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末年》肆夕

7、chapter6

　　林子沫的专业是心理学，她本就是个风轻云淡对什么事都不热衷的人，当初毕业填志愿时苦思良久，终于觉得“人”才是最有趣的东西，便毫不犹豫地填了心理学。
　　当时的林子尉还在英国忙着缩短学业时间和做接手AS的准备，除了让人看着林子沫以外，几乎也没什么时间来关心她的升学问题——当然他压根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左右不过是林子沫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林子沫就这样进了B大心理系，不算拔尖却也非默默无闻的学校，但终于对一件事有了兴趣的林子沫，却尤受导师的喜爱。
　　出声对几步远处背对自己的老人唤：“辛教授，我是林子沫。”
　　老人回身，林子沫在心里又一次赞一声，也难怪系主任听见教授的那一刹那表现出少女般的娇羞：花甲的年龄丝毫不见老态，脸上光滑保养得极好，衣着整齐透着一股斯文的气质，这是研究了几十年学问沉淀下来的已经入骨的气质，严谨而又不失潇洒，他站在那里，嘴边习惯性地挂着淡淡的笑容，周围似乎便这样静得如同一幅画。
　　看到林子沫，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下一秒他跨着大步快速走过来，张开双臂：“小沫子~你可回来啦！”
　　言语果然是判断一个人的重要指标。这样想着，林子沫咽了口唾液，背上冒出一阵冷汗，“辛、辛教授……”身体向后倾做出防御的姿势，却不及一把被老人捉住双臂，抬头看见“老泪纵横”的脸，叹口气：“我知道，记着呢……喏。”从背包里摸出一根超大型号的棒棒糖递了过去。
　　教授的脸立刻焕发出耀眼的光彩，抢过棒棒糖快步回到办公桌旁，一边走一边嘟嚷：“小糖糖好久不见~”话锋一转，“哼！都是那个小沫子，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害我们分别那么久，真可恶！”抱着棒棒糖吃得像个小孩子。
　　已经对这样的画面习以为常的林子沫听到教授刻意嗲出来的声音仍是几不可见的颤抖了，对，这位心理学界的德高望众的教授是个彻头彻尾的老顽童。简单来说，事情的经过便是教授偶然被林子沫同学发现自己吃棒棒糖，便从此缠上她，以教授的身份派遣她去买各种碍医生叮嘱自己不能吃的东西，外加撒泼打诨威胁让林子沫的每次拒绝都以缴械投降告终。
　　林子沫一直认为教授是天生的心理学家，当然这并不局限于他让人忍俊不禁的名字“辛里”，而在于他和善外表下那双鹰一般锋利深刻的眼，像个出色的医生用最锐利的手术刀把人解剖得完全彻底，使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有时林子沫会想，或许正是有这样孩童般的心态，才能在看透人性中最原始的丑陋与欲望后依然保持自我。教授是聪明人，一如他表现出的刻意却真实童真。
　　“先说好，只有这一个，多的不能吃了。”
　　“嗯嗯嗯……这次又准备待多久？嗯？死小孩没来？”教授支起头望向门外。
　　“又不是我愿意这样经常不来的。”小声嘀咕着，“小尉出差了。”
　　教授一直把林子尉称作死小孩，因为他看不惯林子尉那副明明就没多大年龄却总一副深沉成熟的样子，虽然他并不否认林子尉必须要成为那样的人，但他认为二十多岁的人总归还是应该开朗些。“下周有没有兴趣来听讲座？”教授提议。
　　“你的吗？关于什么的？”
　　“童话，有兴趣吗？”
　　“童话？”你转投文学系了吗教授。
　　“来了就知道了，下周三下午两点。”说完眨眨眼故作神秘地一笑，露出一颗缺了一半的门牙。
　　“教授，医生说了不能吃太多甜食。”没人告诉你这样笑起来很损形象吗教授。
　　教授闻言赶紧合上嘴做出正经的表情：“好了，报完到你回去吧。”
　　“是是是，我走了，教授再见。”扬扬手退出去，林子末不用回头也知道老顽童在自己背后对棒棒糖露出了心醉的笑容。
　　为了身体请和甜食分手吧教授。

