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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所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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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视线定在画面上来人身影的那一瞬,顾沉愣住了,一向淡漠的深蓝瞳孔颤了颤,嘴唇张了又合却半晌也没有出声。他的目光像是透过水镜飘了很远,远到积了百年的岁月沉浮。
墨宁觉得奇怪,也跟着仔细一瞧,愣神的登时又添了一人。
镜中人面具遮目,白衣银发,立于结界的荒原中,宛如堕入尘间的神祇,看着脚步虚浮,像是轻飘飘路过此地,可他手里执着的长剑却凌厉逼人,金光辉耀,飒飒风沙间闪烁着如潮涌至的杀意锋芒。
“这是……”墨宁总算回过神,看向还在呆滞状态的顾沉,半晌也没敢接道那如魔界禁忌般的人。
可有人会接——晃眼间,虚佑的身后忽的多了许多人,都是仙界兵将的装扮,他们对着那人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个重礼,排山倒海跪了一片像是一排蒜苗,声音却齐如洪钟。
“参见剑圣!”
白衣银发,真容未现,却遮不住满身的绝代风姿。那个名字挂在顾沉卧房中百年未曾出现,他们还以为隐退了的仙界真正的神祇,比仙帝慈渊更让魔界忌惮的剑圣楚肆,出现在了结界的荒原上。
魔界众人绷紧了神经,资历老的都自觉暗中调度更多的人前来。剑圣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盔甲摩擦声中,众仙兵直起腰来,像是商量好似的,和魔众相互瞪眼。
紧张的氛围中,慕兰青定定看着眼前的白衣谪仙,突然一转头和满脸惊骇的喻惊澜咬耳朵:“虽然没看到脸,但感觉好帅啊,不愧是魔尊惦记了几百年的人。”
喻惊澜:“……”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为啥他们魔尊这么喜欢仙界的剑圣,不过这楚肆也确实不是啥坏人,忌惮归忌惮,可起码比那天天故作高深好像下一刻就要把魔界炸了的仙帝慈渊顺眼。
但这到底是仙界的战将,此时此景,便显得不那么顺眼了。
这边两个护法各怀心思,另一边惹事的人也不太好过。
虚佑头一回这么心虚,本来是想着来一战成名干翻剑圣,结果反而被剑圣救了一手,还搁地上滚的一身泥,丢人丢到魔界去了。他堪堪站了起来,若无其事抖抖衣服,左顾右盼确认自己爹和哥都没出现,才暗暗舒了口气。
“居然是剑圣,当真是稀客,不知剑圣前来,所为何事?是当我魔界想来就来想打就打吗?”
顾沉和墨宁都不在,慕兰青一脸“我只负责打架不负责说话”的神情,喻惊澜只能临时充当起了魔界门面。
他是上古凶兽混沌,人形状态也是那种野性的英俊,生的高大威武,本就自带压迫,而且这确实是仙界冒犯在先,他质问得理直气壮,一副要吞人的架势。
那头,剑圣未将锋芒收回,然而开口的言语却是几分谦逊:“是我仙界唐突冒犯,小孩子不懂事,这就领走,回头给南护法赔礼。”
这几乎是带着退让的,虚佑猛地抬头,百年的不甘在一瞬间全部涌来,他瞳孔微缩,忍不住道:“为什么这么客气?虽然是我们先动手,但仙魔本就对立,打他们又怎么了?是个屁冒犯!”
不过虚佑到底没敢大声喊,寥寥听到的几人全都不敢言语,剑圣一张脸藏在面具下,也不晓得他是什么神情反应。这番话如同融进了古井无波的池水中,连一丁点波澜都没掀出来。
倒是喻惊澜没想到剑圣这么好说话,当即也有些呆滞,慕兰青抢先回复:“没关系,小孩不懂事,回去打一顿就好。”
瞎扯,这可是他们魔尊的白月光,指不定哪天就被魔尊抢回来当媳妇了,可不能关系搞太僵,不然回头不和睦,不得把床掀了。
即将被打的虚佑看起来非常不服,但刚丢完脸也不好发作,直到被剑圣硬带着离开结界,他终于咬牙切齿地问:“你怕他们?”
