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盈袖（重生）》晚来风徐

4、（003）

　　《冷香盈袖（重生）》/晚来风徐

　　第003章、

　　顾梅是学过弹琵琶的，不是因为喜欢，就是单纯觉得好玩儿。

　　顾父花大力气替她寻了个积年艺师，但顾梅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也不过捺着性子学了个开头，便不肯按部就班，脚踏实地的学，非要学首完整的曲子以做炫耀。

　　再后来，那位艺师实在拗不过这位没天赋又不肯负苦的娇学生，和顾修远夫妻沟通无果后，只能勉强教完一首曲子，便迫不及待的以各种理由辞馆。

　　没了先生的催促和教导，顾梅的琵琶也就热一阵冷一阵，最终扔进了库房去吃灰。

　　顾梅自我反省了一回，丫鬟已经抱了一支琵琶回来。

　　真难得。这府里没有歌姬，她那支琵琶也早不知扔哪儿去了，难为这丫鬟不知打哪儿寻出来的。
　　顾梅身离席，在栏杆临水处的杌子上坐下，将琵琶抱在怀里，试了试音。

　　顾父和阮氏是压根没拿她的话当真，不过是不想逆了她的兴致，是以早做好了准备，只要她弹的不是那么噪耳，便准备了一肚子的溢美之词。

　　但夫妻二人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怕更伤顾梅锐气，所以竭力做出十分淡然的模样，该喝酒喝酒，该赏月赏月。

　　还时不时的劝周助一回。

　　顾梅眼神微微有些迷离。

　　梅子酒度数不高，但她喝得有点儿多，这会儿酒意上涌，她浑身都像要开了的水，热意一阵一阵顺着边缘往上溢。

　　好在冷风一吹，身上的热汽便消散了不少。

　　她在想，弹一首什么曲子？

　　昔年她被周助送进教坊司，为了学东西没少受苦。

　　她不肯学琴，因为顾修远曾经说过，琴起源于上古三皇五帝时期，所用材料凝聚了山水灵气，制成之后又备律吕。包天地万物之声，考证社会民物治乱，是所有乐器里的王。

　　古琴一般长约三尺六寸五，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面圆底扁，象征天圆地方，琴身有头、颈、肩、腰、尾、足，与人身相应。

　　最初的琴弦只有五根，内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宫商角徵羽五音，又象征君、臣、民、事、物五级，后周文、武五加文、武二弦，以示君臣合恩。

　　十三徽代表十二月加一闰月，泛音、散音、按音又象征天、地、人之和合。
　　又因其清、和、淡、雅，寄寓了君子的风凌傲骨、超凡脱俗，是君子之器。

　　她既落入泥泞，与君子二字无缘，便不该玷污了它。
　　所以当初选了琵琶。

　　琵琶名曲里她最擅长的是《霸王卸甲》，和《十面埋伏》有异曲同工之妙，既悲绝又伤感，还隐带杀伐，实在不合今时今日的景与境。

　　所以顾梅选了一首《夕阳箫鼓》。

　　此曲以柔婉、雅致为胜，描绘出一幅人间至盛的良辰美景。

　　随着她的弹奏，顾修远夫妻被引入佳境，仿佛看见了夕阳、圆月，人们泛着轻舟，荡漾于春江之上；两岸青山叠翠，水面波心荡月，桨橹添声……

　　顾梅的心境说不上有多平和，就是麻木，这是在多年看不见阳光和希望的绝望地狱形成的自我保护反应。

　　她的心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原，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野草，侵占了各个角落，仍旧以不可遏制的姿态野蛮而放肆的生长着，将她个人的情感和情绪挤的没有立锥之地。

　　她收了琵琶，递给一旁的丫鬟，重新斟了一盅酒，对顾修远夫妻道：“爹、娘，梅梅敬你们二老一杯。”

　　没有健康长寿，没有福贵双全，也没有夫妻恩爱，更没有白首偕老，因为她知道不可能。

　　顾梅神色平和温驯，眸光也没什么波动，当真是无嗔无怒，无喜无悲。简简单单一个“敬”字，却道尽了她的悲绝和苍凉。

　　她率先干了酒盅里的竹叶青。
　　月光下，她脖颈修长脆弱，带着蒲草的柔韧和决绝。

　　阮氏笑道：“这孩子……酒喝得太快了。一家子骨肉，你倒这般客气。”

　　顾修远默默的喝净了酒盅里的酒。

　　顾梅搁了酒盅，纤长的食指一触额头，弱弱的撒娇道：“我喝醉啦，不能陪爹娘再继续赏月，就先回去歇息。”

　　她告了罪，屈膝一福。

　　阮氏便道：“也好，你早些回去歇着，看天晚了，这风也更凉，别吹着了更头疼。娘送你回……”

　　“不用了，阿娘，别因为我一个人扰了你们的好兴致。”顾梅浅笑着道：“我都多大了，总不会连路都不会走，连个院子都找不回去？您再陪陪阿爹。”

　　被她这俏皮话一激，阮氏微微有些脸红。顾修远接话道：“多叫几个丫鬟婆子，打好灯笼，小心脚下。”

