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与厨娘》吉尔提缇

12、告别深邃森林，告别皮吉

　　时间很快来到了一年后。
　　在这一年的日子里，变化最大的应当是明昵，初来乍到的时候，她又矮小又瘦弱，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一年多安定而食物充足的生活滋养了她的身体，如同一枝冬眠的白日红终于舒展开了花瓣，明昵的个头一举追上了阿苏——当然前提是阿苏也不怎么高，大家这才发现，其实她应该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大女孩。
　　“今天轮到谁料理食物？”布南一从外面回来就问，当听到是明昵时，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安慰，海真忍不住笑道：“能让挑剔界的帝王满意，明昵也真不容易。”
　　大家现在都聚在木屋前的走廊上用餐，明昵端着一大木盘的烤甜薯和蒸百合根从阁子屋中跑出来，已经显出修长的身上依旧穿着周那的旧衣服，虽然皮吉老术士有认真给她添置过一件裙袍，但明昵似乎很不屑，每每烤炙食物的时候系在腰上，硬是弄成了个围裙。她的脚步旋风似的，满头布南和海真合力给她梳的满脑袋小辫子随之跳跃，胸前垂挂的银色扳指轻轻敲打着她的锁骨，仿佛为她的跑动注上节奏。明昵速度飞快，看上去极其莽撞，但又偏偏有惊无险，终是平平安安的把午餐放在了大家面前，而她自己还没有坐稳，就忙着抓起一枚甜薯直递到周那鼻子底下，声音清脆道：“周那，给你！”
　　每个人已经习惯了明昵的“偏心眼”，因为那个甜薯必定是整盘中最甜的一个——这几乎成了轮到明昵来做饭时的惯例，却总是让习惯了尊敬师匠的周那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看起来就算吃下那个甜薯也必定被噎，倒是皮吉老术士已经习惯了明昵的目无尊长，练就了一身自我解嘲的好本事。
　　不过久而久之明昵也稍微懂事，另一只手抓起一个百合根便递到老术士的鼻子下面，说：“皮吉！给你！”
　　皮吉老术士接过百合根，边剥皮边对众人摇摇头道：“但凡师匠我年轻个五十岁，那个甜薯就归我了，无奈啊现在老了，只怕甜薯太糯，会沾掉了我的牙。”
　　周那这才接过甜薯，掰断，放了一大半回木盘中。
　　众人都轻轻的笑起来，布南一边小口小口的咬着清甜的百合根一边感叹：“要是日日都是明昵做饭就好了。”
　　“明昵，布南要你专心做个厨娘伺候他，还不快说你愿意？”亚天一口一个甜薯，还能腾出空来开玩笑。
　　明昵赶紧拼命摇头，认真的说：“明昵，不做厨娘！明昵，药剂师！”
　　“本来就是嘛……又不是真的多好吃……”阿苏嘀咕道，他真的是越吃越没滋味儿了，鬼知道其他人怎么会喜欢，他觉得明昵不过就是整个操作过程讲究卫生些，比如会不厌其烦的把甜薯一个一个用荷叶包起来烤——这样就决不会焦了表皮。蒸百合根时记得用鹿儿崖下打回来的泉水，末了淋上点蜂蜜，就这些谁还不会啊！？
　　从小就吃这些素肴吃到现在，也没有有什么很不一样的滋味儿，他反倒欣赏自己放了很多盐又烤的焦香酥脆的甜薯，这样吃起来才够味儿，偏偏没有一个人欣赏。
　　“阿苏，你再不好好多吃点儿，明昵以后就能比你还高了。”布南嘱咐他道，海真一听连忙说：“布南，阿苏不是矮，他只是……”亚天自己边狂笑边接上去：“他只是腿短！哈哈哈哈哈！”
　　阿苏胸中郁闷，那个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淋了什么增长剂，没脸没皮的长，弄得他猴子的绰号也得到了升华——成了“矮猴子”，虽然心中有不满，但他这一年来已经很少放肆言语攻击明昵了，只因为那次的冲动，虽然事后明昵什么也没有说（八成是忘记了），但他却总觉得心里没了底气。
　　他也弄不明白，怎么其他人还一直长，他的身高就戛然而止，想到这里，阿苏委屈的叫道：“师匠，我父母到底有多矮啊！”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皮吉老术士放下手中的食物，抖了抖胡子上的渣子，伸手慈爱的摸了摸阿苏的头说：“其实你是我的孩子。”
　　皮吉老术士本来就矮，因为年纪大了，更加缩水成了个“半截人”。于是僵硬的气氛一下被笑声冲淡了，亚天握着拳顶着额头不住的笑道：“阿苏，你惨了！你惨了！你这辈子别想了！”
　　阿苏也在笑，他其实有那么一丝感觉如果自己真是皮吉老术士的孩子就好了，那么他在这些人里就会有另一种踏实感。
　　很快又是周那要去冥想的日子，每次这个时候明昵都会撅着嘴胡闹着过完那三天，简直让皮吉老术士像中了“神经摧毁术”。这不单是因为三天见不到她的“周那”爸爸，还因为周那每次冥想修行回来都会瘦上那么一圈（其实其他人也一样，只是明昵选择看不见），明昵一瞧见那情形就变得情绪很沮丧很低落。
　　于是每次周那冥想修行回来的夜晚，明昵就抛弃了自己的秋千去周那床上蜷在他手臂里数星星，数完星星就数周那眼睛上的睫毛，累了两个孩子就牵着手依偎着熟睡，第二天明昵便充满了快乐。
　　在深邃森林长大的众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单纯的继续嘲笑周那是明昵的“周那爸爸。”，只有皮吉老术士偶尔会露出沉沉的担忧之色，但他却始终没有对周那说什么。
　　这一夜，皮吉老术士站在木屋外看着璀璨的星空，风云流走，一颗金黄色星星的光芒又黯淡了些许，皮吉老术士皱起眉头，低头背着双手喃喃的自语：“差不多了，已经再也不能拖了。”
