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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五章 被偷去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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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如何与白瑢告别已经不知道了,但是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转回到寝室,刚刚一地的水被擦干,杨安坐在电脑前龇牙咧嘴地看电影,用的是公放,声音倒是不大,但湛明婵觉得寝室多余出来的鸟语,听起来很刺耳,她看到童盈的双脚从深蓝床帘后露了出来,随着铺平床单的沉闷声音,而做轻微挪动。
杨安看了她一眼,说:“你回来啦。”
湛明婵没有关门,她径直走到吴双的床前问童盈:“词韵呢?”
童盈头也没抬地说:“喔,喔,她去见一个同――学了,刚走的。”
“盈盈,你那天晚上去哪里了?”
“什么?”
“前天晚上,你和那位小裘去哪里了?”
童盈掸着米老鼠靠背,于是灰尘纷扬。
湛明婵闭紧了嘴巴,身子向后倾斜,听到她说:“夜店啊,我第一次去呢。”
“好玩吗?”
“好――吵啊,真是让人受不了,那个DJ太闹了,音箱的声音可――大了,我都受不了。不过二楼吃饭的地方特安静,还有个算命的。”
“算命的?”
“是啊,好像是星占师吧,很――多外国人都在那里排队等呢,似乎很――有名气。”
“那你有没有算啊?”
“没,他去了。”
“然后呢?他算的是你们的姻缘吗?”
童盈笑了,掸灰尘的动作倒是不停,“什――么吗,没有了,我哪儿知道他算什么去了,不过他回来后送我――”
童盈的手机叫唤,她撇下湛明婵选择了男友,“喂,我在寝室呐――没,等你呢――唔――”
她下地到楼梯间去说绵软的情话,湛明婵看着那个布娃娃,胸前的粉色道子,让她有一种剪开这个布偶的冲动,当然她克制住了,否则她就不是懂事明理的湛明婵,而变成我行我素的白瑢了。
她洗完手后,爬上了床――依然没有关门,挂好床帘打开自己的电脑,穿高跟鞋的女生正从寝室门口跑过,然后是隔壁寝室传来的大笑声,她听出有吴双的声音,接着是格外沉重的下地声,西侧的两组上下床都被摇晃地咯吱响,杨安踩着拖鞋将四开大敞的门重重关上,果断拒绝了喧嚣。
“怎么不关门呀。”杨安好死不死地说,湛明婵伸向耳机的手停住了,“用电脑在寝室里看电影,怎么不戴耳机呢。”
静默了一秒钟。
“如果你嫌吵的话,自己戴上耳机不就行了。”
“我不准备听音乐,看视频,为什么要在脑袋上夹那么一个玩意?”
“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就跟着练练英语听力好了。”
湛明婵穿上拖鞋,走到自己的书柜前,她有两层架子,放满了书籍,都只在边缘留出了一条狭长的空间,放置一些零碎,藕荷色盐罐,豆青色茶杯,透明的空鸡尾酒瓶,用了一半的花露水,仕女造型的梳子,景泰蓝的镯子,袖珍的兵马俑纪念品……
她从高香盒子的后面掏出了那只扣着软塞的栗色瓷壶,矮小而敦实,掂一掂,够份量了。
于是她转过身子,“杨安,把耳机戴上再看。”
杨安用沉默表示拒绝。
湛明婵将手里的瓷壶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碎片四溅,液体滚着浓烈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让你把耳机戴上!听不懂人话吗?非他妈惹我急是吧?!”湛明婵控制不住泪水地吼道。
杨安瞪着眼睛,她吓傻了,门正好打开,童盈晃着手机链,笑眯眯地只走了一步就顿住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矮个子女孩,米色针织衫。
童盈也不说话,她只是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液体,惊恐地抽抽鼻子,身后的女孩子望着雕像般的湛明婵,说:“婵婵,我有事找你。”
湛明婵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她一直走到二层的楼梯间,站在窗户前,陆微暖跟过来,和她并肩而立,仿佛回到了曾经。
推开玻璃窗,让眼泪风干。
“有事吗?”湛明婵轻声说。
陆微暖说:“你刚才是想和我打听死去的罗小煦的事情吧。”
“嗯。”
“她是被勒死的,寝室没有入侵痕迹,周围寝室没有听到古怪动静,同宿舍的五个人还在被盘问。”
“警察怀疑是那五个人一起作案吗?”
