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物语》明莺

9、步步惊莲之归去来

　　她渐渐沉入水底。

　　她看见她长长的裙摆像水草一样游动着，摇来晃去。那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嫁衣，她想着有朝一日他会来带她走，她会是他美丽的新娘。

　　只是他离她这么远，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裙裾上绣着的并蒂莲花。

　　她等不到他了。

　　无论是两年前她被册封为后的那个隆冬，还是两年后她沉入湖底的这个深秋。

　　她终于闭上双眼，怀抱着一颗悲伤的心去赴黄泉。她希望她死后，不要再去找他。她原本只是想让他看一看她穿嫁衣的样子。

　　他看见了。

　　当他听到那巨大的水花声的时候，四周的一切也在那一刻尽数坍塌。桃粉的花，碧绿的柳枝，苍青色的石板路。

　　还有她，崔画画。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转身会看见一座熊熊燃烧着的宫殿。而他刚刚站立的那座木桥，流着鲜血汇集而成的河流。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似乎还能看见她手持刀剑浴血而战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人呢？

　　“崔画画，你给我出来！”

　　他不敢相信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人就这么没了，他也不愿意去相信。他跃过火光，冲进那座被火吞噬的宫殿。

　　“崔画画，你出来！”

　　他推开一扇又一扇的宫门，仿佛推开一扇又一扇空荡的旧日时光。直到他看见那搁置在案几上的那页花签，他才终于相信，他原来是这么的深爱着她。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个让他恨，又让他爱的女子，总是藏着，守着，宁死也不肯对他表明心迹。他握着那张花签，纵身跃进那巨大的，深海一样的湖泊。然后他就看见了他翻来覆去也找不着的那个女子，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沉睡在湖底。

　　等等我，画画，等我。

　　南国的夏天很热，风景却名满天下。

　　日暮时分，那些前来赏花泛舟的富贵人家，纷纷在这个时候涌进了这家坐落在青湖边上的晚来客栈。

　　“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变了。”

　　女子细白的手上端着一盏碧绿的茶水，她收回远望的目光，望着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她轻轻一笑，万种风情皆在她的一个回眸。

　　“我说的对吗？”

　　“画画，我没有变。”

　　他倒茶的手一顿，又继续往下加注茶水。直到水满了，这才搁下绘着石青色莲花的茶壶。

　　落日的阴影横隔在他跟她中间，像是大段大段裂开的时光。而那端坐在他对面的女子，眉目间依旧云绕着化不开的轻愁。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知道我欠你良多。”

　　崔画画摇摇头，轻轻搁下茶杯。

　　“你没有欠我什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倾慕你罢了。”

　　赵恒皱起眉头，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画画。”他轻声叫她的名字，酝酿了许久之后喑哑着声音对她说：“我并不知道日日夜夜与他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你。若我知道那个崔皇后不是你，我不会不来找你，更不会让你被他囚禁在水榭之上。”

　　她轻轻靠着窗，眼波一转，落到他身上。 “你与他一母同胞，面容一样，我却从来不曾看错过人。”

　　“画画……”

　　“其实我早该死了。”她垂下眼，慢慢的说：“两年前你就不应该救我，那样我也不会深陷在你的温柔当中无法自拔，甚至愚昧到以为我真的可以和你一生一世不分离。”

　　“我等你娶我，整整等了两年又三个月零六天。可是你一直没来，我想着如果等不来你，那就一直望着你住的府邸也是好的。”

　　“可是现在，你却要成亲了。”

　　“别哭。”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自己怀里。他轻重有序的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等，以后我们的每一天，都会在一起。”

　　赵恒闭上眼，眼前顷刻浮现出那个火光冲天的深夜。

　　他怀中的这个女子，为了见他，竟然将囚禁她的那些暗卫全杀了。她拼尽全力终于站在他面前，却被他推向死路。

　　“你不知道当我转过身看不见你的那一刻，我不仅仅看见那些坍塌的幻境，还有我自己的心。”他是那么的心疼，这原本早该成为他妻子的女子。“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能活着。那怕你是别人的妻子，那怕看着你和别人把酒言欢，我也希望你活着。”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轻而决绝的推开了他。

　　她徐徐低下头，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这场梦，我一梦六年，是时候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