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君》酱阿

1、第 1 章

　　天凉如水，夜色已深，单衣冷卷，愁眉不展。灯影幢幢，案头仍高摞着一叠叠公文，他突然感到一丝冰冷穿过身体，起身披衣，他感觉很累，真的很累。

　　经过接近十年的努力，他终于从一介单门寒生奋斗到整个帝国的权利中心，皇上倚重他，其他臣子对他又敬又怕，他的势力遍布整个朝野，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路走下来他是旁人眼中的那种平步青云，挑拨党争，坐观虎斗，培植势力，他得心应手，夙兴夜寐，清廉自持，忧国忧民，他当仁不让。一切的一切的，他都完成的很好，似乎他天生就是要位极人臣。他工作着，工作着，不像一个完整的人，却像一台日夜不停的机器，没有缺点，没有感情，金银珍宝，美女艳姬，他看都不看一眼，千杯不醉，坐怀不乱，黑眸如渊，他几乎从未展颜。他为了什么，没人知道。

　　“爹爹~”人未到，声先闻。门一下子被打开了。他还没反应过来，飞也似的，一个粉色的小影子就扑到他的怀中了。“思儿好想爹爹啊。”他笑着揉揉小女孩的头，对上那双亮如星子的眸。

　　“爹爹。”迎上另一张相似的小脸，容颜还未显出少年郎君的风流俊雅，同样子的黑眸中闪现的是孩子气的嗔怪。

　　“三个月没见了，思儿和景儿都长大了。景儿也过来，让爹爹好好看看。”

　　两个小孩子争着抢着对着他说这三个月的见闻，他微笑着，内含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温柔，那温柔热乎乎的，坠在心上，把他的疲劳和沉重融化了。真好啊，有个家。

　　“大人，夫人和少爷小姐回来了。”管家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他一下子好像被拉回现实。心微微紧了一下。耐心听完思儿对景儿的又一个抢白，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搞不好一会儿就又要闹矛盾。

　　“张妈，带少爷小姐去休息吧。”他唤来了奶妈。

　　“不嘛，爹爹带思儿去睡。”小丫头拽住他的袖子还在撒娇，没办法，一对上那和她同样的眼眸，他就完全投降，没有一点办法。所以就左牵一个右牵一个，出了书房的门。

　　一路上走过的仆人看到那平时不苟言笑的大人牵着聒噪的少爷小姐微笑着点头回答，都小小吃了一惊，哎，只有面对孩子的时候，大人才做回了一个正常人，一个父亲。

　　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庭中，月色魅人，晚荷高挺，却已入睡，敛瓣收辉，别有一番端丽清雅之味。奶妈带走了两个孩子。他一转身正好看到她。

　　她的样子永远如初见时，凝秀容颜，端雅风神，高挑秀颀，白衣宽袖，宛然是莲之仙子映月而立。

　　他轻轻颔首，低声说：“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岳丈大人身体可好？”

　　“父亲大人康健如昔，他很是挂念夫君。夫君连天操劳今日早些安寝吧。” 平静温柔的女声传来顿时让他心头一紧。

　　“谢谢夫人关心。”

　　多少天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呢。多少个月她没有同自己说过话呢？她回来了，走了三个月，看望她那个德高望重的父亲，他那个曾经位高权重的岳丈，她是仅仅回门省亲吗？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她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情。他完全不知道，不是不能知道，只需一问即可，但是他不想知道，不想去寻找那一个或许会令自己难堪的答案，命令自己忽略和无视，就像她对他一样。心有些刺痛感，是太累了吗？真的应该早些安寝。一边想一边推开毗邻的两间屋子左面那一间，冷寂漆黑中他和衣躺下，几乎是瘫倒，闭上眼睛，想要恢复平静，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让他心神不宁，只有她，一遇到她的事情，他就和那冲动的少年一样无法平静思考。他讨厌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却又在心底里渴望。像蚀骨锥心的欲望，疼痛堕落而美好。只能在黑暗里苦笑，还能挨多久，他不知道。

　　而她进了屋，青衣小婢点亮了灯，她坐在妆镜台前泻下那一头青丝，拿起一把刻着莲花的桃木梳，从上到下慢慢的梳着。三月没见，他还是那样，她轻笑，想着的是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他的微笑，镜中不太真切的她眉头嘴角有着不为人知的甜蜜。

