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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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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降雾。
有人舞剑,声音飒飒作响。他劈开金石有水雾喷洒出来,我一尝是甘便对他笑,笑是真的,林中的雾气也是真的。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梦会那么真的。
茶被冲开了。
茶叶在水里翻滚。我举杯面向舞剑的人,他的身影穿梭在树林之中如离弦的箭,快得看不见。...我生怕他会就这么冲了出去,然肩膀被人一拍,我猛地转身他却在背后对我笑。
笑是真的,可是雾也是真的。...我竟看不清他是谁。
“完了?”
他问我。
“什么完了?”
我反问。
“恩怨。”
他替我回答。
“没有。”
我摇头。
“那你还不该来这里。”
他伸手握紧我,似乎不舍,似乎难以割断,但他还是把我拉出山林拉向前面黑色的河川。
“这是忘川河。”我认得这条河,它在酆都的下面,和旱路隔了江岸,有矮堤和陌上。他的水很浑浊因为流经了终年布满灰黑烟雾的晏仁,所以它的水深不见底。
“过河回去。”
一句话之后他就不见了。茫茫的河岸他丢下我在这里空转,没有船没有人,这河水深不见底。我明知回不去了,可山林又消失无踪迹。
渐渐的,河水也流干了去,岸边的树木都枯萎,河床上升。
我这才看见了路,一条路从脚下蔓延向另一个地方。我走进去,就像寻找就像挣扎,我一点点地摸索,一个人背着冷气和烟雾在这条路上漂泊了好些年。
好些年了都没有人肯让停下来,我一直那么以为。
然而当我拨开浓雾的时候才看见所有的人站在河岸,戴着白无常的面具,穿着一样的衣物,身形各异可我一人也不能认出来。
除了末尾出现的黑无常,他穿着黑衣站在桥头,低头看我。
他的手里还有一个钟馗,已经被捏变形了。我抬头看他,我的手在发抖,是冷的,也是怕的。
“楚良?”
我认得他。
“....。”
他不说话,伸手指向桥下另一条路。
“我是文墨。”
我向他伸手,他又突然消失。我恍然回头,来时路上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就连后路也没有,我回不去。
我突然明白我再也回不去了。
“墨儿。”
高逸在我头顶说话。他伸手拉着我的头发,轻轻把五指插去一路顺走。
“几日了?”
我眯眼躲开光线。
“还有一日。”高逸没有说我躺了几天,而是直接报了一个数字,他说我只剩一天可以活。
“为什么不让崇云杀了我。”
我看见自己的手,上面床头雕花的阴影密布,就像手心的一些纹路,而我的纹所有的道士都不待见,但说得却很好。而事实确实很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甜头换一个人几生几世都尝不到。
“我舍不得。”高逸接下我的手心,翻开便吻了一下,“他只是个被恨冲昏了头的阉人,不配杀你。”
“你配?”
我玩笑话他。
“我也不配。”高逸在笑,声音颤抖得有些奇怪。我听他问,“你知道是谁吗?”
“皇上?”
“不。”
我摇头,“你直接说罢。”
“是楚良。”
高逸的笑声变大,他放下我突然就变了冰凉的手,起身看我一眼。
“不可能。”
我摇头。
“为什么不可能。他身手了得。”想了想,他弯腰凑在我耳边说,“凌迟得找身手好的人,不然苦的可是你,我的墨儿。”
“....。”
我再也想不起该说什么。
高逸抬高眉头淡笑好几声,我听到了轻视和报复,但没有快意。我突然也笑了,不知道笑什么,本来除了我自己我不再觉得这世上还有人好笑。
“你笑什么?”
高逸的声音开始不稳,他皱紧了眉头。
“笑你。”
我的笑声很大,屋子里还有小小的回音。
“...你最后留给我的,就是这个?”
“除此之外呢?”我转头看着床内的布帐,一股浓烈的药香混着血的味道,我眼睛发酸,难以启齿,我张了张嘴还是决定问他,“如果我说我很爱你,...你信不信?”
“.......。”
我不敢回头,高逸也没有说话。
时间就在沉默里折磨人许久,直到高逸踩着脚步走开,我听见沙沙的声音闭上眼睛。吱呀一声,他开门,光线突然变亮,我看见床帐上投射下他的影子。
“不信。”
他简单地回答了我的话。
“是我以前骗了你?”我闭眼问,“还是我伤过你?”
“不是。”高逸的声音停顿,我听见他哑了一点,和着冷那种压不过风声的话才传过来。
“如果说信,...我怕你不相信。”
我没有懂这句话。
一直到隔天,我也一直在想他这个问题。
我看着面前快烧完的半柱香,黑色的屋内它一明一灭。孟昶没有公开行刑,并且允许我死后葬回文家祖坟。只是他的侍读死在我府上,他心神不济也无心监刑。
这个重任自然落在了高长卿头上。
他站在木头搭成的刑台下,看我,眼里的欢欣藏得非常好。过了一会他走来站在我面前,似乎是等我说什么。
“你没话说?”
