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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四章 暖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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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许词韵和童盈去上课,吴双和隔壁寝室的人去了超市,杨安为了奖学金的事情去了那边的寝室,湛明婵一个人在屋子里,她的手指从键盘上撤下来,飞快地将门锁好,然后爬上了童盈的床铺。
童盈的床外总挂着厚而长的深蓝床帘,无论什么时候都挡在外面,而只要她不在床上,就会罩上床盖,只是那个娃娃不在被盖上的行列里,湛明婵踏在垂直的梯子上,看到床盖上放着一本稍旧的法语书,一张很别扭的五十元人民币,还有布娃娃。
伸长手臂,勾起娃娃。
女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喜欢这种布偶吧,只是湛明婵虽然看着心爱,却没有多少兴趣照顾这类玩具。
小时候,母亲要去一个老同学家,给对方家的小孩买了一个大布娃娃,软帽红裙粉裤子,还有白脸黄发和无神的蓝眼珠子,款式很普通,模样也不甚漂亮,只是填充物很柔软,抱起来很充实。
自己哭着也要。
第二天,从阳台上看到母亲回来了,跑出去迎接。
母亲慢慢走过拐角,削瘦的肩上扛着一模一样的布娃娃。
皆大欢喜。
她可以把哥哥的小白熊丢到地上当马骑,但是绝对不允许哥哥把这个布娃娃当马骑。
那好像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
关于布娃娃的记忆,就到这里了。
再也没碰过布偶,无论多么喜欢那线条流畅的海豚,柔软的小猫,厚实的黑熊。
她怔忡着,勉强将精力集中到手里这个布娃娃上,多么的精致可爱,一样无神的眼睛,她将脸蛋贴了过去,慢慢地闻了闻,目光胶在娃娃胸前,那条浅浅的粉色道子上。
好像只是印染失误的成果,但童盈坚决的态度,肯定了以前是没有的。
后来弄上去的吗?不是果酱,不是颜料,也不是菜汤饮料。
是什么呢?
她慢慢思索,没有感觉到任何邪气,递过去的符咒也不和这条痕迹有任何冲突。
但是湛明婵是敏感的,几次看到的粉色影子,和这条突兀出现在娃娃身上的粉道子,有关。
门把手突然被人拧来拧去,湛明婵将娃娃放好,立刻下地开门,杨安正气冲冲地站在外面,她瞪视着湛明婵,“靠!这他妈班长我不干了!”
“那边给你脸色看了?”
“我倒宁愿她们痛快点!”杨安将门踢上,灌了口水,“妈的!阴阳怪气!受不了那边的人!”
“你管这事儿干吗?”湛明婵温和道,“妨碍她们的是盈盈。”
“我他妈是班长啊,名单最后是我抄写我上交我对教秘负责,系里有指示也得我把精神贯彻下去!”杨安砸了下杯子。
湛明婵笑了,“你以为她们会是因为这个才找你商量吗?”
杨安沉默地很迅速,就像一大块冰丢入了沸腾的水里。
湛明婵说:“对于公式,教秘是怎么说的?”
“系里只要一份没有异议的奖学金名单。”
“让我们自己厮杀?”
杨安耸肩,湛明婵说:“让童盈去和她们商量吧。”
“梦呐吧你?你以为她真傻?”
“那就开会投票吧。”湛明婵说,“软得不行就用硬的,谁有意见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别老藏着掖着背后嘀嘀咕咕,身正不怕影子斜,觉得自己有道理就说,没道理也就不需要再废话。”
杨安试探,“今天晚上?”
“速战速决。”湛明婵鼓励。
杨安转身要走,又停住了,“对了,我刚才去教秘那儿,看见让你动心的那个帅男教授了。”
湛明婵望着杨安,“哦。”
“我看他进了古代史的办公室,应该还没走,你要是有兴趣的话……”
“我目前对杀人案比较有兴趣。”湛明婵平静道。
杨安说:“OK,那我再给你提供一条消息,那边寝室也在八这件事情,她们说,死人的屋子里头,发现了一张蜕下来的皮,好像是蛇的。”
湛明婵找到陆微暖的时候,小姑娘正独自坐在寝室里,翻阅一本线装书,柔软的黑发散开在米色针织衫上,别了一只粉花发卡。
她听到了开门声,便抬头向湛明婵一笑,徐徐起身,“婵婵,你来啦。”
阳光在窗外刺目,地板旋转,虚无的寒流堵塞在湛明婵的胸腔,她下意识抓住了衣襟,隔着布料拉扯起紧身文胸,试图减轻胸部的压力。
“暖暖。”她让自己微笑。
陆微暖注视着她,说:“我还以为……毕业后,你希望立刻忘掉我呢,虽然我们报了同样的大学,但我知道,你听说我也报这里后,很吃惊。”
湛明婵后退了一步,她吃惊过,也的确希望忘了这个朋友,因为她的存在,会让湛明婵感觉自己是一坨大便。
“我也这么希望。”陆微暖说,“你的存在,会让我愤怒,为什么人会如此自私。”
彼此黯然。
那一年,西山的枫叶,红得格外早,也格外蹊跷。
事后才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为时已晚。
五个人结伴出游。
夜宿山上。
刚进入高中的女孩子们,兴奋地睡不着。
提议,我们玩那俗套的游戏吧。
到底是谁提议的呢?
