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盈袖（重生）》晚来风徐

2、（001）

　　自打进了八月，顾梅便病了。

　　阮氏先还没当回事，请了府里的苏郎中瞧了一回，说是热伤风。

　　这原也是常事。

　　二八月，乱穿衣，两头冷，当不间热，顾梅一个孩子家，兴致上来顾头不顾尾，不及时添衣，或是热了懒得折腾不及换衣，再不晚间踢了被子都是寻常。

　　苏郎中开了几剂发散的药，阮氏交待了顾梅身边的丫鬟、婆子好生照料，就没放在心上。

　　眼瞅着后儿就是十五，连顾父都有一天假期，合该一家人团团圆圆。
　　阮氏料理着家事，顺带把中秋这天的事也安排得清楚明白。

　　可到了晚上，顾父带着寄住在府里的弟子周助进了花园临水的望月亭，丫鬟们摆了酒菜，阮氏却迟迟不至。

　　都是一家子没外人，周助虽是外姓，可他无父无母，几年前投进顾父门下，又因顾梅对他爱重，一见钟情，且执念入骨，顾父在征得周助同意后，替他二人定下亲事。

　　只等来年顾梅行了及笈礼，便替二人办了婚事。一个女婿半个儿，因周助无家无族，可以说彻底成了顾家人。

　　自然没什么可忌讳的。

　　既定好了一家人团聚夜饮，可时辰都到了，这母女两个怎么就不来了呢？

　　顾父绝对想不到是顾梅不愿意来，毕竟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对周助的那点儿心思。

　　她的眼神里是滚烫的火焰，甭管周助这捆些是干的还是湿的，都能被她那诚挚的眼神烤热乎了不可。

　　顾父微有些恼，对发妻阮氏便带了些怨言。

　　家宴是她安排的，她这做女主人的却不来，要是有事，也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
　　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周助看看天色，再看看顾父的神色，主动请缨道：“天黑了，路不好走，我打着灯笼去迎一迎师母和梅梅。”

　　要是旁人，顾父怎么也要谦逊两句，说声“不用”。

　　女人家事儿就是多，来不来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又是老夫老妻，少过一个中秋也不碍什么，他和周助翁婿之间对饮，谈天说地，也别有韵致。

　　但他还是说了声“好”。

　　一则没拿周助当外人，太过客气就显得疏离。横竖也不是什么打紧事，他年轻腿长步子大速度快，迎一迎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二则顾父也存了私心，就算顾梅闹点儿小姐的娇脾气，可见了周助，只怕满心眼里只剩欢喜，什么都无所谓了。

　　大过节的，总要一家子欢欢喜喜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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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氏梳妆完毕，亲自带了丫鬟去见顾梅。

　　顾梅院子里却清静寂寥，没有一点儿过中秋的气氛，甚至连灯笼都带着几分晦暗。晚风微凉，吹动廊下的灯笼，微微摇晃中竟带着几分心事忡忡的忧郁。

　　梅诗迎出来行礼：“太太来了，快请进。”

　　阮氏一边进门，一边问：“梅梅呢？我不是早打发人来说今儿个一家子都在望月亭夜饮？怎么，她还没收拾妥当？”

　　梅诗嘴快，道：“姑娘不舒服，睡了大半个下午。”

　　阮氏蹙眉，问：“前些时苏郎中不是开了药吗？没效用？怎么没人回我一声？”

　　梅诗便不肯说话了。

　　阮氏又看着这清净的近乎有些冷清的院子，脚下越发的急。

　　梅坞迎出来打起帘子，含笑行礼：“太太来了。”

　　阮氏瞥她一眼，也不再问，径直进了屋。

　　顾梅住的是挨着正房的小跨院，二进的院子，住的是正房三间，进深两间。

　　中间是待客厅，东边做了寝室，右边则摆了她日常喜欢的爱物。南窗大炕，北边一张罗汉床，中间是花梨木的长条案，摆着文房四宝。

　　靠墙又是一张博古架，上头全是她喜欢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这会儿外面天都快黑透了，屋里却只在待客厅点了两盏宫灯。

　　西间自然一片漆黑，寝室也只一尺见方有点儿光亮。

　　阮氏抬脚进了落地纱罩，问：“梅梅，可是哪儿不舒服？”

　　床里的人翻了个身，顾梅坐起来，靠着隐枕，含糊的嗯了一声。

　　阮氏不耐烦这么乌漆麻黑的，命人点灯。

　　顾梅揉了揉眼睛，道：“娘，是我不让她们点的，我睡的眼睛疼，灯光照进来我不舒服。”

　　阮氏已经坐到床边，伸手去探顾梅额头，一壁嗔怪的道：“才听说你又不舒服了，可是苏郎中的药不对症？怎么不早打发人过去说？我好另换个郎中来。哟，怎么这么烫？”

　　顾梅在昏暗的灯光下闻到了阮氏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她歪身靠在阮氏，轻笑道：“就是刚睡醒有些热，哪儿就烫了？苏郎中的药很好，我这会儿比先前轻省多了，就是又累又倦，只想睡。”

