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雪纪》夙墨天歌

57、第五十六章 文瑔

　　时间再次往回倒，其实亭羽前脚刚追着亭梧离开莱山派，亭衣和靖竹后脚就赶到了她的房间。
　　结果扑了个空。

　　再去亭梧的房间里找人，结果又是空空如也。

　　亭衣和靖竹后来从负责接待他们的莱山派弟子那里得知，两人先后离开莱山派有事，因为掌门兮泽对乾空派的客人的态度十分随和，所以他们可以自由行动而无需禀报，故而莱山派的人也不知道亭羽和亭梧到底去做什么了。

　　靖竹当即就有些气鼓鼓的了：“两位师叔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啊，居然都不叫我们。”

　　随即靖竹又似有所悟：“莫非他们也察觉到了偷走梦魂石的窃贼的线索，所以出去追踪调查了？”

　　亭衣：“这……不大可能吧？”

　　靖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坚定地看向亭衣：“怎么不可能？既然小师叔都能循着气味察觉到一丝线索，那么亭羽和亭梧两位师叔也可能是通过别的什么法术追踪到了什么线索呢？”

　　亭衣：“……”虽然仍觉得不大靠谱，但是……无法反驳。

　　亭衣其实从昨天起就有所感觉了，梦魂石的气息十分特别，他自从离开秘阁后，就隐隐觉得有相似的气味延伸向远方。

　　但他实在不敢确定，因为太不可思议了。就算他是雪狼半妖，继承自妖族的血脉让他的嗅觉十分灵敏，但梦魂石已经被盗好些时日了，且他这不过是第一次见到梦魂石，还只是远远地闻到过它的气味，如此怎么可能一下就察觉到这么明显的线索？太巧合又太轻易，简直不像是真的。

　　所以亭衣对此保持沉默，自己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整晚，到清晨顶着熊猫眼见到来敲门的靖竹时，立刻被吓了一跳的靖竹穷追猛打地一阵逼问，终于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靖竹当即便兴奋起来了，她没有亭衣想得那么多，只知道有线索是好事，于是立刻便拉着亭衣去敲亭羽的房门，然而晚了一步。

　　“不然……我们去追两位师叔吧？”靖竹提议，“循着气味过去，应该能和师叔们在半路上汇合。”

　　“这不大好吧？”亭衣有些犹豫，“师兄师姐出去追踪却没叫上我们，应该是有他们的道理，如此我们私自赶去，岂不是添乱？”

　　亭衣没发现他已经被靖竹绕进去了，三言两语间，两人已是认定了亭羽和亭梧是去追踪盗贼了……

　　“但师叔们有可能路上遇到什么意料外的危险，如此我们赶去岂不是正好可以搭一把手？”靖竹绞尽脑汁地为自己找理由，“又可能师叔们追踪的线索不如气味那么可靠，到时候小师叔你的本领就可以用上啦。”

　　亭衣：“……”虽然听上去都很有道理，但只要带着“可能”两个字，其可靠性就要大打折扣。
　　但他从来拒绝不了靖竹，而且……这也是个可以和靖竹一起单独同行的好机会……唔，想想就很心动啊。

　　于是亭衣就这么随着靖竹一起去“追亭羽和亭梧”了。

　　想当然他们肯定是“追不上”的。

　　冬天的景色很有几分萧索，山里的树木大部分都是光秃秃的，到让那些建立在枝丫间的鸟巢分外惹眼。靖竹虽心情激动，但也清楚记得亭衣说过的气味很淡，故而一路并不敢催他。结果靖竹一沉默，亭衣反倒有些害羞的不自在了，紧张间有好几次都差点追丢了气味走错了路，于是靖竹便奇怪地看着亭衣，一路越走越脸红……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文瑔正遇到了他人生至今为止最大的一次危机。

　　他从没想到过，自己身边的亲信居然会背叛他，那是跟了他近十年的护卫，好几次陪伴他与大哥走过危难，今次却是这位亲信护卫亲手将他推入了绝境之中。

　　又或者，那根本就是从一开始便埋在自己身边的钉子，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潜伏得这么深这么久，久到真让他等到了一击必中的机会。