不是五个女孩子中的任何一个,尽管房间里只有五个人。
阳光如此明晃,让胃里的酸水开始叫嚣,湛明婵再次退后一步,陆微暖说:“算了吧,我们怎么忘得掉呢?”
围坐在白蜡烛旁,轮流讲鬼故事,讲一个,就灭掉一根蜡烛,直到午夜十二点,熄灭所有蜡烛。
黑暗中,猜猜,会发生什么?
灯灭的瞬间。
三绕膝的曲裾深衣,石榴红,甜甜的腥味擦过面颊。
那就是噩梦的帘子。
湛明婵抓起陆微暖刚才看得那本线装书。
《葬法倒杖》。
“暖暖!”
湛明婵叫道,“我求你了,别再想了!和阴穴无关,那不是养尸地,那根本就不是……你所想象中的那样!”
陆微暖平静地说:“婵婵,我只是想知道杜嬛她们到底是怎么死得。”
湛明婵说:“就像当初约定的那样,我们不提了好吗?我现在想知道那位大三学姐,罗小煦是吗?她是怎么死的?”
陆微暖说:“一夜之间,从零点到天亮,短短五个钟头,我们五个人去,两个人回。”
“够了!”湛明婵呵斥道,“如果你是存心要找麻烦,对不起,我没时间!”
陆微暖责备道:“你有时间去调查今天早上素不相识的一个死人,却没兴趣为三个曾经在一个教室里学习生活的同学讨还公道吗?就像你当年有时间睡觉,没时间去救人!”
“陆微暖,我警告你!”湛明婵恐惧地全身发抖,侵入心脏的寒流在自尊的打击下,转化为愤怒。
“别他妈再提当年的事情!当年你能保住性命滚下山来,已经很不错了!”
她将手中的书朝着陆微暖的脸蛋,恶狠狠地拍了过去,然后摔门离开,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杨安正在门口团团转,“靠啊!虫子你锁什么门啊?!我差点就从窗子上爬进去了!”
湛明婵冷着面孔也没理会她,把门打开的瞬间,一道黑影自地上划过,盛怒下的她,什么都没有注意,只听到杨安说:“我水杯怎么掉地上了?!靠!水都洒了!我的饮料怎么漏了?!我的暖壶怎么裂开了?天啊怎么搞得?!我不过是去那边寝室一趟,咱们寝室怎么发大水了?!虫子你都干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怎么放的?!全屋子就你的东西放得最乱!一个不小心就掉地上,新鲜啊?!”湛明婵大声说。
杨安瞪她,“你今天犯病吧?!”
“我就是犯病怎么着吧?受不了你滚出去住!”
她撞开杨安跑了出去。
她脾气最差的时候,是她最恐惧的时候。
陆微暖说:“一夜之间,从零点到天亮,短短五个钟头,我们五个人去,两个人回。”
当年,五个人去,在周五的下午。
然后,两个人回,在周日的下午,在警察,亲人,老师的护送下。
结束烦闷的心理治疗,一个月后,她们重新回校上课,课间,陆微暖在走廊的嘈杂声中,小声而悲愤地说:“婵婵,你有办法的对吗?”
