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块面包吧》Uin

2、第二章

　　慕有哥又逃了午自习。
　　校外的桂花正是最盛之际，吃完午饭，她便拉上同好沈艺芝换上汉服在花林待一中午。

　　今日穿了条儒雅的青灰色齐腰襦裙，戴着白纱斗笠，腰间别根黑色长萧，像鲜出门的深闺小姐，又像游荡江湖的潇洒女侠。

　　慕有哥没带相机，两人用手机互相拍照。
　　这个年代还流行翻盖手机，她的小苹果已经是同学中最靓的小玩意。她还为它套了个漂亮的手机壳，大红色的，更加风骚。

　　今日慕有哥只化了淡妆，乍一看与纯素颜相差不多，只是眉毛更长了些，恣意地上扬，精气神十足。
　　沈大小姐为她盘了一手好发，还没动弹几下便松散开，慕有哥干脆将它解了，乌黑浓厚的长发披落，垂到了腰上。

　　中午头，太阳晒得很，沈艺芝热得面颊酡红：“给我戴会。”语落，取走了她的斗笠。
　　慕有哥懒得再去盘头，随手折了根不粗不细的桂花枝，将头发绾起，用树枝别住。双耳露了出来，又小又单薄，吊着长长的细珠耳环，随动作摇来摇去，有灵气似的。
　　她很瘦，细长的脖子线条十分漂亮，蒙着半哑光的薄层汗水，被一阵阵小微风拂的格外舒爽。

　　花林离高三教室近，隐约还能听到广播里正播放的英语听力。
　　沈艺芝用手扇扇风，提醒她一声：“听力快结束了，我们进去吧，还得换衣服，麻烦得很。”
　　“不用急，等会。”
　　……

　　闻川少年时便是个足金足两的小帅哥，数不得收过多少女孩的情书，可爱的、活泼的、内敛的、霸气的、妖艳的……要哪款有那款，怎奈他就是对这方面不开窍，横竖谁都不理。
　　他不爱学习，也是实打实的学渣，逃了个午课待在画室一中午，被专业老师逮正着，吩咐他跑腿，到校外的画材店买六瓶钛白回来。
　　走的正是桂花林西侧小道。

　　仿佛老天开了眼，偏偏让他在那条道上绊了一下，偏偏撒了一地的颜料，偏偏，好巧不巧就入了她的眼。
　　闻川倒是没慌张，不紧不慢把颜料挨个拾起来，规整地放进盒子里。正要走，视线无意中撞上慕有哥的目光。
　　她像是故意似的，朝他笑了笑，还不止笑了一下，足足笑了三下。
　　闻川挪开目光，抱着一小箱颜料走了。刚到门口，校内铃声响了起来。
　　上课了。

　　慕有哥与沈艺芝臂弯兜着长衫，边套校服边往学校跑，沈大小姐一路唠叨：“跟你说快上课了，还不急不急。
　　我可是刘大眼的课！我死定了。
　　下次再也不跟你逃了！”

　　门卫大叔只给留了个人行道，她两火急火燎地狂奔，正要穿过校门，沈艺芝一掌挥过去，把挡路的闻川扒拉到一边：“同学，让一下让一下。”
　　又撒了，好惨一盒钛白。

　　慕有哥跑进去几步，回过头看后面的人，别起头发的花枝掉了，一头长发甩了下来，挡住她半张脸：“对不起啊！”

　　门卫从保卫室出来，手指向两人：“那两没穿校服的！别跑，我认识你们！”
　　沈艺芝回头大声道：“好叔叔，下次不敢啦！”

　　门卫笑笑，回眸看这一地的瓶瓶罐罐：“画画用的？”
　　“嗯。”闻川弯腰去拾。

　　“没摔坏吧？”
　　“没有。”拾着拾着，拾到了一撮红穗儿。他想：或许是前面那两位同学掉的，抬头轻飘飘地说一句：“东西掉了。

　　“你这声音人哪能听见。”门卫突然狂吼一句，震耳欲聋，“别跑！诶！掉东西了！”
　　姑娘们风风火火拐进教学楼，连个头也没回。
　　……

　　慕有哥废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闻川的班级。
　　下午的大课间，她跑到艺术楼，照同学给的地址摸去他画室。
　　这艺术楼是新建的，墙白的扎眼，窗台一点灰茬子都没有，走廊还流连着一股股新鲜木头的味道，竟有点好闻。

