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丝萝》黛如青

17、魔高一丈（二）

　　那云小姐此刻又是恼怒，又是伤心，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恨恨看着面前几人，幼菱看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叶萝，笑道：“刚才还看不出来，现在她这副样子，不知哪里有些像你。”

　　叶萝也觉得颇为奇怪，那云小姐容貌秀丽无伦，叶萝就算穿着女装，再打扮起来，也及不上她，更何况他穿女装只是习以为常，也基本不去涂脂抹粉，两人就更说不上相像了。

　　只是刚才，云小姐脸上流露出的恨色与倔强，却微妙地和他的脸重合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相似了。

　　束羽仔细端详了片刻，柔声道：“是眼睛。”

　　幼菱方才恍然大悟，叫道：“对！是眼睛！是眼睛！”

　　叶萝自己看了看，也不得不承认，束羽说的是对的，云小姐一双秋水妙目，平时婉转动人，叶萝的眼睛虽也生得好看，可平常不是冷冷淡淡，便是狠起来要杀人，真正快活的时候极少。

　　只是刚才那烈火一般狠戾燃烧的一眼，两人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幼菱又嚷嚷道：“……仔细看看，你们俩轮廓还有些相似呢！叶萝，反正你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她说不定是你的亲戚呢！哈哈哈哈！”

　　叶萝沉默了片刻，一剑向幼菱刺去，幼菱忙跳着躲开了：“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一边兀自嘟囔着，“说出手就出手，真不是个东西……”

　　束羽看着叶萝的神色，低声道：“你不会是真的……”

　　叶萝截断她的话：“什么真的假的！哪里来什么真假！”他脸上不知为何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恼怒，走过去一把拧住云小姐的胳膊，使的力气非常大，弄得云小姐痛得叫了一声，叶萝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推了她一把，恶狠狠道：“走！”

　　云小姐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叶萝冷笑道：“真是金尊玉贵，只是到了璇玑湖，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样！”最后半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束羽和幼菱看了看他的神色，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几人正欲带着云小姐离开，刚刚走了几步，叶萝便停下脚步，脸上露出警醒的神色，朝不远处望去。

　　束羽素来知道，叶萝有一种奇怪的对危险敏感的直觉，像是山间野生的动物一般，便问道：“怎么了？”

　　叶萝摆了摆手：“有人来了……来得好快！”

　　只见一人如同草上飞来一般，顷刻之间便到了四人面前，剑光一闪，叶萝、束羽和幼菱齐齐被逼退了几步。那剑意却又不是他们几人的修为能比，光风朗月，绵延不绝，自然带来一股磅礴的浩然之气，叶萝被他的剑势所逼，手中险些抓不稳云小姐，而束羽本身习于柔功鞭法，不能抵御，早被逼得退到一边，幼菱却硬生生凭着硬功与一口真气扛着。

　　那中年男子“咦”了一声，似乎惊讶于幼菱的样貌与功力，随即不再管他，专心对付抓着云小姐的叶萝。

　　束羽看着他们，忽然道：“'端阳剑'云大侠，果然是名不虚传。”

　　那男子持剑凝然站立，肃然道：“你们放了我的女儿。”只见他长身玉立、风姿疏朗，显得气度非凡，果然便是云无恙。

　　叶萝的身子轻轻一抖，被他抓住的云小姐感到，叶萝的手也在轻轻颤抖着，好似心情非常激动，却又难以言表。

　　束羽咳嗽了两声，她被云无恙剑气所伤，嘴角流下一道细细血线，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云无恙，柔声细语道：“云大侠，莫要担心，我们不过是想请令嫒去璇玑湖小住几日罢了。”被叶萝抓住的云小姐早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叫道：“爹爹！爹爹！”

　　云无恙和声安抚女儿：“明惠，别怕，爹爹决不会让他们伤了你。”慈爱之意溢于言表，原来那小姐的名字倒是好听得紧，叫做“云明惠”。

　　幼菱看了看叶萝的脸色，不怀好意地凑过去，嘻嘻笑道：“……可比你的名字好听多了！”

　　叶萝闭口不言，脸色极其难看，一只手紧紧抓住云明惠的衣襟，仿佛要攥到天荒地老。

　　云无恙看了叶萝一眼，眼中莫名的神色一掠而过，随即肃然道：“这位姑娘，若是再不放了在下的女儿，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他生得潇洒俊逸，这话说得也是谦礼非常，然而叶萝面色却更是难看，咬牙道：“我就不放！……我们璇玑湖要的人，几时这么容易就放手的？”

　　他左手一收，将云明惠往身前重重一带，云明惠踉跄两步，撞在他的身上，叶萝仿若无物，右手所持的剑尖轻轻一动，闪出了一个极美妙的剑花，一瞬间那朵剑花骤然绽开，光芒四射，千万重剑影朝云无恙袭来！