我抢先问他。
“你还是那么厉害。”高长卿笑答,“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剑。”
“是么?”我眯眼想了想,抬头问他,“不介意我再送你一句话?”
“文大人请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说罢,高长卿愣了一会儿才木然转身走下刑台,我看见他走路的背影开始蹒跚,衣摆也露出反复修补的补丁。除去他最后看我的眼神,我以为他和以前一样。
其实,...不仅是做臣子的人才能有狼子野心。
孟昶十年傀儡,十年皇帝,他怕的人多了。我早已跟高长卿说过。...这一仗他还得打下去,而且必输无疑。
必输无疑。
我看着高逸,他坐在案台上,他在等时间。
“楚良呢?”
我问他。
高逸似笑非笑地偏头,“天底下有谁能找得到他?”
“你骗我。”
“不,我在折磨你”
“折磨我?”我抬头笑看天井,那道光就刺痛眼镜,更像剑,比欺骗还锋利。我还想等高逸的回答,但那边没有声音了,只有香烧断的响动,啪嗒地落在地上。
有人在说话,一阵骚动,我听见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门开一阵风猛烈地吹过来,就连腹部的伤口都被撕开。有谁破门而入?我低头看见白色的衣角,和暗红色的官府,有人扯开嗓子吵吵嚷嚷。
风还是顺着风口灌进来,可被人去管他。
有人也大摇大摆走过来,一脚踢翻刑台上的火盆,挡在我面前气势汹汹。
“本公子的人,哪个敢动?!”
“涔公子?”高逸在台下福身回话,“这是蜀中的家事。”
“老子管你什么事,这个人。”说了一半他指了一下我的鼻子,“是老子的。”
“高大人!”台下一白衣白裤的小童接下话来,句句威逼,“刚才王上已派使者进宫,相信不久就会有诏书下来。高大人何不耐心等等再行刑,不然错杀了人就不仅是家事,而是两国间的大事。”
“...也是。”
我见高逸展眉笑了,不一会他抬头看我,眼神时而深时而浅,浅是那里面的遗憾被我看透了,深是他没有故意隐藏的那些,我也从来没见过。
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但一切就如涔令非说的那样,诏书很快下来,除了放人以外,还有我永不能回蜀地这一条。我还没想清楚,那边涔令非已经牵着我的手大吼,“老子可不稀罕!”
“公子,注意言辞。”小童在他身后叮嘱。
“要你管!”涔令非回头对我眨眨眼睛说,“什么都别管了,跟我去大理,那儿四季如春可是世间最好看的地方。”
“涔公子说话还是往般风范。”
我笑了笑,转头看高逸,他坐在案台前,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宗,一言不发。
“还看什么看,那人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义气相。”涔令非一直对高逸有敌意,嘀嘀咕咕都是高逸的坏话。我听着,感觉慢慢淡了。
感觉,是指刚才的感觉。
我想起了那天井漏下的风,这么突然,这么强烈,我觉得甚是熟悉。但现在才想起那应该是剑气,这种剑气我看过一个人用。第一次他在火场里面救我,第二次就在这里。
可我没有看见他。
难道没来?突然我的手被人从背后拉住了,但转瞬即逝的他又发开。暖意马上没有,换来的是涔令非那天生冰凉的手。
“楚良!”
我回身叫他。就跟当初同游酆都的哪天,只要稍微不注意就失散了,然后一个人又一个人,多少个陌生从眼前过去。...人总是聚少离多的,这话的道理就在聚和离,这说明认识,这说明后悔。
高逸,楚良,孟昶,涔令非。
这四个人相似又相同。
如不同的风景变换着,我想得到的想拥有的,偏偏没有;我不能失去的不能离开的,偏偏不在了;我想不到的猜不透的,偏偏却爱了,...那只有一个浑浑噩噩的才在如今牵上我的手。
我该说什么呢?
如果那日崇云将我杀了,是否可好?
我不知道。
记得文相人曾笑谈。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个时候晏仁还没有那么多的雾,天很高,两岸的深峡基本不能见底。有条河从脚下那么过去,有人踩水来,啪嗒响着。都记忆犹新,好像还是昨天,并没有之前让我那么怀念。
但这人呢,总是会变。
好如晏仁的变天,人也一天天在世间游走的时候改变。真假对错,他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为了生存。他开始做自己从前不会做的事,说不会说的话,动明知道不能动的感情。
他越发的像个人了。
可也不像人了。
“楚良。”
我问我身边的人,问他是不是楚良。
他偏头似是不解地想想又笑着说我认错了,然后不再说话,气闷着听车轮的响声。
听它压碎了这个隆冬蜀地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