连尊称都没用。
剑圣脚步似乎滞了一下,随后,淡淡的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我怕战火纷飞。”
“你到底是怎么当上剑圣的?”虚佑彻底扔了礼仪,直起身,愤愤道,“剑修好战,剑圣更是仙界战神的存在,可是你居然说你怕魔界的战火!真没想到,剑圣畏惧魔尊的传言是真的。”
周围仙兵都是面面相觑,二殿下骂剑圣怂,这是大逆不道,可退让了就是退让了,说的又有几分道理,一时间居然没人敢开口制止。
剑圣终于停住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一双金眸直直盯着虚佑,眸中弧光流动,似燃烧的焰火,泛着一股无声的肃穆之意。
“看来二殿下还是没长教训,下次再找死,本君可不会再收拾烂摊子。”
他语气平淡,眼神更淡,整个人好像一座没有情绪的雕像,却直盯的虚佑卸了勇气,当即噎住说不出话来。
百年来,不满剑圣所为的人比比皆是,但除却今日二殿下这一顿发疯,没有一人敢当面质疑,原因就是一个词——依靠。
剑圣的存在,就好像一个屹立不倒的擎天柱,哪怕这柱子已破败不堪,让人忍不住想推倒翻新,但也会顾忌真的推倒之后,新柱子会撑不住那苍穹。
一边敬重依赖他,一边盼望着有人能推翻他。
…
结界小意外后的当日,魔界没有任何变化,准确来说,是顾沉好像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是那张如冰霜的冷脸,非常按部就班的和众护法交代完要事,嘴里一丁点剑圣的话题都没蹦出来。
搞得三个护法各自揣着八卦之心的熊熊火焰却找不到地方撒。
直到八卦之王慕兰青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她兴致勃勃把其他两个护法拽了过来:“我和你们说,那不怕死的小子是仙族二殿下,乐死我了,真是个菜鸡,更乐的是,原来那小子此次前来,目的是立威,给剑圣从位置上甩下去自己坐。”
听八卦的两人都是呼吸一滞,本能瞥了眼不远处靠在黑鎏座椅上小憩的顾沉,可顾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可能是睡熟了,没听见。
三人这才舒了口气。
哪怕是四大护法,相互信任是真,可他们向来和顾沉的关系也不是太亲近——顾沉就好像把自己封闭起来,在周身建了高墙,平日任何话语都是冷冰冰的,察觉不出任何情绪,哪怕近在咫尺,也有种隔了层层云雾的疏离感。
孤寂而冷清,又偏偏让人畏惧。
喻惊澜一脸议论傻子的神情:“仙界这帮子人果然脑子有问题,要不是那什么剑圣及时赶到,那小孩都要被兰青杀了,还想抢位置。”
“就是啊。”慕兰青视线忍不住往顾沉身上瞄,“虽说是仙界的剑圣,但可比那天天耀武扬威的仙帝好多了,那二殿下就是个屁,真替下来,我都膈应的慌,墨宁你说呢?”
墨宁板着一张严肃的少年脸,纠结了几秒,生硬地点头:“是的,没有现在的剑圣好看。”
这次说来也是险,幸好仙界的人不知道他们魔尊的情况,否则全力进攻一波就光那剑圣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就在此时,高椅上的顾沉缓缓掀起眼皮,冷不丁开口:“你们看起来对他印象还不错。”
三人连忙闭嘴,一副“我没见过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凑热闹模样,顾沉面色不变,手指有意无意敲着扶手,白皙的指尖像是被黑鎏染上了一层青霜。
剑圣摆烂的早,他四个护法,只有一个喻惊澜年纪大点,剩下都和他差不多年轻,从没有见过传说中仙界剑圣一剑荡八荒的威风凛凛。喻惊澜又是个心大的,在妖界窝了千年直到被他拽到魔界,也没怎么见过剑圣。
跟随旧部的魔众早被他杀光,魔界卷宗于剑圣的记载也就那么一点,无非就是身高十丈三头六臂胡子能拖八尺长的威武老头,毕竟没有魔想承认自己打不过一个仙气飘飘的小白脸,导致顾沉对剑圣的了解也就是个真名,还有那年留在他眼底的一个惊艳而朦胧的身影。
“呀,阿月来了!”
慕兰青见远处走来个人,浑身上下写满了“救场”两字,忙不迭转移话题:“阿月快来给尊主看看还有没有救!”
顾沉:“……”
来人一副贵公子打扮,衣冠齐整,身姿绰约,手里文绉绉捏着把扇子,如同刚从凡间茶楼打包拽上来的,散发着一种有钱人家清雅书生的气质,好像下一刻就能从怀里扔几本书出来并把顾沉拽到凡间赶考去。
那扇子一抡,翩翩公子行了个礼,称得上赏心悦目:“属下云中月,参见尊主。”
顾沉也不啰嗦,将这优雅的公子哥招呼过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云中月毕恭毕敬接过,盒子打开后是一个小药丸。
“本尊中毒了,这是临时解药,你看看能不能调出来。”
北护法云中月,读诗书,精谋略,更善医术。
云中月拿起药丸,盯着看了半晌,轻轻闻了闻,而后眉头一皱:“以前没见过,尊主中的什么毒?”
而后他自觉凑了过去,给顾沉把脉,眉头也越皱越深:“当真前所未见,靠把脉实在瞧不出来,尊主可否给属下几日时间观察研究?”
一股熟悉的疼痛与压迫陡然袭上心间,像是压了百斤的巨石,顾沉牙关一紧,强忍着道:“本尊如今是凡体,不能逗留在这里。”
凡人之躯强留魔界,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只是顾沉从未表现出分毫苦楚,以至于常年喜欢瞎跑的云中月险些忘了这茬。
云中月神色颇凝重:“好,尊主先回凡间,但需留下解药,属下会尽心研究,可时间不定,属下从未在三界见过这种药。”
“要我说,直接逼下毒之人交出解药就好了!”喻惊澜忍不住活动手腕,却被顾沉一个冷眼制止住。
初泽是个神秘人,他能下这种前所未有的毒,而且看起来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顾沉威逼胁迫,顾沉不得不怀疑初泽还有别的底牌,贸然行动,万一初泽破罐子破摔,他这凡体可扛不住毒素暴发。
倒不如沉淀藏锋,直到修为恢复,云中月能研究出解药是最好的结果,真研究不出来,待到恢复魔尊之实,他也不会畏惧这点毒。
只是这段时间他得憋屈的每天想砍初泽八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