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一章 开学后的日子 ...
-
杨安拉着湛明婵走入阶梯教室的时候,讲座已经开始了。
在校园里,湛明婵和舍友杨安,都是随心所欲的人,尤其是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秋老虎正在撤退,寒流尚未抵达,沙尘不再刮起,阳光,温度,甚至天蓝的深浅,白云的数量,都是刚刚好。
这开学的月份,也是郊游的好日子。
当然,湛明婵还是觉得,课,旷得少一点比较保险。
必修课,自己和杨安,必须有一个人到场。
选修课,视心情而定,但每隔三周,得派一个人去打听有没有点名留作业。
当然,湛明婵和杨安,都是会在作业上极其下功夫的人,她们不惜花费时间去拜读任课老师的所有论文,来揣摩其文风和观点,再奉上万字加以迎合。
所以她们的成绩,在不复习就去考试的情况下,一向良好。
老师喜欢态度好的学生。
只是良好,而不是像寝室另外两个刻苦努力的好孩子那样优秀。
老师并不会认为,试卷分数好就是真的好,但是他们也不会把给学生的分数当成真的好。
总体而言,湛明婵在大学,过得很舒服,她知道自己是只温水青蛙,但她宁愿享受这一刻水的适宜。
也许,在水烫死青蛙之前,青蛙就因为别的原因,死掉了呢。
岂不是可惜。
好了,让我们书归正传。
大学的讲座是很多的,尤其是史学系的讲座,至少在这所学校,海报最大,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史学系的各种论坛讲座。
而这个讲座,就是周三的晚上,一位姓吴的名誉教授,据说非常年轻,但在不知水之深浅的圈内,地位高而特别,至少有的学长说过,好几次,系主任带上退休的泰斗们亲自去请,甚至扩大预算奉上重金,也只是留客品了碗清茶,淡然婉拒了。
这次能请来,很不容易。
好学的孩子们站在海报前,纷纷掏出手机修改原有的安排。
幸好,周三的下午,杨安和湛明婵都有课,她们享受着和煦的阳光,慢悠悠地步入教学楼,当杨安看完了大大的讲座海报,晃着湛明婵的胳膊说“亲爱的虫子,晚上陪我听讲座”的时候,一直盯着电梯的湛明婵只问:“什么内容?”
“中国古代神话的悲剧性。”
答应了。
五点半下课后,她们挤入食堂买了盖饭和冷饮,边吃边聊的时候看到了童盈,她们的同班同学,也是舍友。
“盈盈!”湛明婵主动招呼,童盈向她们走来,还有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湛明婵没见过,但她听杨安提起过:
虫子,听说了吗?词韵跟我说的,童盈有了新男友。
“明婵――”
童盈含着笑容,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拖长了音来念人名,她和词韵一样,都是喝着洞庭水的姑娘,口音也像洞庭水一样清澈而温婉,有一种糯米的柔软感觉,拖长的音调,并非矫揉,而是让南方的水和北方的风,柔和到一起的一个结果。
湛明婵微笑,她很喜欢这种味道。
童盈说:“你们吃饭?”
废话。
湛明婵说:“是啊,你吃了吗?”
“我出去吃。”
湛明婵拉她近前来,悄悄问:“晚上回来吗?”
童盈轻轻摆动身子,不好意思地说:“当然回来了,要不然我住哪儿么。”
湛明婵看着立在童盈身后三米的那个男人,一米七五的半残个头,皮肤黑黄,架着眼镜,双手插在夹克兜里,脚尖闲不住地晃悠。
猥琐。
这是湛明婵对此男的第一印象,她看到童盈清澈的眼神中,充满甜蜜。
“去吧,注意安全啊。”湛明婵拍拍童盈柔软的小手。
他们走远了一点,杨安说:“那男人好猥琐。”
“是啊。他们怎么认识的?”
“我听词韵说,是童盈的高中同学给介绍的。”
“哦。”湛明婵继续吃饭。
对上了大学的人而言,高中老同学,是皮条客的代名词,他们阵容庞大,数量众多,分布在全国各地有名有姓的大学里,乐意为你提供他们学校有鼻子有眼的美女帅男,有时候到外校去看老同学,很可能看回来的是一个老婆或者老公。
她们吃完饭,已经六点半了,走到阶梯教室的时候,讲座开始了十分钟,湛明婵的手里还握着半杯冷饮,杨安的走路速度是她的五倍,一进门就直奔着后排,健步如飞,湛明婵苦笑地跟在后面,忽略那一片射过来的目光。
人挺多的么。
她低调地从左侧过道走到了后面,然后耳中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我们可以请刚进来的这位同学,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
湛明婵站住了,她需要确定一下是指自己,还是杨安。
“手里拿着冷饮的。”
湛明婵笑。
妈的,说我呢。
她转过身子,打算说一声“对不起,请您重复一下问题”,然后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然而她看到讲台上的那位年轻到不可能的名誉教授的时候,怔住了。
无涯本来不想用这个名誉教授的身份,到这里来开讲座,但他知道,她是这所大学的学生,于是他同意了,而且退回了报酬。
他猜她会来听。
果然。
现在,他注视着离自己不远处的湛明婵,校园里的她,要活泼而悠闲得多,和每一个精力充沛的大学生,没有什么两样。
譬如满不在乎地迟到,譬如满不在乎地端着饮料进到教室。
他说:“我再重复一遍问题,我们刚才说到希腊神话和中国神话都具有一定的悲剧性,但是这个悲剧性是有明显的不同,我想请问,哪些方面不同,说出一点就好。”
湛明婵苦笑,“希腊神话的悲剧性着重于命运的不可抗拒,我国的神话着重点在伦理道德上。”
“譬如?”
