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深处》凤凰堂

31、王兄来电！

　　十二、大年夜的祝福

　　31、王兄来电！

　　大年三十，陆承宇一家沿袭中国的老传统——有钱无钱回家过年。他们早早回到老爷子的家，去陪老爷子过年。
　　陆振轩劳动着老寒腿早早下楼来接，见儿子率领着完整的一家子，他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稳稳当当地放下来。
　　“小溪，回家就好。回家就好。爸刚刚还担心……担心你不回家呢……”陆振轩在第一时间里，接下冷紫溪手中的大包小裹，然后握着儿媳的手，哽咽道，接着一把老泪就纵横而出。
　　冷紫溪眼中酸涩，心里不由自责万分。
　　自上次中秋节别后，她再也没来看过这个老人，不是不想来，而是这半年以来，忙是一个方面，主要的是她的心绪千山万水，与陆承宇差点儿就分道扬镳。
　　现在她绕山绕水的又绕回来，又绕到这个她叫了二十年“爸爸”的老人的身边。
　　假若绕不回来了，我真能割舍下这个视自己为己出的老人？
　　冷紫溪叩问自己，为什么要让无辜的老人受罪？我跟陆承宇叫什么劲啊？
　　陆氏父女站一旁感受颇深。
　　特别是陆承宇，他现在意识到了冷紫溪嫁过来，不光是嫁给他，更是嫁给了他的这个家庭。
　　她已是这个家庭成员之一，她的根系早已融入他的家族之树，他们的根系已盘根错节，再也分不开啦。
　　父亲已经老了，萎缩了，也矮小了，他到了得向外界渴求庇护的时候了。
　　自己是时候该站出来了，该为一家人遮风挡雨，该为一家人撑起一片天了。
　　陆承宇被老父和妻子的一个感怀的画面所顿悟，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成长了，由一个混不吝的老男孩，突然之间就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陆承宇强忍着眼眶里直往外涌的潮水，他双臂一展像一对强健的大翅膀，将老父、妻子和女儿都拢到他的羽翼之下，来了个扎实的熊抱。
　　他臂膀之下的三个人哪里知道，这是他给他们的承诺哇。
　　进了陆振轩家，厨房里忙前忙后的人当然是张姐。
　　老郭已经回去了，张姐一回来后，她就与张姐完成了交接手续，将陆振轩的生计大权，交到另一个女人手中，之后她就主动要撤退了。
　　老郭的心里实际上有了芥蒂，她与张姐曾经是称兄道弟的两女人，现在让她们同居一室，吃同样的，喝同样的，还共同服侍同一个男人，这种尴尬的局面，她尚且不能应付，尤其在她还伏击在地下，张姐却名正言顺、昂着头的时候。她想，等到不久的将来，等到她堂堂正正走进门的时候，她也许就要换一个保姆了，这样她可能舒心一点。
　　老实巴交的张姐哪里能读出老郭的弯弯绕心思，她接过她郭大姐的担子就担当，她想，等过了年，郭大姐若能搬过来住，就好了，她们在一起就可以唠唠嗑了。她哪里知道，要是与她同操一室，她的郭大姐可是相煎太急了啊。
　　冷紫溪进了厨房要插手帮忙，可张姐说什么也不让她下手，硬说自己张罗的差不多了，让冷紫溪多陪老爷子聊聊天，说老爷子没事就念叨着许久没见冷紫溪了。冷紫溪这才作罢，她边询问陆振轩的老寒腿的状况，边给陆振轩泡了杯自己带来的上等西湖龙井，翁媳边喝着茶，边拉起了家常。冷紫溪与陆振轩谈了她这一年工作上的业绩，陆振轩听了连连点头夸赞。
　　其实陆振轩一直以有冷紫溪这样的儿媳为骄傲。现在见她这样出成就了，与自己的儿子也雨过天晴，他一颗曾历经沧桑的心，这会儿终于拨云见日了。陆振轩还向儿媳说了张姐家的情况，说张姐的儿子已没，张姐孤苦伶仃，今年就在他们家过年，今后就相当于他们的家人了。
　　冷紫溪听了张姐儿子的事，不由唏嘘一番。
