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末年》肆夕

25、chapter22

　　夜里下着小雨，远处的霓虹灯明明灭灭的闪烁着，偶尔从下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传来几声刺耳的鸣笛。
　　一月的伦敦较之中国要潮湿许多，阴阴绵绵的连日雨，像是预示着什么似的，下得人心里一阵烦躁。
　　位于伦敦最繁荣摄政街的伯爵酒店，是这条直属皇室管理的黄金街上标志性的建筑，属女王的财产，贵族们最常聚集的会所。下层是娱乐场所，上层则是划分给会员的私人场地。
　　此时，格林尼治时间晚八点，站在伯爵酒店上层某落地窗前的人脑子想着的是离伦敦相差八小时的，地球的另一端，中国。
　　手上把玩的雪茄一上一下的摆动着，烟火在黑暗里划出几条光线。古巴产的Cohiba有着浓郁的口感，但他却并不喜欢。雪茄虽苦，能通透人的神经，却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一颗清明的头脑，他更愿意就这样沉浸在混沌里，自私而幼稚地逃避现实。可他仍在抽着雪茄，这表示，所谓的“更愿意”终究还是表达意向而非事实的词汇。吸一口包在嘴里慢慢享受那种质感，烟雾的背后是他所回避的现实。
　　“Arthur。”
　　他回过身，黑暗里的人影不甚明显。
　　“Merlin不见了，查了出行记录，应该是去了中国。”
　　去了中国……梅林吗？算了，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他不作声，默默地举起手又抽了一口，随后熄灭了丢在一旁。“过几天，回去吧。”
　　“是，那这边……”
　　他没再说话，挥了挥手让那人出去。回到落地窗前，外面还在下着雨，淅淅沥沥地分割着夜晚纷呈的红灯绿酒。
　　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最珍视的人，最珍视的事。
　　一手贴着冰凉的玻璃，林子尉阖上眼。
　　我也想她了呢。

