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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事情的来龙去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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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在十八层打开,湛明婵按着开门键,“白瑢,下去。”
白瑢说:“你要去哪里?”
“十九层。”
“大家都说那里有鬼。”
“大家还说什么了?”
“是那个鬼杀的人。”
“所以你得下去。”
“你要上去吗?”
湛明婵微笑,“是啊。”
白瑢也笑了,“我陪你。”
湛明婵说:“白瑢,你是几点生的?”
白瑢说:“大概是晚上九点。”
白瑢和自己同年,她的生日,自己也知道。
湛明婵算了一下,“这样的八字,怪不得你能看到。”
“什么?”白瑢的睫毛长而晶亮。
湛明婵说:“一会儿不要离开电梯,帮我按住开门键,等我回来。”
白瑢笑了,“嗯,你放心吧。”
电梯门拉开后,十九层就出现在她们面前,阴暗和尘土扑面,白瑢摁住了开门钮,“你会回来的吗?”她问。
湛明婵的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你会等我吗?”
白瑢说:“会。”
湛明婵说:“那么我也会。”
然后她们就分开了。
湛明婵在尘封了五年的十九层漫步,这不是一个闲逛的好地方,除了几间标有“机房重地,闲人免进”等字样的铁门外,其他的房门都只贴着枯叶般的封条,白色的,还能分辨出当年墨黑的字。
地上浮了一层薄土,大概多日没人上来,但到底还是有工人检修机器,所以并不肮脏,只是空气污浊,窗户不常打开,尤其是走廊的窗户,湛明婵使劲拔出了插销,白色的窗框痛苦地呻吟,太阳偏西了,所以光芒更加柔和,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繁华,但在这片繁华中,也会有这样一个孤零的地方,即便喧嚣充斥在左右,这个地方也是无动于衷地孤独。
总会有热情感染不到的地方,也总会有善良打动不了的心。所谓的无可救药就是如此,不是人类的尽力能够避免的。
所以湛明婵想:我给她们机会了,但她们还是不肯说,那么简单的几句话,就是不肯说。
如今都晚了。
那么是死是活,各安天命吧。
冷风阵阵,阳光被切断,四周暗得没了边际,天昏地暗,大概就是这种色泽,唯一的亮是窗户,湛明婵的手指扒在冷热交加的玻璃上,然后被一行行流开的暗黑的血迹漫过。
玻璃是红色的,红酒一样醉人的红。
湛明婵听到高跟鞋的咔嗒声,她转过身子看着那个红衣服的女鬼,戴着一顶草帽,塑料的花朵已经枯萎,红色的连衣裙只到膝盖,两条大腿白嫩而结实,雪色的腿肌随着行走而轻轻颤抖,还有一颗红痣,犹如趴在羊脂玉上的瑕,只是经常被红色的裙角遮掩,让你想把这碍眼的布料撕开,撕碎,撕到再也遮盖不住羊脂玉和那粒红色的瑕,可以贪婪而无限地观赏。
她的脚也很迷人,赤裸,清楚地露出了十根脚趾头,点着亮紫的指甲油,和那双暗红的高跟鞋纠缠在一起,更像一滩干涸而发臭的血。
女鬼停住了,阳光重新透进来,歪斜在墙上的,只有湛明婵的影子。
女鬼的手指甲很长,她拼命抓着墙壁,兹拉兹拉,粉尘一股股往下落,女鬼的帽檐掩盖着额头,眼睛和半张面孔,湛明婵只能看到两片发青的唇,就像被冻住的葡萄,然后葡萄剥开了皮子,里面的籽很多,很白,像冰窟里的人骨头,闪着寒光。
指甲在墙壁上挖出了两道沟渠,浓黑的血是河流,湛明婵的目光擦过那小股的河流,看到远处从电梯间铺到灰尘上的白光。
女鬼闪到了她的面前,帽檐顶住了她的鼻尖,草本精华的清香夹杂着冷气和腐臭弥漫在阳光下,湛明婵向旁边侧了侧身子,女鬼的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十根手指一点点勒紧,湛明婵看见了女鬼的脖子上,那道青紫淤黑的痕迹。
湛明婵被按在了墙壁上,女鬼的草帽掉到地上,面容清秀,眼珠子鼓在外面,舌头伸出来,承接着从鼻孔流出的黑色血液,随着那十根手指愈发用力,黑血从舌尖上急速地坠落到地面,啪嗒,没人能够听到,只看到灰尘上绽开了血花。
青白的皮肉在脱落,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下,红颜枯骨,只有照片如实记载你曾经的美丽,让活人去铭记这些美好事物,再告诉他们逝去的永不重来,何其残忍。
湛明婵感到了悲凉。
“你是想让大家都记得你吗?即便你再也不美丽,可是人们记住的却是你的丑陋。”她对着那女鬼说。
女鬼的手指头颤抖了一下,两个空眼眶竟有暗红的光。
“你不好过,所以大家都不能好过?”
