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大人请留步》何为逍遥

2、第二章

　　魏姨爹最后端上一大钵子鸡汤，在众人不住地赞叹下微微红了脸，盛上一碗饭夹了些菜后便躲灶房吃去了。菜的确好吃又新鲜，古代的菜绝对算得上是健康绿色食物。我三番两次有过不顾形象多夹菜的念头，可碍于面子和礼节只得把念头硬生生吞下肚里，强装文雅和淡定地慢悠悠地吃着还是主人们让我夹的菜，眼睛时不时看一下喜欢的菜被一点一点地夹走，消失不见。
　　“苏娘子看似如此瘦弱，莫非挑食？”魏漪挑挑眉道。
　　大家一听这番说辞，便纷纷向我劝菜，我不免尴尬无比。
　　“苏娘子，这道青椒炒土豆丝你可喜欢？”魏姨娘问。
　　我愣了下，这道菜可是我前世最爱的菜，没有之一！
　　“呃......这道菜味道甚好，我......自然喜欢！”我强忍着夹菜的欲望垂下眸。
　　魏漪似乎对魏澈使了个眼色，不出半晌，那盘所剩无几的青椒炒土豆丝便换到了我面前。
　　“还剩一点，苏娘子若不嫌弃便吃掉吧！”魏澈道。
　　我喜出望外，忙笑道：“怎么会嫌弃？这菜如此美味，我还求之不得呢！”说罢我愣了下，意识到说漏了嘴，便咳了咳掩饰窘迫。
　　......
　　晚炊持续到天黑，魏姨娘一家留宿于此。我住的房间是临时打扫出来的杂物间，主人们为了不让我尴尬便未让谁和我同住。简单洗漱后，我躺到床上，没有丝毫困意。古代农民普遍早早入睡，次日鸡鸣后便起来干活，而此时才戌时多一些，若在前世，我还在晚自习的教室里呢！
　　我从床上起来推开门走出去，看到对面魏漪的房里还亮着灯。她应该在读书吧，不如去向她借本书看看？这个国家的文字我还不知识不识呢！
　　透过窗纸，我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坐在点着蜡烛的桌前。我轻轻叩门，里面的魏漪问:“谁？”
　　“苏锦。”
　　魏漪听到我的声音便起身开门。
　　“苏娘子为何不去睡觉？”
　　“睡不着，想向你借本书看看，方便吗？”
　　魏漪颔首，引我进屋。她的房间有农家人少见的干净整洁，器具不多，小小的书架上摆满书物，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我来到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书，书名是几个令我熟悉但又不识的符号，看来我果真不识这里的文字。
　　“苏娘子对这本《慕容姬文集》感兴趣？那便拿去看吧。”魏漪道。
　　我其实想告诉她我失忆后连字都不识了，但又难以启齿，毕竟太丢脸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魏漪翻动着书卷，语气却极为耐心。
　　“魏二娘子，其实我……”我十分不自然地拿着书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似乎准备赖这儿不走了。
　　魏漪转过身，对我做了个手势道:“苏娘子若想留坐会儿，便请入席。”
　　我连忙忍住笑意，从容地坐到魏漪旁边，翻开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眼则时不时瞟一下魏漪，请求她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苏娘子，可是有话要说？”魏漪忍了好久，终于抬起头来望向我。
　　我愣了下，忙笑道:“没事、没事！你继续……”
　　魏漪看了不一会儿，便又发觉一道目光总是聚集到她面前的书卷上，她想了想，转头对我淡笑道:“苏娘子可是想和我一起看？”
　　“嗯……可以吗？”我殷切真诚地看着她。
　　“当然可以，早说不成了？”魏漪无奈含嗔地瞥了我一眼。
　　我凑到魏漪身边，从她身上隐隐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书墨香气。我偷偷看了一眼她专注的好看侧脸，思绪早已从书卷上飘走，开始围绕着身旁的美人儿转了。
　　“苏锦。”
　　“嗯……”
