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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一章 快餐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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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婷闪进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又密了起来。
娇小的靓妹熟练地让服务人员用袋子套住伞,再快步走向湛明婵落座的桌子,嵌满亮片的高跟凉拖使劲踹着地面,大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麻利地拉开椅子坐下,“这雨真他妈的邪乎!”
她掏出纸巾擦手,湛明婵笑道,“喏,没淋湿吧?”
纸巾擦着发,“你看我头发!上午刚做好的!就让雨给冲了。”
“又不是雷雨,你出门没带伞吗?”
“我出来的时候都出太阳了,妈的,谁知道这会儿突然大起来,我在超市现买的伞。”
苏婷将套在袋子里的雨伞拿起又重重撂下,头皮上本该蓬松的发,此时都软塌塌地好像打了三层油。
湛明婵耸肩,“我要了甜豆浆,葱油拌面和棒棒鸡,没给你弄。”
苏婷起身到款台走了一圈,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湛明婵已经开始喝豆浆了。
“最近怎么样?”湛明婵习惯性地问,苏婷眉毛一竖,“糟透了!”
苏靓妹开始例行的数落,糟糕的学校,糟糕的专业,糟糕的考试,糟糕的成绩,糟糕的舍友,糟糕的一切,即便中途服务员送上了卤肉饭和水晶小笼,也没有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青裙少女在玻璃窗外和藏蓝雨衣的少年拥吻的时候,苏婷以一句“真他妈的点背”结束了长篇大论。
湛明婵开始安慰,她刚才一面听着,附和着,一面就已经开始打腹稿,此时说上几句,倒也让苏婷的面色放缓,只眼神继续用“不满”来表示自己受伤之深和需要安慰之多。
青裙少女和藏蓝雨衣的少年进来了,向另一头的餐桌走去,片刻,少年到了款台,湛明婵的目光在他的面上歇了歇,苏婷回头瞅的时候,少年已经付完钱款,只露了个削瘦的背影,苏婷不甘心地唉了一下,说道:“看上那男的啦?”
湛明婵笑了,“怎么可能,人家有人了。”
她的下巴撇向了笑吟吟的青裙少女,少年背对着她们坐下,握着青裙少女的手腕,也看不清有什么小动作,苏婷伸了半天脖子,只说:“男的看不清,哎?背影倒是有点眼熟,不过那小丫头的裙子,倒是挺好看的。”
“她的伞也很好看,我注意到了呢。”湛明婵说,“远山青。”
苏婷对颜色和伞显然没有兴趣,她的话题转向了“男人”。
“看你这么不安分,怎么样,交朋友了吗?”苏婷的嘴角在筷子后弯曲。
湛明婵嗤笑,“我?怎么可能。”
“不要心如止水了。”苏婷暧昧道,“我们学校别的不灵,就帅哥灵,等开学了,我带你去玩玩。”
“好啊,反正都在三环边上。”湛明婵说,“也方便,到时候再约吧。那么你呢?”
苏婷摇头,湛明婵说:“但是有人追,对吧。”
苏婷大方地笑,“质量太次。”
然后她开始罗列男生名单,一一品头论足,湛明婵对这个话题却是兴趣乏乏,等苏婷说累了低头喝豆浆,便趁机道:“我碰到白瑢了。”
一股子雨腥味飞卷进来,站在暑夏的尾巴上,湛明婵竟然打了哆嗦。
苏婷呛到了,弯下腰冲着地板大声咳嗽,湛明婵递过纸巾,看到突兀地推门进来的那个女人,正摆了个名模一样的姿态,在门厅等待服务员套伞,她穿了淡绿的一件式裙子,修长的双腿套了轻薄的黑筒袜,高傲地扬着下巴,目光绕场一周。
苏婷喝豆浆,缓了口气,说:“你说谁?”
“白瑢。”
“贱人。”
“别这么说。”
“哼。”苏婷摔了下筷子,愤忿的样子似乎拒绝再碰这个话题,但眼神飘忽了一下,问道:“怎么碰上的?”
“补习班,坐我后面。”
“她跟你打招呼了?”
“啊。”
“然后都说什么了?”
“随便聊聊,问她考上哪儿了,学的什么,宿舍条件,食堂饭菜一类。”
苏婷说:“得了吧,她身边有几个男的,没告诉你?”
“人家跟我说这个干吗,中考后我俩就没联系,就那么一次聚会见了一面,那还是因为全班都来。”
苏婷自言自语:“丫怎么还活着呢?”
湛明婵安慰道:“一身名牌,活蹦乱跳,笑容满面。”
苏婷冷了一下眼神,刻毒地笑:“准是前一天晚上做爽了。”
湛明婵应和地笑了,刚刚那个绿裙女人踩着跟鞋从她身边擦过,空气中掺杂了一股如水的冷香,“你别这么说人家,毕竟当年……”
她没再说下去,苏婷却明白了,“你说下去啊,跟我这儿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毕竟当年怎么了?她没碰过我男朋友对吧?”
湛明婵知道自己又做错了,打开苏婷的话匣子比打开潘多拉魔盒要可怕。
“当年除了你这样心如止水的,还有我这样喜欢找外校的以外,咱班哪个女的没让她暗中抢过人?”
