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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番外—雏鸟 ...

  •   男孩蹲在地上,用手沾着泥土随意的画着。
      有圆的,方的,条条杠杠。
      圆的是脸,方的是身体,条条杠杠的是初春刚下出的雨。
      他就照着刚露出额角的太阳,饶有兴致的画自己的影子,丝毫不在意周围满是破蛋壳,烂菜叶,还有一股子浓厚的鸭粪,鸡粪的味道。
      周遭的东西都是破破烂烂的,再有就是同样破烂的男孩。
      男孩身上的衣服是他母亲的,看得出洗净之后有多么亮眼。鞋子是父亲的,像两只小船,载着他一对极小的脚丫。
      踩在地上像是初生蚕蛹留下的痕迹一般,但奇怪的是明明只他一人,地上却有两对脚印。
      这时候远处却突然来了一人,似乎是带着怒气来的。
      他每走一步,周遭的环境就干净几分。似乎有双看不见的手,替他把所有的污浊全数清除掉了。
      男孩也不抬头,仍然自顾自的画自己的影子,那人此刻怒意却突然消了,就这样静静的等他画完。
      随即一提手,拎小鸡儿一般就把男孩捉去了。
      一个月后,男孩和其他一齐被捉来的小孩们就待在一处极其繁华的侧殿的一处小屋里。
      小孩们都不知所措,大多都是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掠来的,只知道这里的人都凶极了。
      管教他们的人叫阿龙,长着一张大圆脸,大圆肚皮,头也是方圆极了。
      牙齿是黑的,门牙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说起话来风儿也不知是直往里灌,还是抢着往外跑。
      并且每次走起路来都能听到他腰上别着的鞭子,那不断擦地的噪音。小孩们想:或许是他故意的呢?
      不过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是每次其他人叫他都这个名字。
      小孩们恨他极了,每次在私底下叫他阿聋。只是有次有个女孩儿被捉住了,一连罚了五日的饭,才不敢继续喊了。
      而当初捉他们来的那人也一直不知名字,那人倒是长的极好,不过动起手来一点也不比阿龙留情。
      他最喜欢用的却是一把折扇,折扇的骨子是一把上好的青竹。揍起人来痛极了,看起来却比鞭子好看多了。
      揍人揍的多了,折扇让人血人膏给滋养的红润发亮,小孩们觉得连带着那人的红衣也红的可恐。
      小孩们来这里每天都吃一种说不上名字的药丸,甜是不甜,但倒也不苦。
      吃起来像是树根,涩口极了,只好每次用水直往里灌。
      这群人教他们一些很基本的法术,也教他们诗书礼仪,就连琴棋书画有时也会涉及,小孩们甚至猜测是不是他们的父母们把他们送来的。
      但他们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平日里但凡有一丁点错,都是极其重的惩罚。甚至断手断脚也不在少数,更可恐的是他们还有法子给接上。
      上次有几个孩子受不了,偷偷跑掉了,被抓回来后那红衣服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几个人真的就是虐杀一通,还一连罚了他们所有人三天的饭。
      这里面最奇特的是那个男孩,总是独来独往,也不抱怨,更不哭泣,却一次也不犯错。
      就连小孩们公认最难的每天要唱的曲子,他也是一字不差都能唱出来。
      有一日那红衣服的人来了,竟然带着难得的好兴致,坐在一张四平八稳的楠木椅子上,免了他们一日的劳作,条件是只需给他唱几首曲子。
      小孩们没一个愿意出来,都清楚他的手段,若是不如意,可能几天几夜都吃不上饭,还免不了一顿毒打。
      那人今天心情真是好极了:“谁出来?唱的好了,我就带你去城里转转。”
      他还算和气,身边的阿龙却蛮横极了,一条鞭子在他手里舞的发响。秃鹫一般眼睛扫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人出来。
      “怎么了?教了你们这么些天,就是土鸡也会叫几声吧?”
      红衣服那人撇了一眼阿龙,似乎只有今天觉得他做的不妥。
      随即环顾一周,指着一个平日里唱功还算好的女孩,阿龙便押着她出来了,活像要送上刑场的囚犯。
      阿龙把她往那人身前一放,那女孩前三句还不坏,第四句就在嘴里打疙瘩,她急得眼泪直打旋,随即呛在嗓子眼,咕噜噜冒泡,听上去像快溺死的人儿一样。
      那人今天脾气好的离谱,仰起头说:“那个给她唱一遍?”