女鬼的力气大了起来,湛明婵压抑地咳了两下,她抬了抬下巴,尽力说:“生前犯错可以弥补,死后犯错无法挽回,你做了让你恨的人,最开心的事情,他们可以轮回,而你将消失。”
女鬼的叫声几乎刺穿湛明婵的耳膜,她遗憾地想:
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
和不讲道理的鬼,没什么可说得了,如果想得开,十年了,足够想开的。
“五方五帝,斩鬼大将,降兵而下,收缢死之鬼。”
湛明婵看着女人猩红的眼眶,平静地念道,手诀在胸前成印,淡雅的绿光在指尖纠缠,天真如夏日萤火。
女鬼激烈地叫了一下,她被弹到对面的墙壁上,湛明婵举起手中的擀面杖,然后她听到一声咔嗒。
就是这一声“咔嗒”,让她停了下来,她不得不向咔嗒声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一只白皙的手从电梯里伸出来,在那片涂满冷色调的灰尘中摸着。
红影掠开,湛明婵弹去的符纸被对方灵活地闪开,一切的迅速都在那几根细长的手指还没抓稳手机的瞬间结束了。
红影扑入电梯,白瑢尖叫,但是这回鬼没有被吓死,因为鬼不傻,尖叫没有实际意义,至少尖叫可以忍耐,可以适应,最后让它变成悠扬的乐章。
而捉鬼的咒文,永远不会成为一曲春江花月夜,顶多是哀乐,鬼是被奏响过哀乐的人,所以对这些音符格外敏感。
湛明婵只看到那只美丽的手急速地缩回,然后电梯门轰地阖上了,卷起一片灰尘。
呼梯面板上的数字一路向下,在十七层,十六层,十四层都停了一会让,大概有人上来。
湛明婵按了下行的按钮,那小小的箭头亮了一下,又灭了。
电梯的滑轮突然发出了尖细的声音,嘎达嘎达,嘎达嘎达。
呼梯面板上的数字,疯狂地下坠。
这个样子,电梯是要坠毁呢。
湛明婵苦笑。
有够糟糕的了。
数字猛地定格在了“6”,很久都没变。
看来电梯停住了。
湛明婵松了口气,然后长久地按着下行键,让那个红灯圈出来的方块亮得持久些,再不舍地挪开手指。
下行键的灯,瞬间灭了。
湛明婵等了一会儿,电梯还是停在六层,不上不下。
她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一些什么,她蹲下身子,捡起白瑢落到灰尘中的手机,修长的机身,还有一点点的余热,银线分割开深黑和古铜,外屏下是一个银色的“LENOVO”,和湛明婵的手机是一个牌子,她的指腹触摸着手机背面的凹凸,然后看到那条串在绿绳上的翡翠玉珠的手机链。
湛明婵翻开机盖,没有信号。
她试着呼叫紧急电话,依然没有反应。
敲了敲电梯门,冰冷的金属声。
现在的阳光褪去了金色的外衣,是薄薄的一层红,抹在灰尘上。
湛明婵看着手机背面的古铜色菱形图案,一副歪斜的棋盘,没有棋子,空置在那里。
湛明婵开始感到冷了,一个封闭的高层,傍晚,阳光不再垂怜。
她沉默,在只剩下自己的楼层,独自思考:
事情的起因,应该是梁莎莎介入到董轩和方冉之间。方冉离开了董轩,打掉了成型的胎儿。
胎儿的魂魄,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直接入轮回的。
但也许是方冉的不慎,也许是医院的不慎,他们无意识中的动作,触犯了鬼魂的禁忌,于是,出现了极少数的情况,胎儿的魂魄不肯离开了。
胎儿充满怨气的魂魄缠住了方冉,和她同寝室的好友丁樱,用四香灰沫逼走了小鬼,也许,她是有意识的,把小鬼逼到梁莎莎的寝室去。
梁莎莎的寝室开始闹鬼,她的同宿舍好友,陶乐和薛雅琪,从天师那里买到了驱鬼的方法,成功赶走小鬼。
也许,她们也是有意识的,将小鬼重新赶回到方冉身边。
然后呢?