　　叶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她！”随即疾呼一声，“束羽、矮子，你们是吃干饭的么！”

　　他脾气向来不好，那两人也习惯了，幼菱更是还未从刚才的那万千剑影中回过神来，一边冲上去为叶萝帮手，一边在心中暗暗揣度，什么时候他的剑术变得这般强了？刚才那套剑真是从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厉九洲教给他的？

　　想到这个，他心下便别扭起来，幼菱向来亲近厉九洲，不愿意他去和别人交好，他又是个极其偏狭的性子，这份念头一起，再难收回。

　　于是手下便留了几分，不愿为叶萝出力。

　　他这点小动作怎么瞒得过叶萝，叶萝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剑却没一刻放松，就连云无恙也暗暗心惊，沉声道：“小姑娘，我不愿出手，是看在你年纪轻轻的份上……只是不知，你与我有何仇怨，为何要如此逼迫？”

　　叶萝冷笑道：“我们没有什么仇怨，只是我看你和你女儿不顺眼罢了！”一字一句咬得极是清楚，像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一样。

　　云无恙暗中摇头，这少女心性如此偏激，只怕明惠在她手上难免受伤，于是手下不再留情，只逼得叶萝步步倒退，他见云明惠脸上一片惶恐的惨白，清啸一声，剑尖幻出点点寒芒，正是其所习“端阳剑法”中最狠厉的一招“扶桑浴日”，这一招大开大合，剑尖划过一个半圆，闪出一片铺天盖地的清光，直直朝叶萝右臂而来。

　　束羽和幼菱此刻均是大惊失色，虽说璇玑湖办事，死个人也算不了什么，可若是叶萝死了，大司命岂肯善罢甘休？

　　他们倒不是多珍惜叶萝，只是想想自己，毕竟唇亡齿寒，还是保住叶萝为上。

　　束羽勉力提起一口气，将长鞭一甩，从剑风中循着空隙而入，一把环住了叶萝的腰，要将他从那剑圈之中拖回。

　　叶萝被云无恙逼得脸上简直显出了青色，那一双眼睛却如烈火一般，恶狠狠地毫不退缩，云无恙神情一凛，“扶桑浴日”便又加上了八成的内力。

　　只听“哧”的一声，那长剑直直插进叶萝的右臂，毫不留情地向下一划，叶萝的袖子立刻被划开，露出了苍白的肌肤，瞬间，鲜血便涌了出来，将他整条右臂浸得湿透，云明惠站得离叶萝最近，鼻端只闻得一阵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息，几乎没呕了出来。

　　连她都感到震惊，这个人究竟是凭着怎样的意志，仍旧抓住她不放，任凭鲜血滴滴答答地滴在草地上。

　　束羽厉声喝道：“放手！”

　　她向来端庄温柔，甚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叶萝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云无恙剑尖下滑，顺着他的伤口，叶萝疼得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只能感觉到，云无恙的剑尖在自己皮肉里划动，切开他的肌肉和血管……

　　然而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云无恙离他是那么近，近得他几乎能看到他脸上细细的皱纹。

　　叶萝几乎贪婪地看着他，像要从他脸上挖出什么来一样。

　　然而云明惠的哭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女孩子尖声哭叫：“爹爹！爹爹！别……别划了，她的血都……都……”

　　叶萝只觉得她很吵，浑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全是凝固的鲜血了，简直像是一个血人。

　　他的脸也白得发青，可是还是不肯放开云明惠，只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很慢很慢。

　　束羽尖叫一声：“小叶！”

　　随着她这一声叫喊，“端阳剑”一掌击出，正中叶萝胸口，叶萝的身子如同一片真正的叶子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若不是束羽用鞭子带了他一下，他的骨头只怕都要摔断了。

　　叶萝重重倒在束羽身边，“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幼菱一边用束羽的帕子给他擦拭，一边低声道：“行了，别犯傻了，有什么想做的，以后再做也不迟。”他瞥了一眼叶萝，嘟囔道，“你就算抓着她不放，还能阻挡人家父女情深？”

　　说着冷笑了一声，那童声稚嫩，发出冷笑着实令人寒意顿生。

　　“反正，我们都是没人要的。”

　　叶萝所习的内功，是大司命单独传授给他的，此时随着内息渐稳，慢慢自行运转起来，叶萝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云无恙还是留了手，叶萝此刻还是外伤更重，内伤虽有，却无大碍，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

　　云明惠一离开叶萝，便哭着扑到云无恙的怀中，只是叫：“爹爹！爹爹！”

　　云无恙轻轻抚摸着她的柔发，爱怜道：“好了，好了，没事了，爹爹在这儿呢，咱们这就走，这就回家去。”

　　他忽然感到一道视线，抬头便看到，那个青衣少女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眼神之复杂，难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