　　“张姐为我们，献出了她宝贵的光阴，她家已经这样了，她今后当然是我们家中的一份子了。”冷紫溪作为儿媳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见陆振轩听了她的话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冷紫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着，她的心里忽然间就冒出了一个新主意。
　　冷紫溪想，不如就将自家老爷子和张姐撮合到一块儿。这张姐忠厚老实，性格又好，比老爷子就小七八岁，年龄上也合适，最重要的是能与老爷子谈到一块儿去。将老爷子交给她，最让人放心。
　　以前张姐有个病怏怏的儿子，她整天愁眉不展的，所以大家也不便说这些事。现在张姐成了无牵无挂的一个人，没准给她一说，还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冷紫溪暗想等过了年，她一定要充当一次月老，她要让这爱情的红绳，在老爷子和张姐之间牵起来。
　　陆振轩与儿媳说完了自己，说街坊，说完了街坊，说亲戚，却一直没好意思提老郭那一壶。他吃不准冷紫溪对此到底持什么态度，他想等过了年，等他的老寒腿健壮些，等春暖花开，等所有的人都缓过劲来，到时候他再顺其自然地牵着老郭的手，让老郭大白于天下。
　　陆振轩哪里知道，冷紫溪这一头正忙着在心里乱点鸳鸯谱，正在张罗着要将他的红绣球抛给亲人般的张姐。
　　当然不是说张姐不好或不行，而是行走江湖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老郭已捷足先登在前！
　　假若当时陆振轩有一丁点的参悟到冷紫溪的意图，那么，大年夜的饭桌上，多少他得避避嫌，他就不会那样贴己地给张姐夹菜，那样强行地命令张姐多吃些，责怪她太瘦了，影响了身体的健康……
　　可当时陆振轩做这些时，大脑没多少的参与其中，一切都是习惯使然，如亲人般的熟络。
　　这边的张姐秋风尘染，温敦善良的脸孔上也没有一丝波澜，她依旧默默接受着陆振轩的“高压”，依旧默默忙碌着为一家人加菜添饭，已几十年如一日，无论寒来暑往。
　　这或许就是家人，这份默契的关怀，平静而温暖，已散发出岁月的沉香。
　　饭桌上，只有陆离的手机拉警报似的，嗷叫着，无形中宣布人脉这边独好。
　　新年的祝福已提前收到 ，陆离骄傲而妖娆。
　　陆振轩不明就里，一直夸孙女人缘好。陆承宇和冷紫溪都暗中捏了一把汗，他们生怕那俊秀贤良变卦，更怕他们余情未了。
　　就在团圆饭快接近尾声的时候，大家都等到了答案。
　　当时陆离的手机一阵浅吟低唱，她打开手机后，就兴奋地对定视着她的四张脸，宣布道：
　　“王兄来电！”
　　“王兄？”
　　“王兄！”
　　人群一半迷糊，一半清明。
　　陆承宇对不知所以的父亲眨眨眼，以示紧要关头休要多言，接着自己率先垂范，三缄其口，完全静待“王兄”出场的表情。
　　有了陆承宇的带动，大家都自觉闭嘴，仿佛那是个不可多得的越洋电话。
　　“离离，吃了么？提前祝福你，新的一年里，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
　　陆振轩见是低沉的年轻的男声传来，双眼瞪得就像摆在他面前的盘子里的，象征团圆的油炸圆子。可他又不便有什么作为，只好又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态。
　　“嗯，谢谢你，我们正在吃……”
　　“正在吃？咱爸咱妈一定都在？”
　　“当然了，还有咱爷爷，咱阿婶。”
　　电话里的左一个“咱”右一个“咱”，终于让一旁的“咱爸咱妈”攥紧的心脏舒缓了些。可“咱爷爷”和“咱阿婶”被降了一头雾水，在他们的字典里，不管什么时代，无论怎么新潮，可“爸妈”这种称呼可不是随便叫的！
　　除非……
　　陆振轩想不下去了，他的思维紧张得似乎要停滞。
　　孙女才多大的人啊？
　　张姐也待不下去了，借热汤去了厨房。在她的潜意识里，主人家的隐私，自己还是少窥视的好。
　　“离离，你能将手机，给咱爸妈吗？我想提前给他们拜年。”