　　灯都熄了，一切归于平静。岁月不紧不慢的流淌，一如其来之时，也似其归之刻。

　　他们是怎么相遇的呢？

　　那是一个莲花初放的夏日午后，他，南宫漠，颓然地徘徊在寂寞的京城，两侧的行人避他唯恐不及，“穷酸书生，谁碰谁倒霉”，他听到人们掩鼻议论，自己真的感觉卑微如乞丐。

　　琼林侍宴，打马御街，金榜题名者志得意满的笑荡漾到了整个京城，孩子们嬉笑着在马头抢夺那些打赏的铜钱，茶馆酒楼甚至是花街柳巷都在述说同门之谊、同朝之幸。上京花光了全部积蓄，饱尝了千般白眼，他明白了科举举士拼得不是简单的什么“才高八斗”，人们承认的也不是什么“匡济天下”，像他这样的单门寒生，没钱没势，想要走上仕途之路真是难于登天。拖了很久的房租，终于在放榜后被扫地出门。“我真是瞎了眼，就你这副穷酸样怎么是考状元的料，快滚吧，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别没头没脸的就想要住店了。”店家的嘴脸他早已明白，他只是抱着包裹向前走，默然漠然。以后的路怎么走，肚里百转千回，胸中郁气难解。

　　就这样走着到了城郊的一处荷塘，看来是荒废很久了，只是落寂的开着几朵很小的粉荷，叶子也不好看，和杂草丛生着，凌乱如他此时的心境。苦笑，连举身赴清池都不行了，留给他的只有一汪泥潭。

　　突然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这位公子，”看来不是叫他的，这个破烂的地方还真有公子来吗。“你是南宫漠公子吗？”

　　竟然还有人叫他公子，他吃了一惊转过身来，眼见一个穿着普通但细看衣服的布料都是上好的中年人站在他面前，应该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一类的人。

　　“我家主人有请公子在别院一叙。”

　　接着，他被带到不远处的一座别院。门口无匾，进入后，柳径曲折，别有洞天，小桥芷风，水榭楼台，处处独具匠心，精巧别致，让他目不暇接，更喜是曲院风荷，品种奇雅的白莲不胜凉风轻掩娇羞。进了一个水榭，匾上“踯躅”二字。

　　“公子，请稍等，我家主人很快就出来。”

　　转眼，屋里只剩他一个人，墙正中挂着一幅《江南采莲图》，左右是“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还生渺渺愁”的对联。字体逸秀风流。

　　门开了，进来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衫文雅中透出一种威严，给人一种压迫感，这必然是别院的主人，想来身份非富即贵。

　　寒暄客套了一阵，两人都落了座。品着上好的龙井，他有一种感觉，好像对面的人一开口，他的人生轨迹就要从此改道。室内氤氲着淡淡的茶香。

　　“其实今天在下请公子上门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挑挑眉，终于来了。放下茶碗。“哪里，先生请讲。”

　　一番交谈，他终于曲折的明白了对面人的用意。别院主人的女儿在去山寺上香时被歹人侮辱，不幸已有身孕，歹人今已秘密受到严惩，虽然小姐极为羞愧不想留下孽种，但是却因身体不好，不能打掉孩子。所以权益之下，决定下嫁于一介布衣。而他就是那被选作带准绿帽子的寒生。别院的主人还多次暗示，自己与诸多朝廷官员相交甚深，只要他首肯能善待女儿，以后仕途之路定是一马平川、平步青云。

　　他听完这一番威逼利诱，只感到血液奔流。老天啊，竟然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经验告诉他对面之人所言非虚，但是他儒生的傲骨提醒他，怎能为了出人头地而卑躬屈膝做王八，辱没门风。他“腾”地红了脸，站起身，抱拳：“谢谢先生抬爱，小生何德何能配娶府上千金，这等好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门外突然一阵轻笑响起，一个白衣女郎推门而入，浅浅的笑，好像皎洁的月光流过玉璧，但话里话外透着讽刺。“我还以为公子是个事理通达之人，没想到也这般迂腐可笑，我这受辱之身当然配不上公子，算我看错人了。”

　　“莲君，不得对公子无理。”

　　原来她就是那个她父亲口中命运可怜的小姐，四目相视，他呆了一下，微微红了脸。只觉涣然失神。能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每一声都伴随着飘动的心，向着她的方向靠近。

　　最终，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