　　闻川在122，画室门没关严实，掩一条细缝，慕有哥敲敲门，里头没人理她。她连敲六七下，坐在门口的女同学才应声，挂着“生无可恋”的表情，眼也不抬一个，不耐烦地说了声“进”。

　　慕有哥推开门，快速扫了眼，没发现老师。她走进来，掩住门：“请问闻川是在这个画室吗？”
　　女同学握着一根水粉笔，用力地往身侧的小水桶里戳，没涮干净，拖着浑浊的污水，又蘸了些土黄的颜料，侧眼瞄她一眼，愣了会，说：“在里头呢，坐拐角那个。”
　　“谢谢。”慕有哥小心往里走，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哪个雕塑，或者踢翻某位同学的水桶。

　　门口的女同学抵了抵旁边的女生：“那是四班的慕有哥么？”
　　“啊？”被抵得女同学望了过去，“不知道啊，没看见脸。”
　　“肯定是她，她没照片上那么丑啊，还挺好看的。”

　　“她来我们这干嘛？”
　　“找闻川。”

　　“她也看上闻川了？”
　　“不知道。”

　　那头，慕有哥终于抵达终点。她站在闻川的身后，背手俯视着这个男孩子的头顶。
　　啧，这学校对学生头发的规矩那么多，他怎么就能留的这么长呢？
　　啊，那段话怎么说来着？此刻的他，像是整个人都活在画里，外面世界的纷杂、喧嚣，皆与他无关。

　　慕有哥足足杵了三分钟，这位‘大师’都没有丝毫的察觉，还是旁边的男同学用笔戳了他一下，提醒道:“闻川。”
　　他朝张治看过去，一脸懵，仿佛灵魂留在画里还未归位。

　　“找你的？”张治指了指后面站着的人。
　　闻川扭头向她看过去。慕有哥笑着打了声招呼：“你好。”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回头了，连个声也没吱。
　　慕有哥提了提他的后领：“同学。”

　　大师自顾自地画画，抛出一句冷漠而无情的“有事？”
　　“有。”

　　“说。”
　　“你不记得我了？”

　　什么剧情？周围的同学纷纷八卦脸，个个竖着耳朵听。
　　“不记得。”

　　“好吧，昨天在校外我们见过，应该是你吧。”她稍稍歪头，打量他的侧脸，“对，是你。”
　　闻川没搭理她。

　　“我掉了个东西，想问问你看见没？”
　　“嗯。”他握着大笔在水粉纸上‘唰’地一挥，“红色的线。”

　　“是笛穗。你捡到了？”
　　“嗯。”他停了下笔，认真注视自己的画，思考两秒，又大挥一笔。

　　慕有哥看着这无厘头的画，又瞄了眼旁人的。
　　这……这……他这是画了什么东西？

　　“我交给门卫了。”闻川说。
　　“好吧，谢谢。”慕有哥刚要走，又转回来，“昨天跑太急，看你东西摔了，没坏吧？”
　　大师沉默。

　　“坏掉的话，我赔你。”
　　“没坏。”
　　“行，那我走了。”

　　人刚走不远，张治就凑过来，一脸喜态：“你知道刚才那是谁不？”
　　“不知道。”

　　“四班那个，慕有哥啊。”
　　“不认识。”

　　“上学期刚转来我们学校，风云人物啊，你居然不知道！”
　　“嗯。”

　　“这女的可是个奇葩。”
　　闻川不想与他八卦，一心在自己的画上。

　　“暑假她和一女的，化了个奇怪的妆，两脸蛋红的跟猴屁股似的，还有那个嘴，笑死我了。就在椿山公园，被我们学校人拍到，照片都传到二中了，你居然不知道？”
　　张治看他这漠不关己的样：“也是，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知道还奇怪了。之前我一个群还有人传过照片，应该还能翻到，你要看看不？超级搞笑！”
　　“不看。”

　　“哎，你也太没劲了。”张治坐正，拿起画笔刚要画画，又凑过脸来看他，“你两有故事啊？”
　　“没有。”