“从常理上来看,这是最佳答案。”陆微暖说,“好好的寝室,既然没有外人入寝,那么屋子里头的人是怎么死的?生病被排除了,自杀被排除了,那么只剩下他杀,或者意外,而同寝室的五个人,是最大的嫌疑人。既然没人听到动静,那么警方怀疑是五个人联合起来杀人,有人捂嘴,有人按住身子,有人负责勒脖子,分工合作,不是没有可能,甚至是常理下的最大的可能。”
“常理?”湛明婵重复,陆微暖的表情变得阴暗,“或者又是一个意外,也许是一个玩笑,一个模仿,只是玩个游戏,却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湛明婵被刺痛了,她说:“你对这件案子,了解地也很清楚,是专业使然吗?”
陆微暖说:“我不是学刑侦法医的,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凶死很熟悉。”
湛明婵看着这个小姑娘,没有白瑢的妩媚婀娜和苏婷的娇俏靓丽,陆微暖只是一个鹅蛋脸,小眼睛,稀眉毛的女孩,当然,小模小样的五官和脸型,的确让文静的她显得很暖和,所以湛明婵无法理解,这样的小姑娘,为什么对一个噩梦,就是那么执着到近乎冷酷呢?
“暖暖。”湛明婵叫了一下,陆微暖温和地说:“婵婵,刚才进到你们寝室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手,背在身后,握着一根棍子。”
她说:“印象中我见过它,在血腥和黑暗中,好像是它扬起来,砸下去,然后那双扼住我脖子的手就松开了,可惜我昏过去了。”
陆微暖诚恳地说:“婵婵,我想,你一定有办法解开所有的谜题,难道,你真的愿意让杜嬛她们,死得不明不白吗?”
湛明婵沉默了,良久,“这次的事情,我需要帮忙。”
陆微暖说:“你想知道什么?”
“蛇皮,听说了吗?”
陆微暖说:“是,警方发现了一张蜕下的蛇皮,我只知道这些,也许,在警方眼里,是那五个舍友,用蛇皮勒死了罗小煦。”
“暖暖,你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对,我说过,这样诡异的凶死,很熟悉,我甚至能嗅到那股不安的味道,罗小煦死得那个凌晨,我一直都在噩梦,梦到那个红衣服的女人,轻轻地笑。”
湛明婵克制住心中咆哮的野兽,“她们……不会白死。”
陆微暖笑了,“谢谢你。”她真诚地说,“我会帮你继续打听罗小煦的案子。”
“别太冒险!”湛明婵嘱咐她,陆微暖看着湛明婵的眼睛,慢慢有了一点悲哀,“婵婵,我已经……不怕了。”
湛明婵回来的时候,童盈已经离开,吴双扫着地上的碎片,杨安拿来了墩布,她们看着湛明婵,都没说话,直到杨安出门,吴双问:“你们吵架了?”
湛明婵嗯了一下,吴双说:“你扔的是什么啊?味挺浓,酒吗?”
“雄黄酒。”
吴双看她,“雄黄有毒。”
“没错,我丢的就是不能喝的那种,浓度很高。”湛明婵走向自己的床铺,“寝室有意外吗?”
“如果你扔东西也算的话。”吴双笑道,“好了明婵,杨安脾气就是那样,她和你其实都特倔,唉呦,你俩好好谈谈吧。”
“童盈走了?”
“嗯,约会呗。”吴双说。
“她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儿啊,打扮得可漂亮了,美滋滋地走了,那嘴咧的。”吴双嗤笑,“对了,刚才有人给你来电话。”
“谁啊?”
“没显示号码。”吴双拨弄了一下电话,“可能是公用电话吧。一男的,声音特好听,而且特客气,他问你在不在,我说不在,然后他要我转告你,这几天抽空去孔庙一趟。”
湛明婵感觉血热得皮肤滚烫,她说:“孔庙?”
“是,他也没说是谁,你家亲戚?还是说,你也有那位了?”吴双的眼睛愈发明亮,湛明婵果断道:“应该是我一亲戚,在孔庙附近工作,一点家事。”
吴双识趣地不再追问,出门倒碎片,湛明婵蹲下来,看了看残留在地上的雄黄水,刺鼻的浓烈。
打电话的是无涯。
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过去一趟。
湛明婵环住自己的小腿,下巴搁到了膝盖上,突然觉得一天的阴霾扫空,暴雨停歇,未来,将是晴朗,而且有阳伞帮忙遮挡的安全。
整整一个晚上,她都没有理会杨安――当然,所谓的晚上召开的奖学金商讨大会,她也没有出席,更没有追问后续,而杨安的每次“欲言”,都让她的不动如山给弄成了“又止”,两人的友情就在湛明婵的固执下僵持到午夜11点30分的断电,准时当令人失落。
这个时候,玩了一晚上的许词韵早已睡着,吴双在傍晚就回自己家了,童盈在宿舍楼锁门的最后一刻走了进来,她的跟鞋踏得山响,有气无力地推开门,勉强笑道:“累死了。”
湛明婵掀开帘子,童盈刚好从她面前走过,“盈盈!”她叫,“你衣服怎么了?”