　　一时有四五个婆子丫鬟应声。

　　周助起身道：“我送师妹回去。”

　　顾梅转身，退出望月亭，她连声“不必”都没撂下。

　　顾修远朝着周助点了点头，所有人都把顾梅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横竖明年他们两个就要成亲，大节下的，在一块儿亲近一些无妨。

　　……………………………………

　　顾梅步子并不匆忙，既没有等周助的意思，也没有甩脱他的意思。
　　天下之大，尚且没有逃离之地，更何况小小的顾府？

　　周助三两步便跟了上来，朝着梅诗等人一使眼色。

　　众人低笑，放慢脚步，有意的坠在二人后头。

　　周助追上来和顾梅并行。

　　这会儿两人中间没了阮氏，距离近到风吹衣袂，袍袖翻飞，都能触到彼此。
　　但咫尺天涯，两人并没亲近多少。

　　顾梅恍若不觉身边多了个人，她仍旧保持着从容、端庄的姿态，走的不快不慢。这不算宽的小路不大能容得下两个人，她却走出了孑孑孤行的意境。

　　走了好一段路，周助才确定如果他不开口，顾梅是不会和他说一个字的。他伸手拽住顾梅的手臂，口中说着：“小心。”

　　顾梅手里有气死风灯，照得不算远，但她始终垂着细长的颈子，眼睛仿佛在追寻地面的稀世奇珍，路上有没有阻碍，有无危险，她自己一清二楚。

　　但她并不反驳。

　　周助的力道不小，一握之下，才发现顾梅当真瘦了好多。手臂细得都像麻杆了，仿佛再用点儿力气就能折断。

　　明明上回……多久之前？

　　他有点儿恍惚。

　　顾梅是个不自尊不自矜的，想方设法一天总要和他碰上几回面，再借机动手动脚，非要往他怀里扑，他有意无意不知触碰过几次她的手臂，知道她肌肤柔软，握着很有实感。

　　可现在，她形销骨立，竟然瘦得这样……可怜。

　　周助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尽管这一拉一拽用力不小，他却早就反用了一股子力气，不至于让顾梅有机会往他怀里扎。
　　是以顾梅受此冲撞，仍旧站得稳稳当当。

　　但她还是动了，她用力的抽回手臂，屈膝向周助福了一福，以示感谢，仍旧转身不紧不慢的向前。

　　周助怔了下，又追上来问：“梅梅是打算一辈子也不和我说话了么？”
　　他这话满含嘲弄，还有他自己意识不到的酸涩。

　　顾梅眼神迷茫，张了张嘴，却终究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紧紧的抿紧了小巧的樱唇。

　　就算顾家曾经欠周家的，顾家已经还了，她用她一生的命运多舛，爹娘用不得善终，顾家用家破人亡，早就赎净了曾经的罪孽。

　　甚至这一生还会继续还这份孽债。
　　所以顾家不欠他的。

　　至于他欠她的……她不打算讨。

　　没了爱恨，他和她之间还能剩什么？

　　不痛不痒的寒暄？
　　似真非真的敷衍？
　　表里不一的虚与委蛇？

　　没必要。

　　她现在就是个扎不痛的木头人，如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又没什么头绪，还有些昏昏噩噩，勉强苟延残喘的活着罢了。

　　周助嗤笑一声道：“还是我在不经意间又得罪了顾大姑娘？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是我无意之中多有冲撞，还请顾姑娘赏周某一个痛快利落。”

　　别回头又去先生和师母那里告状。

　　顾梅这回有所准备，神色依旧平和的近乎麻木，摇了摇头。
　　她的意思是“没有，不会”。

　　周助黔驴技穷了。

　　以往无需他开口，顾梅总有许多的理由和借口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吵得他耳朵疼。

　　但凡他语气中稍微露出讽刺和嘲弄来，她便会睁大迷茫的眼睛，露出受伤和受挫的委屈，小心翼翼的缩回一些触角。

　　不过等过几个时辰，她又成了那个没心没肺，举止不当的顾梅。

　　可现在，她像一块捂不热，坚硬的没处下嘴的冰块儿，周助以往的招数伤害不了她分毫，自然也没法进到她的内心。

　　她用沉默在他和她之间划下一道浩瀚银河，宽阔无垠，无风却有浪，再无可跨越。

　　……………………………………

　　眼看快要到顾梅的院门口了，周助停下来，顺手将顾梅也扯住。

　　顾梅仍旧低头不看他。

　　周助却摩挲着顾梅的手腕，带了些刻意的挑逗。

　　顾梅受到惊吓，猛的一缩手，圆润而惊骇的眼睛对上周助的，把周助吓的一凛。她急退两步，欲言又止，终是颓然的叹息一声。

　　她浑身都写满了疲惫和沮丧，还有几分无助和迷茫，似乎不明白周助要搞什么鬼，而她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周助质问她：“你不是说中秋节给我备了礼物？打算几时给我？”
　　再不给，中秋节可就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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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顾修远夫妻：横竖是要成亲的准未婚夫妻，大节下的，多亲近一些无妨。
周助：谁要和她亲近，嫌弃还来不及呢。
顾梅：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手就动手，别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