　　“她不是想追你吧？”
　　“不是。”

　　“是你也瞒着。”张治无聊，继续套话，“不过你喜欢什么类型？陈雨清那种大美女都看不上，你咋想的？”
　　闻川没回话。

　　“你不会是个同吧？”
　　“不是。”
　　没意思，聊不下去了。

　　“跟你聊天真费劲。白瞎你这张脸了，浪费啊。”张治看着闻川侧脸轮廓，叹了声气，撤回去，“给我多好。”他懒散地拿起画笔，自言自语：“这慕有哥本人也还算漂亮吧，正常点多好，非化得跟个傻子似的，什么癖好？她家好像很有钱。听说她学习很好，上回期末年级第三呢。”
　　……

　　月考成绩出来了，慕有哥考了个年级第二，排她上头的是个万年第一，甩了她十几分。
　　慕有哥个子高，坐在第五排，身后尽是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同学。她喜欢历史，喜欢文学，喜欢语言，可却偏偏学了理。
　　她的梦想是去非洲当兽医，也许是小说看太多。是的，慕有哥家里堆了四书柜加两大箱的书，贯穿古今中外，足足上千本。

　　在学校，她几乎每个月都会被查出一两本课外小说来，搞得班主任办公室都能开书铺了。
　　大概是成绩好的缘故，对于慕有哥的这些小动作，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尽管让她作。反正，学习好，了不起喽。

　　最近书荒，昨儿放学，慕有哥在校门口的杂志铺买了几本最新的言情杂志，和同学们传着看。
　　英语老师提前来到班级，她把杂志往桌肚里揣揣，趴在桌上，一手撑着脸，一手转着笔，等着前头的同学发试卷。

　　教室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正看得出神，它受惊似的忽然飞走。
　　紧接着，闻川单肩背个黑包，臂里夹着红色的速写本，从走廊路过。

　　快速旋转的笔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等到再起来，教室外的人已经没影了。
　　试卷落在面前，慕有哥随意翻两下，往旁边一扔，从桌肚里摸出几本书堆到桌上挡住老师的视线，拿起杂志继续看起来。
　　……

　　这节是语文课，闻川晚到两分多钟，好在老师也迟到了。
　　他个高，坐在教室最后，同桌是个一百九十斤的胖子，粗大的胳膊总是越到他的课桌上。

　　语文老师是个温婉的中年女人，同学们都不怕她。
　　上课时，有人聊天，有人玩手机，有人传纸条，有人看课外书，有人吃零食，也有人认真听讲。

　　闻川自然不是那听讲的其中一位，即便是班主任的课，也照样走神。
　　他的课桌常备画具，以便一有想法立马就能提笔。

　　闻川画画与正常人不同，比如同一个苹果，人家画的是红色，圆的，他给你画出个黑色，无形的。一般这种人呢，要么是怪胎，要么是天才。
　　可惜，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属于前者。

　　铅笔芯用到头，该削了。
　　闻川正握住刀缓慢地使着劲，旁边的胖子一胳膊撞了过来，划得他一手血。

　　胖子并未察觉，从桌肚一块接一块摸薯片。过去很久，等他再看向闻川时，控制不住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身体撞到墙上：“妈呀！”
　　凳子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他的这一声惊叫，瞬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

　　徐老师从黑板前转身：“怎么了？”
　　胖子皱眉看着闻川，完全没听到老师的问话，坐在周围的同学们也纷纷发出惊讶声。

　　徐老师走到教室后面，看闻川一手指的血：“怎么弄得？流这么多血！吴锋你快带他去医务室。”
　　闻川没动弹：“我没事。”

　　“什么没事？赶紧走，这么大口子。”胖子站起来，拽了把闻川，“走啊。”
　　在全班的瞩目下，两人离开教室。

　　徐老师无意间看到桌子底下露出的半张画纸。她将它取出来，待看清时，变了脸色，立马扔在桌上。
　　大家议论纷纷，徐老师杵一会：“大家先自习，班长维持下班里秩序。”
　　老师走了，班里顿时哄闹起来。

　　闻川前桌是个胆大的，举起那张画纸，一脸惊叹：“我去，他是真有毛病啊？”
　　是啊，有毛病。
　　没毛病谁会用自己的血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