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世》雁过青天

65、西行波折 8

　　一个想着事情，一个默然无言，不知不觉中天居然就暗了下来。

　　钻回洞穴，荣介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在幽暗寂静的狭窄空间中异常的响亮。虽然视对方如蛮人，他的脸皮还是有些挂不住，微微地发烫。

　　然而这时他又不能当着嚣甲的面去隐界，于是说：“蛮哥，有吃的没，给我一点。”虽然分开了五十多天，但在此期间也没见过旁的人，因此倒也没啥生疏的感觉，反倒因为处在那样封闭的空间中太久，孤独得怕了，这时候听到对方呼吸都觉得亲近，所以表现得不免随意了一点。

　　至于嚣甲给不给他这种事，他没去考虑。相较起以前，拥有隐界退路的他多少有了些底气。以前哪怕获得生水种植的能力，但倒底没有足够的武力相匹配，又没有更好的应对这个世界的办法，遭遇危险就是想逃也无路可逃，故只能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否则一不注意惹恼人非得被当作肉鸡养不可。现在至少说一句话不用再去担心这担心那。

　　正默默地感叹着自己的腰板终于可以挺直的时候，荣介就觉得手膀子被人碰了下，下意识地伸手过去，碰到嚣甲的拳头，于是平摊手掌，得了一把生米。

　　他微愣，但想到当初在隐界中饿得一粒粒嚼生种子的情景，突然觉得能有米吃也不错。以他们现在的条件，将米煮成饭是不现实的，至于说炒熟，那得等到明天太阳出来才行。

　　“蛮哥，你这段时间吃的啥？”舔了几粒米进嘴里，一边慢慢嚼着，荣介一边好奇地问嚣甲。

　　当初剩下的那点米绝对不够一个人天天吃，吃上五六十天。尤其是之前他看到过嚣甲手中提着的米袋子，从表面看去，几乎没减少多少。因此能撑过这么多天，嚣甲难道是去挖圣城了？

　　他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能解释。毕竟圣城下除了埋着大量的种子以外，还有不少当初他种的植物，依靠这些，过个五六十天完全没问题。

　　“石精。”黑暗中传来嚣甲低沉的回答，答案有点出乎预料。

　　嘎嘣！荣介感觉大牙被米给硌了一下，愣了会儿神，才惊异地问：“不是已经找不到石精了吗？”当初辛戈他们差点饿死不就是因为地枯了长不出石精？何况这么长时间都依靠石精止饥，那这石精量可不少啊。

　　“能找到。”嚣甲回，顿了下，又补充：“很多。还有露水。”事实上就是，自那场地震和风灾之后，原本已经濒临绝迹的石精突然开始大量地冒出，早上找到露水的机会也跟着多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总是好事，不是吗？

　　“是吗……”荣介有些怔忡，倒不是因为有了石精和水，自己的重要性减小了，而是因为他能猜到出现这种现象的根源。

　　母神死了，她的身体将会回归大地，算是对这个孕育了她的世界奉献出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来于斯，还于斯，也算得其所归。

　　因此，这片大地因为她的死亡重新焕发了生命力，可惜这只是暂时的，便如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一样，只会加速生命力的透支，让结局更早来临。

　　对此，荣介并没有太多担心，知道这种情况应该还能够持续个几年或者十几年。他只是想到母神，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被背叛残害，却没有怨恨，还保持着怜悯之心，临死之际依旧牵挂着这个世界。尽管曾体验过母神的一生，知道她是天性就这样简单纯粹，但作为人的他却很难释然。就像当初他救了嚣甲，却被嚣甲恩将仇报一样，哪怕为了活下去而忍气吞声，心中也不是没有怨气的。只不过这种怨气被对孤独的恐惧以及一路来的相互扶持渐渐消磨得淡了。

　　他替母神感到不值，也对这个世界的人类观感极差，尽管这里面还有嚣甲的部分功劳。所以遵循母神的遗愿，让姆大陆免去毁灭这件事，他其实不是那么积极。如果不是事关他自己的生死的话，他大抵是不愿意理会的。

　　“你去没去过圣城下面？”摇摇头，将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抛开，他问。

　　“没。”嚣甲的答案有些出人预料。

　　“……”荣介窒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轻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不去？城下面还埋着很多吃的啊。”他想不通以嚣甲的贪婪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丰沛的食物来源。

　　“危险。”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过多的解释。

　　原来对于那日的地震以及整个城池的塌陷嚣甲心中还有着阴影，既然有石精和露水解决日常生活所需，他自然不需要冒险去那个让他感到敬畏的地方。事实上，不止是他，就是辛戈等人也是因此，才没有重返圣城。

　　荣介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感到有点麻烦，看来想要忽悠他去帮自己挖出种子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默默地将手中的米粒吃完，尽管吃了跟没吃一样，他还是不打算再继续找嚣甲要。生米实在不好入口，他担心吃得稍多，会消化不良跑肚。

　　几十米的洞道挡不住夜晚的低温，往常这个时候荣介早就回到闷热的隐界，此时却因为嚣甲的原因而不得不留在外面，初始还好，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的就有些受不了。

　　这时候他就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时隔几月再跟嚣甲挤一块儿去，要么暴露隐界的存在。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因为在听到他咯咯咯的牙齿打架声时，嚣甲已经习惯性地伸过了手，准备将他拽进怀里。

　　下一刻，在感觉到对方意图的瞬间，荣介反手抓住了嚣甲的手腕。

　　当眼睛乍然亮起时，嚣甲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紧绷如石，荣介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他突然回身给自己一拳，同时暗暗后悔没事先沟通。

　　好在什么事也没发生。嚣甲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过了许久，确定没有危险，隆成一块块疙瘩的肌肉才缓缓舒展开来。