　　文瑔此次来莱山带的护卫并不多，他的一部分人手之前折在了昆仑山，另还有些人手都分散去找大哥了。此时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不到十人，已有一半倒下。

　　除了背叛者，还有他的同伙约莫二十人，此刻将他们团团围困在这狭小的山坳里，周围寂静的连声鸟鸣都没有，如此就更别说什么可求助的人影了。

　　就这一点的运气而言，文瑔可比他大哥文璎差远了，他被伏击的地点离莱山派很有些距离，可以说已经出了莱山派可以照拂到的范围，甚至偶尔还会有妖兽在这附近出没，故而这一带山林连山民猎户都没有一个。

　　文瑔被他仅剩的护卫围在中间，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报应”两个字——他之前在昆仑山上对那个前朝遗孤的小公主所做的事，不就是他现在所遭受的这些吗？

　　但他可不会有什么后悔的情绪，他只是突然很想念大哥。

　　以往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险境，可是以往再危险的境遇，也总是和大哥一起闯过来的。这次只剩他一人，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心灰意冷了。

　　大哥这人是有些直有些憨，有时候别人欺负到他头上，他也只是一味傻笑不做回应。小时候他们兄弟俩的处境着实不好，但只要有大哥在，那些冷言冷语或变着法儿找由头的家法便从未落到过他身上。为此大哥的背上倒留下了好些伤痕，到如今再是如何的灵丹妙药也消不去了。

　　好几次兄弟相携地挺过难关，到后来老头子的在外征战越来越顺，族人们对他们兄弟俩，至少在明面上是不敢再那么轻慢了，只是这并非消解了恶意，而是将之隐藏在了水面之下。于是之后兄弟俩经历的便不再是明里暗里的刁难，而是几经生死的迫害，直到老头子在隆安登基后派人接他们入京，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才算消停了些。

　　文瑔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族人们也怕他们欺负了文璎兄弟俩的事被老头子知道了算后账，便打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让他们兄弟俩再也开不了口。这其中当然不乏有心之人的挑拨，文氏一族的内部从来就不平静。只是他们大概也没想到，他们兄弟俩竟然会这么“大度”，关于被迫害的事竟是只字不提。

　　文璎是压根就没有过去告状的心思，对他来讲只要自己和弟弟都好好的，那么其他的事他根本就不在意。而文瑔，则是不屑于告状，对于没见过几面的所谓亲生父亲，他压根就没有想要亲近的意思，而且这个父亲也不是没有在他们身边安排过人，只是有用吗？且他也不相信老头子对他们兄弟的处境完全一无所知，只是他们兄弟俩的安危始终比不上他自己的大业而已。

　　所以文瑔这一生认定的亲人只有大哥一个，能自始至终对他不离不弃，能让他自始至终全心信任的人，从来只有大哥一个。

　　那些旧怨他早晚会亲手了结，只不过现在的他还没有实力对抗整个文氏宗族，他还需隐忍。

　　于是族人们在渡过了最初的那一段战兢紧张的日子之后，便完全放心了下来，态度也不如最初那么谦卑恭谨了。兄弟俩对此不过一笑了之，他们反正从来就不在意。却不想这又让文氏族人有了另一重担心。

　　周皇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儿子，而且都是与族里结过怨的，现在虽然看似不追究了，但也没有与族里多亲近，未来无论是谁上位，都保不准会记起旧时恩怨。且最让他们的担心的是，这两个兄弟，尤其是文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政治上的野心与抱负。若他们兄弟俩有未来进一步南征的心思，那么他们终将要依靠宗室来稳定后方，如此旧时恩怨是不放也得放下了。

　　可惜没有。文璎是个憨直的，要挑起他的心思真是自个儿累死了也没用；而文瑔是个滴水不漏的，与他说话一个不留神，自己反倒容易被他套了话去。

　　且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尤其让族人们警醒。

　　曾有个鲁莽的族中小辈，酒后一时大意竟将自己老子说过的话对文璎复述了出来，大意便是他弟弟文瑔是个狡猾的，总是推文璎这个做哥哥的顶在前面吃挂落，自己向来干干净净脱身，内里还不知藏了怎么样的祸心呢。