　　“嗯？好吧。不过，王兄，依我看，你有了咱爸咱妈，就似有了靠山，我这个不能靠的妹妹，就有该往一边站的趋势了吧？”陆离不满地抗议。
　　陆振轩听到“妹妹”一说，思维又重新启动：敢情这个丫头在外面，认了一个干哥哥？
　　这怎么能行？
　　长期下去，恐怕就成了情哥哥！
　　陆振轩透过表象直击本质，他立马在心里给出自己的主张：该堵的还是要堵，防患于未然。
　　可他哪里知道，由男朋友折中为情哥哥已属不易，已是迫不得已给了“咱爸咱妈”莫大的面子，依他们家丫头的性子，甚至要一走了之，直奔他们幸福的二人世界。
　　“嗯，有可能。原以为你有魅力，可见了咱爸咱妈，我才知道，将你培养出这么有魅力的人，才更有魅力。”
　　王子豪由毛脚女婿摇身一变，变成他们的干儿子，腰杆子也不知粗壮了多少，嘴巴也伶俐许多，不过，好在这两孩子的斗嘴还很有分寸，都在大家能接受的范围里，他们做大人的也只有往下走，陪着他们边走边看。
　　“势利小人。”陆离冲手机，嘻笑怒骂了一句，她就将手机递给冷紫溪。
　　“你干儿子的来电。你干儿子，要给他的干爸、干妈，拜年啦！”
　　冷紫溪接过手机，仿佛接过一个从天而降的儿子，她对着手机，亲热地喊了句“小豪！”
　　这个时候，干爸怎能无动于衷呢？陆承宇凑到冷紫溪身旁，及时贴上自己的耳朵。
　　“干妈，过年好，我提前给你和干爸拜年。我祝你们，新的一年，生活幸福美满。万事如意！”
　　“好孩子，谢谢你，你也一样啊，新的一年里，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幸福伴在你身旁。”
　　“也谢谢干爸干妈！我爷爷、阿婶可好？我也要提前给他们拜年。”
　　“爷爷、阿婶他们都很好。你这孩子，真有礼貌……”
　　冷紫溪原打算自己直接替爷爷、阿婶出面，接见这个未曾谋面的干孙子，以免这两个局外人走不下剧情。
　　哪知王子豪穷追不舍，颇有一个也不能少的意思，仿佛要借这个机会将他们家里的人，识个遍。
　　“干妈，爷爷、阿婶他们能不能听电话？我想亲自给他们拜年……”
　　“好，爷爷、阿婶都在，我这就将手机给他们……”
　　张姐这时恰好端着一锅热汤过来，她听到自己这“阿婶”竟如此郑重其事地被接见，一股感恩的心绪盛在心里，如同她手中端的那锅热汤，一直沸腾着。
　　自“王兄”上桌伊始，陆振轩的面部表情就没舒展过。
　　冷紫溪早已捕捉到了陆振轩那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
　　以免生发不必要节外生枝，她特意给老爷子灌了一个定心丸。
　　“爸，他是我认的干儿子……”冷紫溪边说边以目光示意手机，意思指手机里的人。
　　“也就是您的干孙子。他要提前给你们拜年……”
　　一旁的张姐，知道他们嘴里所谓的“你们”，就是指她和陆振轩。自己区区一保姆，竟与人家爷爷平起平坐，这如何是好？这辈分抬高的……？
　　张姐激动得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哆嗦着直拿围裙抹眼角幸福的感动的泪。
　　陆振轩思维原本像一辆载着守旧岁月的老车，在愤懑地前行，他在临近目标时，却突然被告知：所谓的“情哥哥”是儿媳的干儿子！他这辆老车立马极速变速、变道。
　　在陆振轩的眼里，他们家数冷紫溪最有数，拿定主意的事八九不离十，属于大拿。平时，他也唯她马首是瞻，通常儿媳指到哪里，他就毫不犹豫地打到哪里。
　　陆振轩这辆老车，在儿媳的授意下卸载了不少，浑身爽利多了，只见他双手接过手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手机，就叫上了。
　　“好孙子，你好哇，爷爷在呐，阿婶在呐……”
　　陆振轩一上场，一嘴的那个如见自家儿孙的亲切劲儿，立马将旁人比作了路人，大家都自愧不如，但每个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爷爷，阿婶，过年好！我提前给二老，拜年了。我祝二老，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笑口常开，越活越年轻。”