方冉自此被小鬼缠身,怨气高涨的小家伙,再也不肯离开这狠心的妈妈。
梁莎莎,陶乐和薛雅琪,不是好欺负的女孩子。
这样的女孩子会报复。
所以是她们把方冉做人流的事情,捅了出去。
方冉,丁樱,也不是好欺负的女孩子。
她们也会继续报复。
于是,梁莎莎她们养的兔子,鱼,都死了。
报复继续。
梁莎莎,陶乐,薛雅琪做出了最不堪的行径。
她们用某种方法,将丁樱骗出来,然后下药,然后董轩来了。
董轩□□了丁樱,应该是在房间内。
董轩应该是受她们的唆使。
对于梁莎莎而言,这大概没什么,毕竟董轩早就不是处男了,作为女朋友的她,已不在乎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片空白,丁樱不肯说,梁莎莎不知道。
湛明婵想:
之后,丁樱用某种方法,也许是棍子,弄晕了董轩,然后她打开天然气,封闭了房屋。
丁樱就这样离开了,她怎么可能报警?
也许会告诉方冉,也许没有告诉。
董轩就死了,一氧化碳中毒,樱红色的尸斑。
但是在警察,或者其他人发现之前,有一个懂得御尸之术的人,出现了,董轩的尸体,被控制了起来,成为活死人。
这个人知道发生的一切,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或者说,是这个人在背后推动整件事情的发展。
也许就是这个人,教给了丁樱四香粉末的驱鬼法,是这个人,教给了陶乐和薛雅琪驱逐小鬼的方法,是这个人,控制了董轩的尸体。
董轩在这个人的控制下,和梁莎莎通过电话说了分手。
丁樱自然会知道,她自然会惊慌。
然后她会怨恨,是梁莎莎,薛雅琪和陶乐,毁掉了她的安静生活。
她要复仇。
方冉在培训学校工作,知道了十九层的故事。
她告诉了丁樱,丁樱要用鬼来报复。
她得到了藏鬼的法宝。
也许就是那个人给的。
湛明婵取出了那半只海螺耳坠。
这不是海螺,是匿螺,只生活在黄泉。
雌性匿螺吞噬迷路的魂,雄性匿螺束缚迷路的魂。
它们的壳子也有同样的功效。
放在一起,用术法加以改造,一对完整的匿螺壳子,能够起到控魂的作用。
坏掉的这只,是雄性匿螺的壳子,它能够将招来的鬼魂送入到雌性匿螺的壳子里加以拘禁。
只是缺少了它,将无法真正控制住鬼魂。
湛明婵继续想:
方冉帮助了丁樱,她当时还在这里打工,于是她自掏腰包----或者丁樱也出钱了,利用工作之机,打出了三张座位号不相连的听课证。
之所以不相连,大概也是为了做得真一点,以免太过凑巧的事情,引起对方的警惕。
方冉可以弄到培训学校的公章,可以弄到培训学校专用的信函。
恰好又展开了抽奖活动。
就是这么凑巧。
梁莎莎,陶乐,薛雅琪,就成了方冉,丁樱设计的“幸运儿”。
她们出现在了教室。
方冉和丁樱,也按照计划,出现在了教室。
唯一的变数就是董轩。
丁樱吓坏了,如果说之前,她还以为董轩被救活了,是心中有鬼所以没有报警,那么当她看到了尸斑----也许是董轩故意露出的尸斑的时候,丁樱接近了崩溃。
她毫不犹豫地,带着方冉,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于是丁樱占据了方冉的座位,方冉占据了湛明婵的座位。
其实本该是丁樱和董轩挨着的。
湛明婵想:
但我来晚了不是么,如果我来得很早,早早地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会如何呢?
她们会仓皇逃走吗?
事情还会这样发展吗?
湛明婵接着想:
丁樱破釜沉舟了,她没有别的退路。
方冉带着益达口香糖,也许是丁樱,也许是方冉,她们中的一个,将咀嚼过的口香糖,黏在了一层电梯的呼梯面板上。
为了不让保安,美女招待员,注意到周四的中午,电梯升到了十九层。
湛明婵和白瑢等电梯的时候,呼梯面板上显示的数字,其实是一个“19”。
只是数字的左下角被粘住了,不知道是“18”,还是“19”,但至少,保安和招待员,会认为那是个“18”。
其他楼层的人,会看到“19”,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厦走了太多的老人,来了太多的新人,各个公司的老板,是不会让每一个员工去注意电梯数字的。
周四的中午,电梯已经停在了十九层。
那时候,湛明婵和白瑢,正在一层等电梯,那时候,白瑢正竖起指甲,指责将口香糖黏在面板上的人,很没素质。
电梯下不来,是因为丁樱的右手手指头,摁住了开门键。
对了,前面应该还有一个片段,丁樱用锥子,刺破了左手食指。
动用匿螺,驱策鬼魂,是要种下“血约”的。
带血的食指转动挂在左耳朵的雄性匿螺,那个缠绕在这里十年都没有离开的女秘书的怨魂,在匿螺的力量下,通过丁樱的血,签下了契约。
她住进了丁樱挂在右耳朵上的雌性匿螺里。
但是瞬间暴起的怨气,加上丁樱的紧张,左手用力,雄性匿螺断掉了,半只挂在耳垂,半只摔在电梯里。
负责束缚魂魄的匿螺不再起作用了,女秘书的怨魂,随时都能够摆脱雌性匿螺的吞噬。
丁樱不知道,她慌张地松开了开门键,迅速按下了关门键,同时,抬起血痕依然的左手食指,摁下了“6”。
她要回到教室去。
但是她的血迹遗留在了“6”这个数字键上,她的汗水遗留在了开门键上,她那半只摔掉的匿螺耳坠,遗留在了电梯的地板上。
于是,白瑢踩到了那半只匿螺耳坠,她抱怨“我踩到了什么东西呢?”