“俄狄浦斯的悲剧,他出生就注定要走上弑父娶母的道路,无论神话里给我们叙述,俄狄浦斯的前半生是如何精彩,如何远离这条道路,取得多少的成就,可最终的结果,还是验证了命运对他的安排;还有阿喀琉斯,也是一出生就被断定要死在战场上,他的母亲忒提斯想尽了办法,也没有改变这个结局。
而我国的神话故事,带有强烈的伦理道德色彩,先将一切人物和力量划分出善恶好坏,而后进行比对,正义力量的失败不是因为命运,而是因为邪恶力量的过于强盛,但是即便正义的力量失败了,也依然有精卫填海之不放弃的信念。”
“那么洪水呢?”
湛明婵怔了一下,“洪水?”
“西方神话和我国神话都有对大洪水的记忆,这一点,有很多学者进行过研究,我们今天就从神话悲剧性这个角度来看待大洪水记忆的问题,那么你觉得,两种洪水,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吗?”
无涯坐在讲台后,微微一笑。
湛明婵盯着他深黑的眸子,觉得自己踏入一个陷阱。
“如果从圣经的故事来讲,西方的洪水,充分体现了命运的不可抗拒性,无论如何逃避,洪水还是如期到来,除了被选定的挪亚和那些幸运动物外,一切罪恶的,也包括善良无辜的,都毁灭于洪荒,重新开始,古希腊神话也是如此,最终只有丢卡利翁夫妇得到普罗米修斯的警告,而得以逃脱。
而在我国的神话中,精卫在死后亦会向大海发出挑战,女娲不惜用自身去补天,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终平水患。”
无涯说:“那么你是否会认为,之所以我国神话充满了倔强与不屈,几经反复最终胜利,是因为东方神明所能掌控的力量,决心,以及人类与自身的命运,远远比不过西方神明呢?”
湛明婵仔细地看着无涯俊逸的面容,这个男仙在设套。
我说什么好呢?他就是东方神仙,我说OK,你们的确比不过人家?
即便他不是东方神仙,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人,那我也不能这么贬低自家神话啊。
“不。”她摇头,“东方的神仙,在处理自身与命运,人类与命运,自身与人类等命题上……更……更……更像神仙。”
无涯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哦?更慈悲,宽宏?”
“不是。”湛明婵觉得思维很混乱,她并不擅长应付这种问答,但是她也明白,即便自己提前到达,并且躲在了一个角落里,这个男仙也会把自己揪出来,他根本就是存心的。
“我们国家的神仙……懂得怎么养小孩。”湛明婵说。
大家都笑了,善意而不解的。
无涯也失笑了,但是他的眼睛没有笑。
“喔,”他说,“很有个性的答案,好了,我们先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这位同学回答得很好,给我们这次的讲座开了一个好头――”
湛明婵想转身坐到杨安身边去,但是她的肩膀刚刚一偏,便听到无涯说:“前面有位置。”
……
湛明婵差点捏扁了饮料杯子。
“来,你就坐到这里吧,前面空着,我讲起来也没意思。”无涯微笑地指了指第一排离他最近的座椅。
湛明婵礼貌地微笑,“谢谢。”
她说,带着饮料走过去,坐下的时候,她的瞳孔对着无涯的眸子。
讲座继续进行,湛明婵脑子里嗡嗡想个不停,只觉得她坐在这里,后背似是要被无数目光,烧灼出一个洞来。
如芒刺背,是她从小在课堂上回答过问题后,最明显的感觉,无论是对,还是错,所以她不喜欢回答问题,不喜欢上喜欢提问的老师的课。
她注视前方,无涯看到她的目光是空白的。
有点渴,喝了一口水,他想:
一个问题罢了,她不至于这么在乎吧?
讲座结束后,湛明婵没有起身,她不确定无涯是否有话要说,杨安从后面跑过来问她:“说的不错吗,你还老说不敢回答问题,走吗?”
湛明婵摇摇头,杨安说:“要向老师请教?”