　　次日清早，当大家准备修行时，便看见皮吉老术士已经站在屋子前了，似乎已经等待已久。
　　“老头儿有怪异。”阿苏低低的嘀咕了一声，被旁边的布南碰了一下。
　　皮吉老术士呼了一口气，对众人道：“今天就不用修行了。”
　　“老头儿疯了！”阿苏脱口而出，这次布南都没有碰他，跟着发愣。皮吉老术士也没有对阿苏吹胡子瞪眼，只是宽容的一笑，说：“因为你们要收拾行礼离开我，离开这里。”
　　虽然心里隐约都有了感觉，但骤然听见这句话，每个人的心跳还是加剧了很多。
　　“我们要去哪里？”海真急切的问道，似乎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喉咙等待了太久太久。
　　“我会给你们一份提亚地图。”皮吉老术士对海真示意不要急，他依旧用缓慢的语调说：“然后你们的第一站是离森林最近的呼仑镇，也就是我经常独自前去买东西回来的地方。”
　　阿苏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意识到那里是能变出新鲜面包和各种衣服，还有铁锅等物品售卖的神奇地带。
　　然而其他人似乎并没有他这种兴奋，他们只是安静的听皮吉老术士继续说道：“然后，你们将去那里参加圣殿骑士的初选。”
　　圣殿骑士！？这四个熟悉的字眼犹如电闪雷鸣般闪过每个人的脑海。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这只是皮吉老术士口中的故事或那些枯黄的典籍里的传说，而他们一直以来都为这个称呼而着迷，未料想其实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等等……这是……”海真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色，连呼吸都因为激动而急促起来。
　　“孩子，别急。”皮吉老术士脸上露出惆怅的笑容：“你一直为之感到困惑的命运马上就要为你揭开谜底，只是答案，还需要你自己慢慢去寻找。”
　　尔后，皮吉老术士继续语速缓慢的说着该说的话，孩子们的神情越激动他的心就越沉重，因为他现在只能告诉他们关于圣殿骑士的废话，比如那是一个光荣的维持世界安宁的身份，由百色神殿的神官亲自授予勋章，虽然肩负重任却能得到无上的光荣，而他们几个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结果，此行必定能顺利成功……
　　亚天和阿苏看起来最为感兴趣，神色积极，摩拳擦掌，仿佛他们此前的岁月本来就是为了圣殿骑士做准备，布南只是不安的问了一句：“元素使能做圣殿骑士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也露出了振奋之色。
　　海真却满脸疑惑，看的出他对这一切并不满意，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也许已经明白皮吉老术士没有说出来的话就是他不会说的话，再问也没有用。
　　只有周那神色恬淡，有一种奇怪的泰然，仿佛皮吉老术士说的一切并非关于自己，明昵倒很紧张，坐在周那旁边不住的摇晃他的手，周那只是笑笑，问道：“明昵也想去吗？”
　　明昵紧张的盯着皮吉老术士，皮吉老术士对她点了点头，她竟高兴扑到皮吉老术士身上大力拥抱了他，几乎不曾弄断老术士的高龄脊柱。
　　阿苏的快乐里瞬间有了瑕疵，脸即刻垮了下来，他不服的想凭什么离开森林了还得和这个野猴子一块儿，这日子真是何时是个尽头。
　　当其他人去收拾行礼，明昵也蹦跳着到皮吉老术士的工作室去收拾自己的家伙，银质器皿，药剂典籍，蜥蜴粉，血藤汁和各种珍贵的药剂原料是不能落下的，一装就是一大包，皮吉老术士还拼命把自己一直视为性命的各种咒文药剂也奉献了出来，明昵看着手里这些珍贵的馈赠，很懂事的说：“谢谢你，皮吉。”
　　皮吉老术士神情严肃道：“明昵，你以后的工作就是辅助他们成为圣殿骑士，知道吗？”
　　“明昵！”明昵自信的笑道。
　　皮吉老术士还有点儿不放心的说：“他们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都清楚？”
　　明昵便掰起手指如数家珍：“第一是血荤，第二是蒜类，第三是芹类……”
　　“好好好，我放心了。” 皮吉老术士连连点头，用少有的慈爱摸了摸明昵的脑袋，喃喃：“以后我不在，哥哥们就交给你照顾了。”
　　等行礼一收拾妥当，皮吉老术士就让他们立刻上路，说这样天黑前就能到呼仑镇，那态度强硬的近乎于驱赶，只是每个人都明白师匠只是受不了长久的告别——那只会加重痛苦。
　　当他们和师匠告别离去时，皮吉老术士突然叫住了亚天，他走到亚天面前，对他伸出了右手。
　　亚天其实并不知道这是一种礼仪，他只是本能的也伸出了右手，和皮吉老术士握了一握。
　　师匠这一特别的举动在亚天的心里留下了一抹难以挥之的情愫。他一向是个感情简单的人，总是自己沉迷于修行中，师匠不知是因为太放心还是怎么的，平时也并不怎么特别在意他，今天为什么却单单和自己握手告别？
　　当然，答案已经在皮吉老术士的心里，他看着亚天背着大剑离去的高大身影，喃喃自语道：“再见了，我尊敬的沧罗天大神。”
　　于是，在正午明丽的太阳光下，六个人离开了这一片与世隔绝的地带。
　　提亚国的秋季正在悄悄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