　　这样的挑拨之言不是没有人对文璎说过，只不过别人说得委婉，文璎没听懂，然后就这么过去了……大概也是这样吃瘪的次数多了，才让这位长辈在家里大发牢骚，话说得相当难听。偏叫自家这不争气的小辈直白地传到了文璎耳中，于是文璎——怒了。

　　向来憨直的文璎，这次发起怒来，也是一如既往的憨直——直接带人去把这位长辈的家里给砸了。

　　他倒也不为难自己家的下人，只让他们拦住其他人不许插手，所有砸人家家的举动全是自己亲手完成的。从桌椅家具到古董摆设，连门窗都没放过。如果自己力气足够的话，他大概还要把屋顶给掀了、墙也砸了才算完。

　　文瑔得到消息赶到时，他大哥正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呢，看到他来了，笑着说没事，等他歇一会儿，还得去把库房砸了呢。

　　主人家听到这儿刚站稳的腿抖了抖，又晕了过去。

　　文瑔扶了扶额，心里又感动又着急，感动他大哥竟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着急的却是这事恐怕没这么容易了结。

　　果然第二天便有无数弹劾的奏章飞往老头子的龙案，弹劾文璎的居多，只有少部分是弹劾那位长辈道德败坏，竟怀有如此龌龊的念头挑拨子侄兄弟间的关系，其间当然也没放过那位传话的小辈。

　　老头子焦头烂额间，先把他们兄弟俩关禁闭了。关大儿子的原因，自是因为砸了长辈家，再有如何的理由，跨越了辈分的冒犯都得有所惩戒；而关二儿子，那就纯粹是怕他为大哥报仇惹事了。

　　而那位长辈，因为已经有了家门被砸之事在前，老头子不好再惩罚过重，便将所有怒火都倾泻到了那位酒后传话的小辈身上。文瑔没有亲眼所见，只听下人回话说，老头子让人将那小辈拖到午门外，当众给了五十大板，直打到奄奄一息只剩一口。另外还让所有宗室与朝臣都去围观，明晃晃的杀鸡儆猴，一时到让那些弹劾文璎的声浪消停了下去。

　　却是更坚定了宗室们对付文璎兄弟的心。

　　在他们看来，文璎兄弟俩与宗室有怨，不得朝臣元老的支持，又与周皇不亲近，应该很好对付的。只不过周皇尚未立太子，他们兄弟俩在朝中又没担任什么职务，故而明面上的把柄并不好抓。如此只能暗中来了。

　　于是文璎兄弟俩又经历了几次死里逃生，到意外发现了龙台印这一宝物。

　　文瑔心中焦急，这一次他恐怕在劫难逃了。早知道会有这一劫，他应该把龙台印留给大哥的，这东西只能被动对结界产生作用，他现在带在身上根本犹如废物。如果留给大哥，也许未来能保他一命呢？

　　就不知自己死在这里后，大哥该怎么办，会不会冲动之下又做了什么鲁莽之事让人抓住了把柄？
　　以后没有自己在他身边帮他抵御那些暗地里的冷箭，他会不会很快就被人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还有老头子，不知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会不会对大哥多一点回护与怜悯？

　　如果能这样的话，自己的死似乎还有点用……

　　文瑔摸了摸心口，明明是将死之时，心头怎么反而烫了起来？是他还对人世有所留恋吗？

　　这是当然的啊，他始终放心不下大哥，只是寡不敌众，他拖延不下去了，至少最后的死，他还想保留一些尊严。

　　心头越来越烫，文瑔皱眉，这不对劲。

　　他探手去摸，果然是贴身收起的龙台印。文瑔将那黑糊糊的半块印掏出，此时它不仅散发着灼人的热度，更是隐隐被一层暗光包围——令人心生不详之感的紫色暗光。

　　心念电闪之间，文瑔将龙台印向簇拥得越来越近的杀手们扔去。

　　杀手反射性地举刀去砍，却在刀刃触碰到龙台印的瞬间僵住。

　　倒不是他不想动弹，而是刀刃就像被吸附在龙台印上一般，根本动不了。

　　随后，让文瑔一生难忘的噩梦般的场景在他眼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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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璎和文瑔兄弟俩，在第十四章百年轮回中，从他们老子的角度提过一点，另外就是在第二十六章了，龙台印也是在这一章里提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