童盈虚弱地说:“别提了,那个女生太过分了!都给我弄脏了,都没有道歉,这是我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她突然很委屈地低下头――大概是想家,然后背过身子,迅速地爬上了床――大概要掩盖软弱。
她放了帘子,也看不清在做什么,直到断电,都没有下来。
湛明婵想了想,下地蹬上了上铺的梯子,轻轻道:“盈盈?睡了吗?”
童盈和衣躺在床上,提包还放在手旁而没有挂起,她微微睁眼,一动不动,白色小毛衣上是一大块菜汤污渍。
“你不舒服么?”湛明婵问,童盈迷糊道:“没事,就是头晕,明婵,你……就是你弄碎的那个东西啊,它的味道,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大啊――”
湛明婵踮起脚来,“盈盈,你那天在夜店还遇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啊,就是听歌,我也没去跳舞……”童盈昏昏欲睡。
“那个算命的呢?”
“他去算,我不算的……”童盈从枕边掏出一小瓶风油精,点在了鼻孔下的三角区,湛明婵还要说什么,童盈已经睡着了,风油精的盖子都没有拧紧,有一小滴流了出来,润湿了床单,湛明婵掰开童盈松软的手,将风油精放好,她再次看了看那个布娃娃,无神的蓝眼睛麻木地瞪着,只有微弱光线的房间里也看不清胸口的粉道子,除此,倒没任何异常。
湛明婵的手伸了过去,她考虑要不要摸一摸童盈的枕头底下,被单底下,床单底下,甚至是贴身的衣服里,但是童盈翻了个身,后背朝外,让她的手停下了,然后她想:
算了,今天不该有事了,没有这么快。
她洗了个手,回到电脑前,看到时钟正好跳到00:00。
已经不是今天了。
关了电脑,她困乏地闭眼睛,想着明天的时间表,慢慢进入茫然状态,好像一切真实而一切虚幻,穿梭在黑暗中,感到肌肉和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血液冻僵,她惊觉下半身浸没于冰凉,而渗入骨子里的寒冷让嘴唇铁青,她费力地维持着手上的法诀,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狰狞的影子自四面八方逼进,她想她该避开,但是却一动不动,宛如离了水的鱼,在砧板上等待,眼见屠夫的刀子挥起,凝聚着一次性砍断身躯的力量,诡异的是,她心地平静,宛若含笑饮鸩酒。
喘不过气,鼻翼被夹得很死,酸楚让眼泪弹出,她猛地张开眼睛,皱皱发涩的鼻头,杨安面色凝重地站在她的床头,“你……”
湛明婵躺着没动,“干吗?”
杨安不可思议地说:“你……你一直在睡觉?”
湛明婵说:“你又看到另一个我了吗?”
杨安倒退几步,坐到吴双的床上,湛明婵套上拖鞋,“在哪里?”
“水房。”
湛明婵走到水房,杨安指着第二个水笼头说:“我在这里洗漱,你从外面进来,洗手,然后跟我聊天。”
“我说什么了?”
杨安说:“奖学金的事情,我也没在意,因为我本来以为你不理我了呢,既然你主动开口了,我当然得回答。”
“然后呢?”
“我把晚上开会的情况都说了,然后你就说,其实都是可怜人,我觉得这话肉麻,但也同意了,你就说……别招惹童盈,或者离她远远的。”
“我没说。”
“我知道你没说!”杨安提高了声音,“然后你甩甩手就离开了,然后陈思从厕所走出来,她问我:你刚才干吗呢?我说和虫子聊天啊,虫子不生我的气了,陈思就笑了,说我寻她开心,说我一直都是在自言自语!”
湛明婵说:“陈思是不开玩笑的。”
杨安说:“所以我知道她没骗我。”
湛明婵说:“睡去吧,没事了。”
“真的不是你。”
“不是。”
杨安说:“鬼?”
湛明婵苦笑,“我怎么知道。”
如果是鬼就好了。
杨安问:“她为什么那样评价童盈?”