可以救她们,可以阻止这场悲剧,既然可以带着我逃出来,那么你不是没有余力去救别人。
湛明婵平静地说:“我早就说过,别玩那个游戏的。”
风吹林动,夜枭啼叫而空山更幽。
猩红的叶子在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午夜,响成一片。
沙沙沙。
杀杀杀。
凉爽的小屋,白蜡,鬼故事,还有一点点熄灭的火苗。
火光下有无忧无虑的笑颜,和故作紧张的恐怖神情。
杜嬛拍手一笑,吹灭了最后一根蜡烛。
她当时躺在床上,看了一眼被汗水浸透的手机,午夜了。
熄灭的烛火,瞬间的黑暗。
甜腥的石榴红布料,舞动中蹭过了面颊,犹如鲜血泼溅在皮肤上,凉丝丝地令人迷醉。
“湛明婵啊!”好像是许词韵在叫。
“有个好漂亮,身材好棒的女生正在四楼找你呢。”
她把这句话丢出十米远,一直跑到了图书馆前,那里有一个不大的空场,足够一个人蹲下喘息。
于是她慢慢蹲下,双臂环保住小腿,望着膝盖骨喘息。
良久,她才努力站起来,看到白瑢正从林间缓缓走来――白美女是如此地抢眼,深紫针织衫在黄绿的林中,格外扎眼,想不认清楚也很难。
湛明婵下意识要躲开,肩膀只稍微一转,白瑢就甜甜地叫道:“明婵,太好了,我找到你了。”
湛明婵厌恶一个人,但不会当面给这个人难堪,于是她端起微笑得体地招手走过去,用稍微带点惊喜的语气问:“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白瑢抿起了嘴唇――晶亮而带着草莓的香味,“我是来联谊的,我们社团和你们学校的社团。”
“这样啊。”湛明婵没话找话,她记得白瑢是学法律的,“肯定是法学院的社团吧。”
“唔。”白瑢的小手交叉在针织衫下的白色抹胸前,尖细的指甲勾弄着贴着□□的黑色蕾丝,“我给你发过短信,你大概没看见吧。”
“手机静音了。”湛明婵说,她不喜欢老让手机打扰,尤其是在舒适的午后。
“你……”湛明婵想问“有什么事情”,又觉得很不妥当,如果是苏婷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她会问“你还有时间吗?我带你逛逛我们学校。”
这才是对老熟人的态度。
可惜对面是白美女。
白瑢倒是笑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儿,晚上,和他吃饭。”
湛明婵不想了解白瑢嘴巴里的“他”,是宗堰,还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她喔了一下,白瑢说:“我刚刚去过你们系,看到暑假里的那个帅哥了。不记得了吗?凉面馆的那个,你还对他的服饰做了个仿古搭配呢。”
湛明婵很想摆出一个惊讶而激动的花痴表情,但是她失败了,“喔。他是位学者,很年轻但很有学问。”
“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不是。”
童盈拎着暖壶和提包走过来,显然她刚下课,“明婵。”她柔柔地叫了一下,湛明婵向她点头示意,童盈懂事地从她们身边走过,没多说话,白瑢目送了一会儿,被紧身牛仔裤包裹的双腿站得很直,更显出她的杨柳腰和修长身材。
“你的同学?”
“也是舍友。”
“看上去是一个好可爱的小女孩。”
“嗯,性情也很好,挺文静用功的。”
除了对某些潜规则有点白痴以外。
“可是我怎么觉得她很可怕呢?”白瑢用甜腻腻的嗓音说着,“明婵,还是离她远一点吧,那女孩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我有一种被一对瞳孔死死盯住的感觉,就像麦芒扎着全身。”
她俯身贴近湛明婵,“那女孩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湛明婵认真地盯着白瑢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白美女天生丽质,肌肤本就白皙,一点点淡妆只是为了让雪白显得温暖一些,但是现在看起来,她脸上精致到看不出丝毫瑕疵的妆容,就好像一个石膏壳子,正慢慢龟裂,呼一下,露出一张狰狞的夜叉脸,令人作呕。
湛明婵轻轻揉着翻腾的胃部,“我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好的,白瑢,你毕竟不认识她,多虑了。啊,我得去系里找导师了。”
白瑢这次倒是识趣,“明婵,你不回家吗?”
“我这周有事。”
“听说今年西山的叶子已经红了,山上有夜宿的地方,明婵,你可以陪我去吗?”白瑢优雅地看着天上,太阳还未落地,“虽然红得太早了,但是这个季节去欣赏红叶,一定比往年十月份再去看,更加温暖一些。”
湛明婵说:“对不起,你可以找别人陪你去,我很讨厌在这个季节去那个地方,非常极其以及无比的厌恶,所以请你谅解,然后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但愿。
但愿。
但愿你死在那里好了。
为什么不该死的人,用性命成就了一桩鬼故事,而该死的人,却在自己面前晃荡呢?
命运真是太固执了,谁说我们可以反抗?我只看到了胜利者扬眉吐气的反抗,而失败者的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啊,唯一的意义就是供后人如陶潜那样的,郁闷的时候拿来吟诗作赋来意淫□□,就好像下酒的小菜,不管饱,只是聊以慰藉。
刑天舞干戚,蚩尤化枫叶,改变不了他们的失败,而且被判断为不光彩的,必然的,合理的失败。
她很恶毒而疯狂地想着,又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在突袭的骇怕下,白瑢灿烂而坦诚的微笑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呕吐,以此证实自己的渺小,或者是用那根法杖,以十成的功力,打向自己的天灵盖。
喀嚓。
湛明婵幻想着那种声音,终结命运的玩笑。
她退后一步,白瑢依然明媚地看着她,如同南极的雪光,白茫茫让人失明而恐惧。
“你别生气,我和别人去夜宿好了,你忙你的吧。”白瑢无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