　　被起诉后的第三天，林子沫待在家里没去AS，期间秦双来了个电话告知她董事会暂时限制了她的权力，林子沫哼哼了几声便挂了电话，暗讽那屋子老头子动作还真快，继续趴在沙发上看电视。
　　把几十个频道从头到尾来来回回换了几遍，林子沫仍是没找到什么能让自己静下来的东西。关了电视，她颓丧地站起来走到冰箱面前想翻点东西出来吃，打开才发现几天没有填充的冰箱已经空了，而叶栖迟所谓来照顾自己的人一直就没出现过，让她怀疑是不是被坑了。狠狠捶了一下冰箱，收回捶痛的手，她拿着电话就着刚才的号码打了回去。
　　“喂，秦秘书，能不能帮我买点东西来家里？”反正也不能去公司，干脆就宅家里一宅到底好了。“呃…有事吗，那好不麻烦你了，谢谢。”真不知道我都被停了，你一天到晚还在忙什么？
　　翻了翻包，林子沫叹口气：算了，还是自己去好了。
　　楼下不远处有个小型超市，一个小时后，林子沫吃力提着几个大口袋走了出来，未来一周的口粮都买好了，接下来要把这堆东西运回家，然后继续在家里蹲着等待救援。
　　这样想着，她提起一口气准备回家，突然从旁边插进来一个声音：“林小姐？”她回头，霎时，一道强烈的白光晃得她眼泪直流。面前站着的是个女人，胸前别着证件，一手拿着类似录音笔一类的东西，旁边的男人举着照相机，刚才的白光估计就是他的杰作。
　　见她有反应，女人笑了，又问了一遍：“请问是林子沫小姐吗？”
　　林子沫向后退了一步，明显感到对方来意不善，想跑，但是手上的一堆东西太沉了。她愣了愣，没有作声。
　　“太好了！林小姐我是xx商报的记者我能采访一下你吗？”见林子沫默认，女人兴奋地举起录音笔。
　　“？”林子沫刚想说不，又是一道白光刺得她不住地流泪。你不能关掉那该死的闪光吗？林子沫对着女人只想往后退。
　　这时，几辆车停在超市门口，从上面下来的，几乎跟女人同样行头的人，见他们朝这边快步跑来，林子沫送掉手里的袋子转身就想跑，却不想被刚扔在地上的袋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也便是这几秒的时间，她被团团围住了。
　　“林小姐我是xx电视台的记者想问您几个问题……”那是什么？摄影机都搬来了？
　　“我是xx杂志的记者想请问这次yy化工厂的收购是您的杰作吗？”
　　“你好我是x周刊的记者请问AS不露面的执权人就是你吗？”x周刊？那不是八卦杂志么！
　　“据我所知AS执权人是男性，请问您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把权力交到您手里？”
　　“请问你真的针对这次的案子使用了商业间谍的手段吗？”
　　“请问你被起诉一事对AS会有什么影响？”
　　“请问这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吗？”
　　“请问……”
　　……
　　为什么会有记者？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代替执权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是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谁叫他们来的？
　　林子沫被推到超市的墙边，再无处躲避，她抬手躲避着强烈的镁光灯，死死闭着嘴不说话。超市里的人好奇地透过窗子看向外面被围着的女孩，各自在心里猜测着今晚是否会有新的八卦登上报纸。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
　　她困难地向边上慢慢挪移，一边在脑子快速地回放。突然，一段对话闯进脑海中。
　　——喂，秦秘书，能不能帮我买点东西来家里？
　　——您要买东西吗？……对不起我现在手里有点事，恐怕不行。
　　——呃…有事吗，那好不麻烦你了，谢谢。
　　“秦双？”她抬起头，嘴里不自觉地念出来，她为什么？
　　“秦双——？”周围的问题止住了，记者们同时重复了从一开始就拒绝说话的林子沫嘴里唯一一个词，面面相觑。
　　沉默是短暂的，这之后，更加猛烈的问题随之而来。
　　“秦双是谁？跟这次的案子有关联吗？”
　　“林小姐拜托就回答一个问题……”
　　……
　　烦死了…烦死了……多久才会结束？这些令人厌恶的苍蝇。
　　一手偷偷摸向包：该死，本想着没多远就没带手机，这下怎么办……
　　抱着视死如归的林子沫干脆闭上眼，做个完完全全的“缩头乌龟”。记者却似乎不满意，伸出手推攘着她的身体，拉扯着她的手，企图让她睁开眼面对镜头。
　　忽然，一阵疼痛从手腕传来，林子沫睁开眼低头，手腕处被长长的指甲划出几道刺目的红印，她抽了口气，抬头狠狠地瞪向抓她的女记者，对方被她的眼神镇住，怔怔地支吾着道歉。一旁的记者依然不依不饶地提问。
　　一阵许久未出现过的怒气升腾起来，对事淡然的性格决定了她不是易怒的人，从她出生到现在能真正惹怒她的事少之又少，能够不生气的事她都本着“闹别扭很麻烦”的原则一笑而过，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生气，倒是越是不易生气的人发起怒来越无法收拾。林子沫咬了咬嘴唇，黑亮的眸色渐渐深了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忽如其来的怒吼让所有记者闭了嘴，林子沫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有人来救我了么。
　　随即，包围圈被撕开一个口子，从中快步走进一个人，一把拉起林子沫就往外走。直走了几米开外，记者才似乎反应过来，发现新大陆似的又准备围上来。
　　林子沫被拉着向前走，回头看身后的记者，几个黑衣人上前将她跟记者隔开，接着抢过记者手上的照相机摄相机通通摔在地上砸个粉碎，就连手中的录音笔也被踩在脚下。
　　心里一阵快意，林子沫嘴角勾起笑来。
　　“别看了，走快点。”前面的人低声提醒。
　　林子沫这才想起还不知道是谁把她拉出来，回过头笑着说声谢谢，话到嘴边未出便被卡住了。
　　那个头也不回拉着自己走的人，那个身上穿着整齐的西装的人，那个头发一丝不苟的人，那个在阳光下浅色的瞳中会泛出光的人，那个在这个没有阳光的下午把自己拉出来的人。
　　“尹季年。”没有王子救落难公主，倒是英勇的骑士找到了狼狈的灰姑娘。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一片，那个人在哪里呢？即使在这样无助的时候，那个人，在哪里呢？她看着前面的人回头看她，被他握着的手回握过去，笑起来：“谢谢你。”