于是,湛明婵在准备去按“6”的时候,停住了,她看到了暗红的血,她选择用胳膊肘去碰触这个污浊的键。
并且她还注意到了,开门键上的汗水。
丁樱逃去了洗手间,将左耳上的半只耳坠给取下来,她丢掉了它。
吴帅哥捡到了,我们可以先忽略吴帅哥是如何跑到女卫生间的问题。
最后,湛明婵静静地想:
从今天开始,丁樱的右手就不停地摸右耳上的耳坠,她是在下命令,给那怨魂,下达杀人的命令。
但是没有雄性匿螺的血约去束缚,雌性匿螺拘禁的怨魂,是无法长久的。
当丁樱对湛明婵起了杀意的时候。
当女鬼要取湛明婵性命的时候。
当湛明婵尚未反击的时候。
白瑢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彻底破坏了女鬼,血约,丁樱之间的平衡。
磁场对女孩子的惊叫是敏感的,但它只是轻轻地乱了一下,不过须臾,却起了质的变化。
女鬼失控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危险之中。
死满五个人。
这一天,注定要死满五个人了。
走廊愈发昏暗,十九层,空无到只剩下湛明婵一个人。
夕阳血红,湛明婵知道,这种红色会变成暗黑色,红到了极致,就是黑,鲜血也是这样的。
到那个时候,十九层会是一片死寂和冷暗,这里死过很多人,虽然他们的魂魄已经被带走,但这里毕竟是死过很多人的,在每一个地方,倒退几年,都可能吊死过一个人,双脚再也够不到地面,晃晃悠悠。
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一个死过很多人的地方,夜晚,冰冷。
如果电梯永远不上来,那么她会如何呢?
电梯还是停在六层,不上不下。
下面,已经是什么样子了呢?
还是去看看吧。
她踩着很多的灰尘,穿过了很多蛛网,终于找到了十九层的楼梯间,门是铁门,封闭住了,一只铁锁挂在那里,熠熠生辉的,是金色的符纹,它从铁锁上流开,流到到整个铁门上,散着低调的光芒。
湛明婵的手碰了一下铁门,被弹回到墙壁上。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拆掉这扇门,就是因为这个符纹的保护作用。当年那个天师的法术,很高。
但是湛明婵认识这个符纹,她知道破解方法。
“请原谅我的冒犯。”她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流满了整扇门的符纹乱了一下。
湛明婵举起了右手的擀面杖,淡绿的光芒优雅而从容。
她用那根擀面杖,打向了那只刻着金色符纹的铁锁。
绿色和金色融在一起,是顶好看的。
铁锁发出了惨烈的响声,咔嗒掉落在地上。
简简单单地一击,无法拆掉的门,在颤抖的吱呀声中,自己打开了。
不会有多少人惊讶的,反正也没人看到。
眼不见为净,是最有用的心理暗示。
湛明婵的眼前是一团夹着腥风的黑暗,需要走过四组楼梯,才能到达有人烟的十八层。
她翻开了白瑢的手机,那也是一团亮光,手机光,特有的幽冷,可它毕竟是光,是黑暗的天敌,是黑暗存在的前提。
反过来,黑暗也是它存在的前提。
湛明婵静静地想。
这四组楼梯,多少年都没有人再走过。
每一个台阶,那份沉寂的冷漠,湛明婵感觉到了。
她唯一的亮光,来自于白瑢的手机。
她唯一的温暖,是她的手心,握在了手机上,取代了白瑢留下的温度。
湛明婵在一点幽蓝的光芒下慢慢走着。
多么奇特的感觉。
在黑暗中,别人给了我一点亮光,在寒冷中,我靠自己的温度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