容易赶在玉衡转世降生时去看了眼，情急中咬破指尖，在婴孩后脖颈上画下灵狐族徽，以示此人乃他所有，寻常鬼祟邪物不敢近身，且在这婴孩长大之后，除宋凌外，无法与任何人行周公之礼。

　　随后宋凌再三被玄界抓回，再三舍身夺舍逃走，知玄界有人在玉道长转世的洛金玉身边守株待兔，只好含恨去到别处，借曹国忠等人的权势兴风作浪，将满腔怨念发泄到无辜人间百姓身上，以示报复……

　　观主又劝了师父几句，却只换来那团黑雾的叫骂。他无可奈何，只好从原路返回浮云观，元阳回到肉身之中，缓缓睁开眼睛，又叹起气来。

　　他也曾前程无量，可惜当初年少无知，顾念师徒情分，一时不忍，偷偷助师父元魂脱壳，铸成大错，被逐出内门，发放到浮云观中戴罪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