      没人敢张口,都知道这时候那人的耳朵已经被污染了,就算是天底下唱歌最好听的人儿来了,他也能挑出毛病来。
      果真,那人双手往上一扬,把袖子抖到肘部,众人知道:那是他行刑前的动作。
      他们一齐看着那折扇在他手里挥舞,就连那个一直哭的女孩心里也在想:快揍吧,揍完了大家就都舒服了。
      那扬起的手儿看势就要落下,一声莺啼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红衣服那人跟着神志也飘了起来。那是他每次修为进阶时的感觉,舒服的紧了。
      那人回过头朝这边看去,见一个男孩婉转的唱着,声音是十分细小,但每个字吐的是那么清楚,调也在,板也在。
      他竟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把这个男孩给忽略了,他还记起那天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对着自己的眼睛。
      那人从记事以来就都没有一双眼睛,就那样正正的对准他这本就不是薄情,或是凶狠的眼睛。
      那人的耳朵在之前那个女孩哪里所遭的罪,仿佛现在全数补了回来。他第一次发现有人可以这样正视自己,而男孩的那声“不怕”似乎是感动的他心也快碎了。
      他头一次发觉自己心里有块谁也不知道的,柔软的地方。
      若不是眼前这个男孩,若是他们错过了彼此,他仿佛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竟然有这样的一块地方。
      男孩仿佛就是他的软肋,他出奇的弱小让他有种痛痛的怜爱。
      一百三十七岁的他从没做过父亲,他认为做父亲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每次吃完饭躺在椅子上就有一双小小的手锤在肩上,亦或是拍在肚子上。每次归来,有杯浓浓的茶就依在嘴边,然后自己就伸出手,在他那蓬软,怎么也长不长的头发上重重的摸上几下。偶尔,也去那他打心底觉得没趣的地方,买上几个又甜,又酸的,叫糖葫芦的糊涂东西,放在一脸期许小男孩那肉乎乎的手上。
      做父亲甜甜的酸楚,或是苦苦的幸福,仿佛都在这里了。
      更妙的是,男孩从来不因为他的宠溺而摇首乞尾,他并不阿谀奉承,或许也是习以为常罢了。
      那人想:这孩子跟他一样,骨子里有股子大器。他从不因自己对他如同祖父或者是父亲般的宠爱而忘记自己该做什么,每日的课程以及劳作一点不落,一样规规矩矩的给他沏好茶,一样用那双永远也长不大的小手锤在肩上。
      这一刻,他再也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也不是几日前活生生用折扇揍死那几个孩子的人了,他也是个懂得天伦之乐的一百多岁的老人了。
      半年时间过去了,又有孩子趁着他们不注意逃去了。
      怎么可能让他们跑的掉,不出百步就捉了回来,那人就带着男孩四处溜达,指示别人做这个做那个的。
      奇怪也就奇怪在这,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揍过人了,折扇没了人血的滋润,也跟着冷淡下去。似乎是男孩一直占着他的手,怎么动唤都不方便。
      那人看着手底下人处死那几个逃跑的孩子时,心里竟然有些不适,他从未为任何人的死亡而不适过。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把男孩逼得那么紧。
      就这样冬去春来,那人的手越来越冷了下去,连带着那把折扇也不怎么带在身旁。偶尔有那么几次想动手,扬起来的手又因为折扇不在又恨恨的放下。
      他明白自己的变化和男孩有关,是他勾起了自己不知哪里来的慈父心情,他想好好品一品这种心情。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抱负:有朝一日,他能摆脱这所有的一切,和男孩去过一种朴实无华的生活,就像人间的一切老祖父和孙儿一样。终有一日,男孩也会在那一天隆重的给他戴孝,往后在每一年里的某一天,都能烧两摞黄纸,犒一壶清酒…
      后来啊,男孩长大了,回了家乡。还收了几个徒弟,做过了许多轰轰烈烈的事,最终死在一个铃铛里。
      那人倒是活的长久一点,还做成了他祖祖辈辈都没做成功的事情,最后却也死在内忧外患之中。
      他到死都在幻想那个甜甜的,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或许男孩生命的最终时刻,也会愿意陪他做一个长长的,关于亲情的梦吧?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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