　　“好哇，我大孙子讲的好！我们一定听大孙子的话，往年轻里活。大孙子，你也要健健壮壮的，得了空，一定得上我们家来，咱爷孙俩，可要杀一盘，可好？”
　　“好的，爷爷，我一定会陪你下一盘。可我是个臭棋篓子，爷爷，您到时候可要手下留情呢。”
　　“后生才可畏呢，我这把老骨头要提着神才是呢。”陆振轩乐呵呵的，大脑立马就预演上与干孙子棋逢对手的快意江湖。
　　“爷爷，我那妹妹，平时老惹您生气吧？她就是那样，您老啊，别跟她计较，您……”
　　这临时组合的爷孙间喷薄的天伦之乐的情，最终以陆离夺走手机，而被迫停止。
　　陆振轩遗憾地放下刚刚还握手机的耳边的手，完全一副没走出剧情的样子，他正眼巴巴地盯着孙女的手机，生怕漏掉了手机里关于“爷爷”的只字片言。
　　短暂的接触，老爷子轻易就触动了心，触动了爱。
　　他怎么就那么轻易掏出心窝子？
　　人活到老了，是不是都像他一样，就像重新来过，就像回到了孩童时代，回到纯真的年代？
　　冷紫溪不由感叹：多善良的老人，对着未曾谋面的所谓的“孙子”——一个陌生的声音，竟这样的真情奔流，假若将来那男孩真做了女儿的男朋友，真成了他的孙女婿，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高兴呢？
　　陆承宇在一旁也有了自己的看法：这老爷子，只让他配合着演演戏，跑跑龙套而已，可他竟入戏太深，完全一副分不清戏里戏外的样子。
　　他这不就是重男轻女么？
　　这得让冷紫溪多尴尬呀？
　　“喂，王兄，你也太过河拆桥吧？”
　　王子豪与“爷爷”渐入佳境，却不曾想，手机突然改变频道了，换成自己的小女友上窜下跳的指摘，他放松紧绷绷的神经，稳操胜券地笑了。
　　“咱爷爷与你唠嗑了几句，现在就像喝高了一样，他心里正美着呢。你能耐着呢！好了，替我给叔叔阿姨问好。挂了吧！”
　　说着，陆离果断收线，摆出一干人等，休要恋战的模样。
　　王子豪本来还想和这一家子套套近乎，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先熟悉熟悉，先在她家人的心底扎下根。只有先打好这感情的地基，两年后他才有入局的希望。可陆离轻易地快刀斩乱麻，她以为他毕业了，只是走出了校门，像以前任何一次走出校门一样，他依然在她的服务区里。她哪里知道，过了年，他家里马上就要送他去国外读书。这一次，他去的是大洋彼岸，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将不在她的搜索范围内，差不多得两年后才能回来。
　　他怕她经受不住两年的时光，怕自己也经受不住这两年的时光，更怕这个世界替他们经受不住这两年的时光。
　　她不明就里，依然那么轻松，仿佛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叽叽喳喳的，竟忘了对他说新年的祝福；他已知道了谜底，暗淡的透不过气来，仿佛丢失了美好岁月的老者。
　　前途很迷惘，身后又苍茫，他真想裹步不前，他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永远停滞在旧年的年华里。
　　王子豪站在时光交接的此岸的高崖上，独怆然而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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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炎热，谢谢您的拜读。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