　　“发什么呆呢？”
　　我恍恍惚惚回过神，看见魏漪不知何时早已换了一本书在读了。我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魏漪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一点儿都不像女子。”
　　我唬了一跳，连忙回想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惊慌失措。魏漪忍不住噗嗤一笑，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我肩上，安慰道:“在我这里你就莫要有什么顾虑了，爱怎么做便怎么做。”
　　我受宠若惊，喜悦地笑道:“多谢魏二娘子！”
　　魏漪望着我怔了下，眸中复现的异彩被强压下去，眸底一片晦色，忽面带一丝忧愁。
　　“你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无妨。”魏漪摇摇头。
　　“魏二娘子可以带我读吗？”我终于鼓起勇气。
　　魏漪愣了愣，沉默半晌答应了。
　　“……夫淑贤者以天下为己任——看到了吗？在这儿。”
　　“嗯。”
　　“以国兴为荣，以国衰为耻。古有贤女曰:‘吾生而为……’”
　　“以国兴为荣，以国衰为耻。古有贤女曰……”
　　……
　　我也不知自己何时竟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伏在桌案上，身披魏漪的外衫，而魏漪仍在一旁夜读。她面容安详，脸上多少也有了一丝倦意，但托着下巴强撑着。
　　“魏漪，别看了，夜深了，睡吧。”我轻声道。
　　魏漪对我笑笑，摇摇头道:“往日我一直看到三更，你若困了，便先回去吧。”
　　“我不走。”我不假思索地道。
　　“请便。”魏漪也没多大反应，微微挑眉。
　　我无赖似的又向她挪了挪，一手支下巴，看着她读书。魏漪脾性也真是好，完全默许了我的小动作。我见她衣着单薄，便将披在身上的外衫重新给她披上。
　　“你这么瘦弱，还是披着吧，我不冷。”魏漪道。
　　“不行，你如果不披的话，那我们就一起披！”我严肃地道。
　　魏漪愣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直到我将外衫披了一半在她身上，与她并肩坐在一起，她才猛然清醒。
　　“你……你胡闹！”温文尔雅的魏漪终于生气了，秀雅的脸上渐渐染上红晕，仿佛恼羞成怒。她站了起来，把外衫丢在一边，夹着书本端上灯盏头也不回地开门走出房间。
　　我这才开始后悔，自己确实做得太过了，这里毕竟是女尊国，两女子依偎在一起算哪门子事？！魏漪恼自己了，倘若她不愿再带我读书该怎么办？
　　次日，我睡到太阳高照才醒。出来洗漱时，发现家里静悄悄的，该干活的魏家主她们应早已在田间挥汗如雨了。我慢慢走到堂屋，见李氏与魏澈坐在桌前吃饭，看到我来了，魏澈笑道:“苏娘子起来了？我们没敢叫醒你，快来用膳吧！”
　　“苏娘子饿坏了吧？别客气，坐下吃吧！”李氏亦笑道。
　　我确实饿坏了，客套了几句，便入座用膳。魏澈告诉我，魏漪每日用完早膳便要去镇上私塾读书，侍奉欧阳老娘子，下午才回来。魏澈吃完也去田上帮忙了，李氏回屋为魏清缝补衣服，我回屋去研究那本《慕容姬文集》。昨夜魏漪带我识了不少字，我渐渐发现自己对文字越来越敏感熟悉，想必原主的记忆正在逐渐恢复。
　　午膳后，我一头扎进书本的海洋里，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营养，书瘾不知怎的被勾了起来。前世，武侠小说让我着迷，今生，竟是这类枯燥无味的论理文章给我如此大的吸引力！莫非是原主性情所造成的影响？
　　待我看完整本文集，起身活动筋骨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熟悉这里的文字了。我兴高采烈地跑进魏漪的房间准备再拿一本书看看，注意力却被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吸引了。