　　二环上的一处公寓里。
　　尹季年泡好一杯热茶走到客厅，递给沙发上的人，“喏，压压惊。”
　　接过杯子的林子沫再次对他笑了笑，惹得对方一阵不习惯的颤抖。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林子沫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手捂着被子，环视这间简单的公寓。错层的构造使屋子看起来不小，加上简单的家具摆放，更显得空荡荡的。屋里的布置虽简单，该有的家具却一样不少，她甚至在阳台看见一台跑步机，只是少了地毯和画之类的装饰，整个房子看起来也还算井井有条。
　　“这里是我暂住的地方，你放心，不会有什么老女人突然窜进来查房的。”尹季年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拿着医药箱。
　　老女人？在说他母亲吗？林子沫有些好笑。“为什么要搬出来住？”明知故问，据叶栖迟的八卦，黎明继承人跟董事的关系可不怎么融洽呢。
　　“嗯，想一个人生活看看。”他在她身旁蹲下来，拉过她的左手，果然，上面的红印已经变成深色了，刚才拉着她走时就发现她不时因为自己的牵引而皱眉了。那群天杀的记者，心里暗暗咒骂，尹季年小心地检查那几道瘀痕，“这里破皮了。”他皱起眉，打开医药箱自里面拿出棉签和双氧水。
　　林子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动作，问他：“你怎么会来？”见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飞快地自己接话：“我知道，路过。”蘸着双氧水的人不理她，便自己笑了两声。“呐，那些记者怎么这么疯狂？”
　　“谁知道，不过只要有新闻，哪家媒体不是希望抢到第一手材料。”更何况是从不露面的，AS执权人的新闻。
　　“喂喂，刚才在我们后面的是什么人？好帅的说，好像在演黑客帝国……嘶——”被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打断了话，林子沫看见手腕被棉签擦到的地方泛起白色的泡沫，迅速移开了视线。
　　“痛？”单膝跪在地板上的尹季年抬起头看她，手上的力道轻了点。
　　“还好……”她眉间有细小的纹路，默默地让他摆弄着，“今天谢谢你哦。”她发现不同于最初的见面，最近的几次她好像每次都在向他道谢，会愿意对一个人抱有感激的心情，是不是也代表她对他没那么排斥了呢？
　　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打理好的尹季年见她埋着头似乎有些尴尬，笑着伸出手抚上她的头，　　“没什么。”
　　如果，只是如果，有一天你在路上发现一只被遗弃的小猫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你，你会怎么办？他不知道别人会怎样，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把它带回家。
　　因为，面前这只眼神躲躲藏藏的小猫，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当他在超市门口找到她时，她的眼神就是那样，像是被遗弃了快要哭出来，急切地寻找依靠，却又忍住决不让自己在人前示弱，在那一刹那狠狠地撞进他心里，颠覆了之前的一切。

　　在尹季年家吃了晚饭，回到家时已经将近九点了。确定楼下没有埋伏的记者，谢过送自己回家的尹季年后，林子沫向楼上走去。
　　刚开门，便被迎面而来的垫子打了个正着，林子沫吓了一跳，愣在门口。
　　屋内，两个男人吵得不可开交，并时不时的伴有一些不具破坏力的攻击。
　　“叫你看着她！现在怎么办，人没了！”
　　“Arthur并没有交代……”
　　“交代什么？阿？交代什么！‘保证安全’这四个字你理解不到吗！”
　　“被记者采访并不在威胁安全的范围内。”
　　“你！”俊美的男子被打败了一般指着对面的人。
　　“我说……”
　　“待会说！……嗯？小仙女？”暴走的叶栖迟回过神，终于看见了在门口观望许久的林子沫。
　　对面的男人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林子沫，转过身去。
　　“请问你们在做什么？”满地的烟头，还有被随处乱扔的靠垫，以及桌上乱成一摊的报纸，总之，在她离开的这几个小时内，客厅似乎遭遇一场浩劫。
　　“小仙女你终于回来了~！”扑上来的叶栖迟一把抱住林子沫，高兴地蹭蹭她，“我担心死了，又没有受伤？来我看看我看看……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抓的……比起这个，那边那个……”屋里似乎还有个人。
　　“Galahad！”叶栖迟回头冲着站在一边的男人叫着，“你看都是你的错！”
　　高大的男人侧过头斜眼看他一眼，随即又转回去——写满了不屑的神情。不过，就是这个表情，林子沫记起来了，她见过他。
　　第一次在街上被他撞了下，当时的他就是这种表情。第二次是在那晚的巷子里，怪不得她觉得那个看不清面貌的人感觉那么熟悉，长到这种海拔的人确实不多。
　　想起上次惊险的一幕，林子沫警惕地向后退，询问的目光扫向叶栖迟。
　　“他。”叶栖迟为刚才那一瞥气愤地瞪过去，“吴力，叫他巨人也没关系。”可惜了他的称号了，长这份样。
　　林子沫再次打量那个对叶栖迟幼稚的挑衅充耳不闻的大块头，粗犷的五官，一看就知是不苟言笑的人，也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叶栖迟和他认识？那之前为什么要袭击我？林子沫疑惑地拉了拉身旁的叶栖迟。
　　“他啊，是子尉的保镖。”明白她的问题，叶栖迟答道。
　　保镖？为什么不跟着那个人走？叶栖迟知道上次在巷子里的事吗？
　　林子沫这时忽然觉得，上次的事，似乎没那么简单，如果这个吴力是保镖，那么那时的尹季年，果真是路过吗？

　　机场。
　　随着隆隆的声音，又一架飞机降落在D市。从伦敦直飞到首都再转机，大半天的折腾，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地面。
　　D市的气候干燥许多，这让在伦敦享受湿润的连绵细雨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走出机场，不远处Ben在等他，一边向他走去，一边摸出手机来拨出一个号码。
　　夜间的风有些凉，和他一班飞机的人并不多，陆陆续续地与前来接他们的人一同回家，而他现在要去的地方，却不是家。
　　电话只等了两声便接通了，话筒里传来女人欣喜地声音。
　　他牵扯着嘴角笑了笑，轻声说：“我回来了，秦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