湛明婵说:“我怎么知道。”
她快步走回寝室,杨安跟在她身后,小声怒道:“那她为什么变成……呃,就当她是变成你的样子吧,来吓唬我?!”
“她是吓唬你吗?”湛明婵停下脚步的同时,东侧走廊游过一条人影,粉色的淡雅,“你先回去吧,把门锁好,我找个人。”湛明婵追了过去。
“那你回来谁给你……”
杨安的话被她丢到后面,湛明婵转过拐角,一路走到寝室楼北侧,那里是一块面积较大的平台和电视机房,门和窗户都锁住了,对面一片黑漆。
湛明婵又慢慢转向东侧,她们的寝室楼自西跨东,占地很大,楼体以一层的大门和前厅为中间线,分了两个部分,西边是西乙楼,东边是东乙楼,湛明婵的班级有十五个女生,除了她,杨安,许词韵和童盈外,其他人都住在东乙楼的两个寝室内,这就是所谓的“那边的寝室”。
现在只有空荡。
她走到本班同学所住的寝室前,门对门,右手边的紧闭,左手边的开了道缝,不远处的卫生间传来水箱轰鸣,犹如夜空滚雷,几乎压过了匆忙的拖鞋声,湛明婵转过身子,看到裴优悠低着脑袋蜷着身子小跑过来,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不过微微低头,也能知道前方有人,于是这瘦弱的女孩子抬起脑袋,愣了一下,豆子一样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思索要不要打招呼,而如果可以,湛明婵其实很不想和这边的人打交道,如果是走在校园的路上,她会无视包括裴优悠在内的所有人,前提是不要对上眼,彼此无视的基础建立在默契的装傻上。
“咳。”
“咳。”
“去厕所。”
“啊。”
“我散散步,睡不着。”
“喔。”
裴优悠要去推门,湛明婵沉默,然后这小女孩的豆子眼睛又眨巴眨巴,“对了,我问你个事情。”她小声说,“你们寝室算完成绩了吗?”
湛明婵说:“我不评,所以不太清楚。”
“喔。”裴优悠说,“杨安负责算所有人的成绩,然后我们再分别算自己的成绩,最后放到一块核对。”
湛明婵无语。
裴优悠勉强笑道:“你能帮我问问杨安吗?我明天有事,可能没时间找她。”
你没手机吗?
“行。”
裴优悠拧着门把手拉小了缝隙,却没让锁舌扣上,“选修里如果有没给分,而是给的优秀这种评定,应该怎么算分呢?”
“这得问教秘吧,没事,我让杨安把话带到,她也会遇到这种情况。”
“但是成绩单打印的时候,教秘给定为86了,她是按咱们系的情况走的,我问过美院那边,优秀都是按85走的,那门选修课是美院开得,应该按照那边的评定走才合理。所以,章露的有一门成绩算得就不对了,最后会多出0.1的分数来。”
裴优悠说,“你帮我问问杨安吧,章露最后的成绩应该是88.64,排在第二,现在她写的是88.74,排在第一了,当然,如果教秘坚持的话,那就这样好了。”
湛明婵看着裴优悠的小圆脸,她突然想起杨安说过的情况来:
“章露寝室帮任冬惠,任冬惠的寝室帮章露。”
裴优悠和章露一个寝室。
“我知道了。”湛明婵测过身子准备离开,裴优悠笑了笑,她握住门把手欲推门,而湛明婵默默准备着听到木门吱扭的怪声,但是她走了几步,什么都没听到。
所以她回头看裴优悠,这个姑娘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右手握住门把手,低垂着头而不动,好像在开门的瞬间被人点了穴,鉴于四周无人,湛明婵可以判断为隔空打穴。
她走过去想检查一下裴优悠,然而她只踏前一步,裴优悠就抬起脸来,神情从木然变得楚楚可人,“雄黄水没用。”
湛明婵问:“它是什么?”
这不是裴优悠那习惯性受惊的小细嗓子,而是清澈如山间溪流,从容淌过。
“快逃。”
“你是谁?”
“如果走不了,不要惊扰童盈。”
“童盈身上有什么?”
“它在长大,很快,到时候就都跑不了。”
然后裴优悠的眼皮一掀,眼珠子刹那全白,一绺粉色的烟气从她头顶冒出,没入走廊的灯影中。
裴优悠蹲了一下,又起身了,推开了门,闪入寝室。
天衣无缝的附身。
湛明婵默默地想:
裴优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人生,被偷去了十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