　　阮氏当然心疼闺女，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儿个中秋，娘不知道你不舒服，一早就和你爹和子益说好了，在望月亭摆了酒菜，原说一家子好好吃个团圆饭。”

　　这个中秋还是很有意义的。

　　尽管周助和顾梅成亲之后，他们小夫妻没家可以投奔，将来还是回娘家的时候多，但逢年过节，小夫妻不可能携家带口还来丈人家过。

　　所以，这大概是顾梅在顾家过的最后一个中秋，对于即将嫁女，却又满怀不舍的顾家夫妻两口，实在是值得铭记的一件大事。

　　顾梅隐在迷糊昏暗的光线里，阖眼假寐。她气息也是热的，不知道是没精神还是单纯不愿意开口。

　　这和往日喜好热闹活泼的她大不相同。

　　阮氏刚才已经隐约提过周助的名字了，顾梅对他的人和事一向敏感，不可能没听见。但听见了却仍旧是这样消极和怠惰的态度，显然她是真的不舒服。

　　阮氏轻轻拍了拍顾梅的背，道：“罢了，你歇着吧，我和你爹说一声。对了，你晚饭还没用吧？我让人把饭菜送过来。还有月饼，你喜欢吃的蛋黄、冰皮的都有，但不能多吃。”

　　顾梅却吸了下鼻子，坐正了，对着阮氏轻浅的笑了下，道：“娘都准备好了，我还是过去一趟。”

　　阮氏不忍，半晌才道：“也好。”

　　……………………………………

　　周助提着灯笼不过走了一段路，就见对面有灯光照过来。他抬眼打量，见打头的是阮氏，身边牵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便知是顾梅。

　　他紧走几步，上前行礼，道：“先生等得急了，让子益过来迎迎师母。”他一脸关切，却克制而有礼：“师母，没什么事吧？”

　　阮氏歉疚的道：“没有，是我耽搁了一会儿。”
　　她侧头看向顾梅。

　　顾梅一路走的不算太慢，但也不像往常那样急切。夜色深沉，仿佛无形的铠甲，将顾梅裹得有些滞涩和沉重。

　　阮氏察觉到了异样，几次想问，但顾梅又表现得十分正常，看她时眼神纯真、清澈而无辜，阮氏也不想草木皆兵。

　　这会儿顾梅就更令人讶异了，她半垂着头，手里还提着一盏小巧的气死风灯，灯罩上是一株红梅，由灯光映衬，那梅花像是活得，似有冷香隐隐溢出。

　　她轻轻咳了一声。

　　顾梅仍旧无动于衷。

　　阮氏只得道：“梅梅，你师兄来迎咱们了。”

　　顾梅这才惊醒一般，屈膝朝着周助的方向行了一礼，没说话，也没抬头。

　　周助对阮氏是极尽尊敬和耐心的，对顾梅就是天差地别的态度。在阮氏话音落地的刹那，他已经蹙起了浓眉，似乎在极力的克制着嫌恶。

　　但顾梅居然安安静静，连声音都没有，他这才屈尊纡贵的把视线挪过来。却只看见她微微摆去的裙裾。

　　周助便回了一礼，道：“师妹似是不太舒服？”

　　阮氏生怕他对顾梅误会，便道：“可不是，前几天热伤风，吃了好几剂药，可我摸着梅梅额头还是滚烫。本来不要她来，她说过来打个卯也是好的，不然怕屈了大节下的团圆之意。”

　　其实她也知道解释也是白解释，周助对顾梅误会的次数多了，不差这一回，反倒是因为她这做娘亲的时常替顾梅找各种理由强加解释，越发的生出了反效果。

　　但当娘的心疼闺女，仍旧在言语中表现了出来。

　　顾梅仍旧清清淡淡的道：“阿娘，我没事，坐一坐，吹吹冷风，脑子更清醒些。”

　　她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清脆、婉转，反倒多了几分舒缓和沙哑，一反从前的俏皮和明丽，像是一夕便成熟稳重了不少。

　　周助没答，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横竖夜色昏昧，这会儿玉兔东升，在人间洒了一层雾白，但想照见每个人脸上的情绪，还是很有难度的。

　　即使周助真的对顾梅有意见，他一向是克制、隐忍的人，也不会当着阮氏就做颜做色。

　　阮氏打圆场道：“快走吧，你爹也该等急了。”

　　周助便侧身让了一步，请阮氏先行，他则自觉的退后半步，正好落在阮氏左侧，和顾梅夹着阮氏，一左一右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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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儿离望月亭极近，不过几息时间便咫尺在望。
　　周助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阮氏上台阶的时候，他做了个虚扶的动作，眼神却落到了顾梅身上。

　　她抬手扶着阮氏的手臂，始终垂头，不曾给他分半个眼神，更不曾像从前麻雀一般叽叽喳喳，没话找话。

　　周助脚下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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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助：今个儿梅梅没瞅我，也没理我。
作者君：梅梅不搭理你的第一天。
以后不搭理你的时候多着呢，儿子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