苏婷用过这句话作为长篇大论的开头,然后开始罗列受害者名单。
湛明婵的注意力流连在空气中的香味上,清冷好像浸入水底,在夏天,这样的香味犹如一杯冰水清凉人心,但是湛明婵却觉得很冷。
困惑。
快餐店的冷气还开着,所谓的第一场秋雨,满载暑气,午后,偶尔还能听到老杨上的蝉鸣。
无论如何也不该冷。
摸摸额头,没有发烧。
眼神偷偷地从苏婷喋喋不休的嘴唇上挪走,服务员端着餐盘穿梭,几个背书包的学生――一看就知道准是高年级补课,正围了一桌边吃边谈,自己后面那桌是个束了黑腰带的白衣裙少女,喝汤的声音有些大,几对年轻父母正给小孩喂油条,远一点,那青裙少女和藏蓝雨衣少年眼对眼,共喝一杯豆浆,绿裙女人独自坐在一张大桌旁,歪斜在椅子上照着化妆镜。
苏婷越说越激愤,湛明婵打断了她,“反正她也不会再来烦大家了。”
苏婷倒也是明白人,遂无趣道:“啊,但愿吧,你可小心点,别让她缠上你,她脑子有问题。”
湛明婵点点头表示自己受教,然后满意地听着苏婷把话题转到另一边,“还记得上次我表姐的婚礼吗?我拉着你去参加的。”
湛明婵有印象,苏婷的姑表姐沈秋夕,那个如江南水乡般秀丽清婉的女子,比苏婷大了六岁,去年开春结的婚,男方相貌英俊,性情平和,据说从事环境保护一类的工作,看上去,他们堪称郎才女貌,很般配。
“记得,怎么样?两人相亲相爱,蜜里调油?”湛明婵笑道。
苏婷说:“我表姐怀孕了。”
“啊!”湛明婵放下筷子,真挚道,“恭喜恭喜了!”
苏婷却说:“可是我觉得她精神很不好。”
“怎么了?”
苏婷从包里取出一本相册,“你翻翻看。”
湛明婵打开相册,大都是苏婷和沈秋夕的照片,按照年份排好,最早的还是幼儿时候的苏婷,让也是个儿童的沈秋夕抱着坐在沙发上,冲着镜头乐,最后几页看上去都是今年的,有一张左下角的照片,背景是绿柳成荫的湖边,看上去阳光明媚,粉色小吊带的苏婷,挺着大肚子的沈秋夕,还有那个男人――湛明婵认出是只见过一次的新郎官,正肩并肩微笑。
男人的个子并不高,五官却很美丽,用美丽形容一个男人是一种否定,但也是一种由衷赞赏,只是这男人美丽的有些刻意,就好像是老天爷存心要让他来迷倒凡尘女人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犹如一汪秋水。
湛明婵按了按胃,有点恶心,“没什么不对的啊。啊,你表姐夫很帅。”
苏婷道:“你是看不出来,但我和表姐接触比较多,你不觉得这张――”她指着三人的合影,“我表姐的脸色很阴暗。”
手指往下挪了挪,“瞧,她站的地方,离我表姐夫远了些。”
湛明婵笑了,“就算是夫妻吵嘴又能如何?难道你老爸老妈就从没吵架?”
“如果他俩吵架了,表姐会告诉我的,你以为她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小媳妇吗?”
湛明婵不置可否,苏婷说:“后来我旁敲侧击,表姐终于说实话了。”
她压低了声音,“表姐说,她家里闹鬼。”
湛明婵喝干最后一口豆浆,“哦。”
“我跟你说真的呢。”
湛明婵说:“哦。”
苏婷急了,“你还听不听?!”
“什么鬼?”
“我知道就好了。” 苏婷说,“表姐告诉我,只要表姐夫不在家,屋子里就有蹊跷。”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去看看究竟。”苏婷说,“但是我一个人也不敢。”
湛明婵笑了。
苏靓妹啊苏靓妹,你想拉着我一起去捉鬼――或者说,一起去赴死,就直说么,大早上一通电话把我弄醒二话不说就确定晚上必须见面,我说你和我半年没联系怎么突然如此有精神头了呢。
“好啊。”湛明婵轻松道,“哪天?”
苏婷说:“明天可以吗?我表姐夫出差去了,表姐又要临产,我过去陪护。”
湛明婵点头,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提着公文包走进来,带着一脸急切和惊喜,径直坐到了绿裙女人的旁边,白衣裙黑腰带的少女饿虎一样席卷着三笼的水晶包子,青裙少女还在和藏蓝雨衣的少年舌吻,肆无忌惮到款台的收银员翻白眼,而带着孩子们的父母尴尬地转移小孩视线,玻璃窗外,雨丝渐缓,路灯柔和,穿着浅蓝吊带长衫和白色短裙的白瑢,手扶着玻璃,笑吟吟地往里看。
湛明婵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豆浆――尽管已经干了。
再抬头,白瑢已经不在了,路灯下的雨丝,密如针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