　　他的目光慢慢从远移到近，从惊恐敬畏到讶异镇定，最后落到不远处的面袋上，了然：“这些天你都在这里？”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

　　不仅仅是因为寒冷让荣介最终做出同嚣甲分享隐界的决定，还有食物的问题。嚣甲尽管没问，但他没办法解释在无法进食石精的情况下怎么渡过这两个月的事，不问不代表就能随便敷衍过去。尤其嚣甲这人，表面看上去野蛮粗莽，但其实很有些心机，绝不可能忽略此事。

　　再则，他以后要做的事也不是独自一人能完成的，单是种子凭他自己的能力就不可能弄得到。既然要找帮手，除了嚣甲，他也没别的选择。尽管他和嚣甲之间谈不上信任，可至少还有几分了解，换成旁人，连这点了解都没有。何况要找到其他人，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他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当然，最重要的是，只有在他的带领下，其他人才能进入和离开隐界。这意味着主动权在他。而且，嚣甲无法像抢夺他其它的东西一样将隐界占为己有。

　　如此，诸多原因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在得到荣介肯定的答复之后，嚣甲又问：“这是什么地方？”原本他以为这里就是荣介的来处，但在看清此地的情况之后，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至于神界什么的，那就更不可能了，还不如说是地狱。

　　“我们在母神的身体里面。”荣介没有选择以实相告，尽管已将方方面面的可能性都考虑过，但他还是觉得给嚣甲留下一点心理威慑比较好，免得这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突然哪天脑子一抽，又做出什么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来。

　　“那夜是母神救了我，让我在这里躲避危险。”见嚣甲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荣介趁热打铁继续说到：“母神给了我自由出入这里的权力。”

　　嚣甲眼中的震惊渐渐敛去，被沉思所替代，但却没说话。

　　荣介一直在留心他的神色变化，却也猜不到他此时在想些什么，因此没急着再多说，而是走过去拿了两个收获的禹柳，递了一个过去，另一个自己吃。

　　“这些都是我种的，我捡到了你带出来的种子瓶……还可以吧？”因为太热，荣介脱掉了外套，走过去坐到了自己惯常坐的地方，一边啃着禹柳，一边说。“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黑夜，一直这样热，不用担心种下的东西被晒死或者冻死。”

　　嚣甲拿着禹柳也坐了下来，但依旧没说话。不是他没疑问，只是并不习惯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他更愿意自己慢慢去弄清楚。

　　“但可惜，种子太少了，不然我们将会拥有更多的食物选择。”没有得到回应，荣介并不意外，而是略带遗憾地暗示道。说完，他便也停了下来，专心吃起手中的东西来。

　　嚣甲坐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开始在安全区域内闲逛起来。

　　荣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越走越远，有点不放心，于是赶紧起身，跟在了后面。不过嚣甲身高腿长，又没刻意收着速度，荣介跟了几步便放弃了，转而回头爬上背后那座安全区最高的小山丘，站在那上面能很好地观察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嚣甲没花多少时间就将整个安全区都转了个遍，看上去跟荣介一样，并没有什么收获。最后，他停在了安全区的边缘。

　　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荣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心想这蛮子怕不是想去外面吧，正考虑要不要提醒他别轻举妄动，就见他抬起手往外伸去。

　　荣介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因为惜命，更因为谨慎，还因为外界的环境让他看不到生路，所以哪怕先进来了近六十天，他也没尝试着踏出界线一步，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因此他犹豫了一下。

　　因为这一犹豫，结果已经出来。

　　嚣甲的手没能伸出去。他的面前就仿佛立着一堵透明的墙，手明明触不到任何东西，但却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哪怕用尽他全身的力量也无法往前探出一寸。

　　他又往旁边换了个位置尝试，结果依然如此。

　　荣介傻愣愣地看着嚣甲沿着安全区边沿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伸手试探，这手愣是没能伸出去。他这时才知道，自己以前考虑那么多都是多余的，就算他想，显然也走不出去，只能跟安全区共存亡。

　　见到嚣甲开始往回走，期间还往站在山坡上的他这边看了一眼，荣介连忙下了山，坐回自己的原处。肚子填饱了，又不想睡觉，自然是开始打磨起建房子的石头来。

　　为什么不让嚣甲帮他呢？事实上，建房是次要，重要的是打发时间。要让嚣甲做了，他做什么？

　　“出去。”没过多久，嚣甲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沉声说。

　　与荣介不同，嚣甲在发现自己被囚困于一处之后，哪怕此地明亮，暖和，还有不少植物，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的激动和兴奋，反而觉得很不安。将性命交在别人的手中，这让他感到不安。

　　荣介愣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嚣甲的反应会是这样。正常人不该都是为有了一个稳定的寄身之所而感到高兴吗？

　　“外面很冷。”他忍不住提醒说。

　　嚣甲不为所动，只目光定定地盯着荣介，显然如果荣介不送他出去，他就不松手。

　　荣介无奈，只能妥协：“等我穿上衣服。”他可不想一出去就冻成冰棍。

　　嚣甲没有放手，只是探身从另一边拿起他搁在石上的衣服，递了过去。

　　荣介一只手将衣服披上，默默地将嚣甲送了出去。甫一察觉自己回到了原来的石洞当中，嚣甲立即松开手，抓起搁在旁边的米袋和行李箱，就往洞外窜，转眼消失不见。

　　靠！黑暗中荣介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对方跑出去时带起的冷风，脑子一懵，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蛮哥？”他喊。

　　无人回应。

　　他又喊了两声，声音因为寒冷开始发抖，对方依旧杳无声息。他没办法再停留下去，只能沮丧地返回了隐界。

　　直到暖意将全身包绕，荣介还是有些蒙圈。

　　这反应不对啊，怎么就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