湛明婵礼貌地笑,杨安看了看被一堆积极分子围得水泄不通的无涯,“那我先回去了,还得打水呢。”
湛明婵嗯了一下,杨安摇摇摆摆地走出去,她等了半个多小时,看着无涯拿起提包向门外走,还是有两三个同学围在他身边讨教,湛明婵坐在原地想了想,起身走出门。
已经八点多,一层大玻璃墙外的天,是淡红的,湛明婵的学校离电视塔很近,她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挂在空中的那个巨型大灯笼。
她的手掌按在微凉的玻璃上,鼻尖慢慢点了上去,看着微笑着的无涯,在讲座组织者和好学孩子们的热情簇拥下,谈笑风生,向校门口走去,那里有很多流动小摊,卖着水果,煎饼,麻辣烫,烤鸡翅,油炸臭豆腐,以往,自己总会在九点以前,踱到夫妻共开的那个麻辣烫的摊位前,取一些鱿鱼卷和鱼豆腐,放到盒子里,带回去,独自吃。
热热闹闹的学校大门,她不会久留。
身后逐渐冷清,只剩她一个,在昏暗的冷色调灯光下,她想,就不去吃加餐了吧,这样挺好。
湛明婵回到寝室的时候,许词韵正在手提电脑前忙碌着英语作业,娇小的她将两条腿都收到了椅子上,可爱的脚趾头,无意识地弹动着,她唔了一下,目光没有离开显示器,“回来啦。”
湛明婵看到杨安的暖壶已经不在了,“吴双呢?”
“隔壁。”
“英语作业?”
许词韵流利地打着拉丁字母,“嗯。”
湛明婵就没话说了,洗漱后上床――寝室有三套上下铺,可住六个人,新生报到那天,湛明婵第一个来的,挑选了西侧靠窗的下铺,吴双第二个来,住在了东侧靠窗的下铺,朴雪妍第三个来,选择了最后一张靠门的下铺,然后是许词韵,住到了湛明婵的上铺,接着是杨安,爬上了朴雪妍的上铺,最后是童盈,没得选,住到了吴双的上铺。
只是朴雪妍是矜贵的少女,大一还在寝室住,大二的时候开始忙着去德国的事宜,一个月了,只在必修课上见到她独自坐到后面,点头的情分。
湛明婵支好了小炕桌,拉上黑底床帘,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风扇呼一下运转,寝室门被推开,她能听出是吴双的拖鞋声,“我回来啦!”
湛明婵隔着床帘说:“亲爱的双儿,你回来了。”
“是的,亲爱的虫子,我回来了。”吴双玩笑着放细了嗓子,“讲座如何?听说你发言了?”
“啊,是啊,让老师提问了。”湛明婵将床帘掀开一角,吴双脱下了外衣,紧了紧紫色文胸。
“很性感。”
“谢谢!”吴双开心道,“他问你啥了?”
“比较中西神话悲剧性的不同。”
“喔,好深奥啊好深奥。”
“还好吧,很紧张呢。”
吴双换好睡衣,一屁股坐到床上,铁床晃动了几下,住在上面的童盈的几本书,贴着墙噗嗤一下掉了下来,砸到吴双的床沿,吴双哼了一下,捡起来给丢了上去,然后她挂上了橙色帘子,将脚收回到床内。
湛明婵也缩了回去。
她打开浏览器,进入论坛,手机一亮,是童盈发回来的。
“我今晚不回去了,亲爱的别担心。”
湛明婵沉默,“注意身体。”
她按下发送,杨安撞进门来,水壶撂到地上,“人都齐了?”
吴双在床帘后发言:“没呢吧?童盈不在。”
杨安三步并作两步走,撩起了童盈的床帘,“的确没人,喔,谁送她的娃娃,还挺可爱。”
“她不回来了。”湛明婵一面输入用户名和密码,一面说。
“喔。”吴双说,“她和那位在一起呢吧?那娃娃也是那位送的。”
“应该是,那位叫啥来得,词韵,美女――”杨安拉长了声调,许词韵绵绵软软道:“干吗――么――”
“童盈的那位叫什么来的?”
“裘――丰――希。”
“哪个字?”
“就是――”许词韵拖着调子说,“就是――那个上面是一个求――下面是一个衣的那个――”
“狐裘。”杨安说,“小裘啊。”
吴双来精神了,“夜谈的时候要八一八吗?”
“现在就八。”杨安窜过来撩起湛明婵的床帘,湛明婵停下敲击键盘,“干吗?”
“要八一八吗?”
湛明婵将床帘从杨安手中接过来,“随便吧。”
“心情不好?”
“没有,累了。”
杨安说:“刚才那个老师太年轻了,也太帅了,现在还有长成那样的当教授,可真是不容易。怎么,他提问你,你动心了?嗯――?”
吴双掀开床帘,激动道:“八一八!”
湛明婵微笑,“好啊。”
她看了看窗外,夜沉似水,一道粉影飞快地飘过,卷起窗帘,瞬间消失。
湛明婵的手伸向了放在枕头边的阴阳镜,停了一下,杨安叫唤,“虫子!你跟双儿说说那男的有多么猥琐。”
湛明婵喔了一下,缩回了手。
刚才那股气流……
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