　　“字真好看……”我举起一张魏漪练字的纸喃喃赞叹。
　　这张纸还剩部分空白，于是我提笔沾墨凭直觉在纸上落下一个“溪”字。我的手有些颤抖，写字时略感生涩，胳膊凌空一久亦发酸发胀。这不该呀！原主多半是书香门第之女，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文赋，写字作文章应是天天在做的事，可为何我才写完一个字便支撑不住了？这字写得是有模有样，明显练过，但勾连处不够圆滑流畅，仿佛气力不支一般。
　　我不禁有点心灰意冷，走到铜镜前，细细打量这具亭亭女儿身，身量在女尊国不算矮，可就是太瘦弱了，捏捏大腿和胳膊，仿佛一点儿肌肉都没有。容貌亦清丽绝伦，绝对可迷倒不少小儿郎，可这透露出的一股子着实不适合女人的病娇气是怎么回事？
　　我此刻十分怀疑这原主从爹肚子里生出来时便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况且我刚在魏家不久，就被不止一次形容成“瘦弱”“不似女儿”了。方才我是第一次照镜子，这个样子若放到我前世的社会，定会被一大波男人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生怕吹一点儿风，淋一点儿雨，宠爱得宠上天了。可现实是残酷的，如今是大女子社会，这么一副男儿态的样子，定会被天下人唾弃鄙夷的！
　　正当我欲哭无泪的时候，有人走进来了。我瞥了一眼，正是魏漪无疑，我莫名心虚地不敢正眼瞧她，便佯装随意地打招呼道:“魏二娘子，我借你一本书。”
　　魏漪对我一反常态的态度感到奇怪，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点点头，便走向桌案。我随便取了一本书，把之前的书还回去，然后迅速回房。我拿的是一本诗词集，完全沉浸其中后，便灵感萌发，凭感觉在脑中写下一首诗，连自己都惊艳到了。杂物间里找不到文具，我只得再次敲响魏漪的房门。
　　“谁？”
　　“呃，苏锦。”
　　里边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苏娘子有何贵干？”魏漪开了门，不冷不热地看着我。
　　“我想向魏二娘子借些文具，行吗？”我依旧佯装淡漠，语气却不失恭敬。
　　魏漪打量了下我，挑挑眉，让我进来了。
　　“你要什么？”
　　“我想借一支毛笔，一个砚台，一块墨条，还有几张纸。”
　　魏漪把东西一一借给我后，我道了声谢，便迫不及待地回屋。从灶房里取来水，倒一点进砚台，我开始耐心地研墨，脑中一遍遍吟诵作出的诗，生怕忘记。墨研得差不多后，我将毛笔在水中润湿，然后蘸上墨水，在铺平的纸上慢慢写下脑中所成之诗。落下最后一个字我瘫倒在坐席上，揉捏着酸胀的胳膊手腕。突然间，我余光瞥见一块深蓝色的衣摆在后侧。
　　“苏娘子果真来自书香门第，这豪气万丈、辞藻恢宏不俗的七言律诗着实让我大开眼界了！”
　　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魏漪毫不掩饰钦佩之情地赞叹道。
　　“魏二娘子谬赞了。”我笑笑。
　　“可我仍有一事不明。昨日你为何让我带你读书？是玩笑还是……”
　　我笑容一僵。我总不能说，我以为自己把识的字都给忘了，但后来发现全想起来了？这个话题最终被搁置了。
　　“苏娘子，我请求往后在你养伤的日子里，有空时与我论诗论文如何？”魏漪真诚地道。
　　我见她不计前嫌，便爽快地答应了。
　　……
　　日子过得飞快，时间在人不知不觉间从指缝中溜走，未觉时逝，发已先白。又是一个早晨，我曾许诺每天在魏漪离家前写一首诗或词赠她，她也回赠一首。我脑中早已浮现一首熟悉至极的词了，是我在前世读书时背诵的，我总觉得这首词十分契合当下。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魏漪怔怔地抬头与我对视，停留半晌，垂下眸，掩去一抹悲戚之色，告辞后，登上马车离开。我望着那远去的马车扬起的阵阵烟尘，轻叹一口气，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