　　回校那天后，易桐开始到处奔走收集资料，一天到晚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抱着经典文学下狠劲研究，期待在十一月的校庆上大展身手。
　　寝室里的另外两个女孩子跟易桐一样念中文系，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浪漫。一个最近与男友约会在校外过夜，除了上课时恰巧碰见到那个看起来老实善良的女孩子几次，从林子沫回校那天起就几乎没有见到过她。另一个则是蹲在寝室里抱着电脑不放手，天天挂在网上聊天，偶尔也看见她写写论文，更多的时候林子沫只见她径自对着电脑时而高兴时而黯然的神情。由于长期住在家里，除了高中时便是朋友的易桐，林子末与两人并不亲厚，不过她也倒不甚在意，她本就不是一个擅长与他人深交的人，每天独自去教室上课，独来独往，乐此不疲。
　　星期四下午，上完课的林子沫在偷偷塞给教授一根棒棒糖后，抱着厚厚的书飞快逃离了老头一声比一声缠绵的“小糖糖”。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步，心里想着一会要不要去图书馆把蛰伏的易桐拖出来一起去外面吃小吃，她实在不习惯每天面对B大食堂没半点油星的菜。
　　走到校内池塘边的小亭子，找了块背阳的地方坐下去，靠在柱子上望着池塘出神。
　　小尉走了三天了，果然还是有点不习惯呐，林子沫你果然是个寄生虫！
　　摸出手机打电话给易桐，等了许久终于接通了，还未开口便听见易桐激动的声音：“沫子啊我找到了！你绝对喜欢！今天我晚点回寝室，记得帮我留门！”接着便是“嘟嘟”的忙音，林子沫把电话拿到眼前，有些怔仲：我还没开口呢编剧大人……看来今天没得吃了。叹口气，放下手机，又坐了一会，感觉池塘边有些冷，站起身准备走。
　　转过凉亭隐隐听见说话的声音，稍走近一些，隔着一棵粗壮的老树，声音清晰地传入林子沫耳中。
　　“学长，我、我喜欢你很久了！”似乎是先前酝酿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喊出来，女孩子的音尾还有微微的颤抖。
　　不是吧这么走运，林子沫扶额内心哀嚎一声。大树后是唯一的出口，周围全是密密的灌木，丛生的枝条遮掩了她的身体，树后的两人正堵在唯一的小路上演不容外人打扰的紧张剧幕。林子沫只好躲在树后等待那个被告白的男生可以快点答应，然后携上新出炉的女友离开。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林子沫好奇地探出头望向说话的女孩子，甜美清纯，涉世未深的样子，典型的大一小学妹，也最能激起“学长”们的保护欲。
　　可是男主角似乎出了点问题，良久都未发声，林子沫缩回树后心想难道他害羞了，也难怪，被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倒追，虚荣心会得到强烈的满足。
　　就在这时，男主角终于发言了：“对不起。”三个字，言简意赅。
　　林子沫听罢皱紧眉头：真要命。
　　果然，沉寂了两秒，女孩慢慢反应过来，带着哭腔说：“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啊，对不起。”慢着，林子沫仔细听了听，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不紧不慢而谦逊有礼，却又和着令人咬牙切齿的漫不经心。林子沫探出头想看看这位假清高的同学究竟为何人，无奈男生个子太高，被层层灌木枝条遮住了脸。
　　“没关系的！请、请你让我待在你身边！”被拒绝的女孩红了眼，话里夹着浓浓的鼻音，坚持不懈地请求对方的接受。
　　突然发现自己貌似正在窥探他人的隐私，林子沫觉得无比尴尬，不自在地往里缩了缩，准备退回亭子，却听见男生更温柔的声音：“可是我不喜欢别人老在我身边转呢。”带了丝丝的苦恼，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温柔。
　　林子沫捂住耳朵心想这次真的要命了。果然，再三被伤害自尊心的女孩子终于挂不住面子，惨叫一声掩面夺路而去。
　　令人不好意思的闹剧结束，林子沫转过身拍拍肩上的树叶，从树后走出去，刚才的男生背对着自己面向小路，她准备趁男生不注意从他背后偷偷溜走。却不料这时男生突然蹲在地上，双肩颤抖似在压抑什么。林子沫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问：“喂，你没事吧？”
　　“哈哈哈哈……”不同于林子沫以为会出现的痛吟，一阵喘不过气来的笑声从男生那里传来。
　　林子沫讶异地看着眼前的人，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毫无形象地肆意嘲笑着离去的女孩，全然不见方才说话时谦和的语气，也丝毫没有之前温和文雅的气质，这时的他像一团火焰，颠覆却多了一份真实。林子沫后退一步，挑眉：“是你？”虽然他有说过他的名字，但林子沫并没有认真去记住。此刻她看着这张谈不上熟悉的面庞想着，这个每次都在自己最尴尬时候出现的人，居然也在B大？
　　尹季年一边笑一边喘着气抬头，看清面前的林子沫后，愣了愣，稍平静一些，开口道：“我说是谁一直看戏不给钱呢，原来是你。”说完站起来，并没有收敛刚才的神情，眉间透着浓浓的乖戾，接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林子沫。
　　“你这是被我发现你的丑恶内心所以自暴自弃连装都懒得装了么。”对这样的对峙感到有些别扭，林子沫赶紧回了这么一句。
　　“对。”尹季年提高音调，丝毫没有被讽刺的恼怒，看着林子沫被噎住的表情似乎又想笑。
　　“虽然这是你的事，不过我觉得还是略过分了些。”
　　“我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她就跑来说喜欢我，很好笑不是吗？”他笑着，像是褪下了外表的软壳，露出坚硬而真实的尖刺。“怎么？这种表情。”见林子沫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丝玩味渐渐浮上来。
　　林子沫恍然，同样的面孔，完全不同的人。“我以为你至少会用温和一点的方法拒绝，就像你平时装的那样。”保护人格，或者根本算不上人格，只是有意识的创造而已，一般缺乏安全感的人最喜欢创造一个假象来保护自己。
　　“不，”尹季年俯下身稍凑近一点，眼微眯，“这样更好玩一点。”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他复而直起身笑了笑，整整衣服：“我先走了，再见。”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之前那个温和的尹季年又回来了，而肆无忌惮眉宇间尽是嚣张的人从未出现过，他颔首，转身顺着小路离开了。
　　林子沫站在原地望着小路，四周空空，天色渐晚，云泛出乌青的颜色，风刮进灌木中“沙沙”的响不停。“切，胆小鬼。”不屑地踢着脚边的碎石，末了加上一句：“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