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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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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新屏街的一家冷饮店迎来一位客人,身着黑色连衣长裙,外搭蓝牛仔外套。在靠窗的位置落座,出神地看着窗外。店里客人一向不多,两名店员窃窃私语:
“这姑娘昨天来过,我交班都还在,就坐这个位置。”
“是啊,诶,你看她是不是看着‘有鱼’的方向啊?”
“那有什么好看的?”
“老板帅啊。”
“在外面又看不到喽,想看老板应该进店里去啊。”
“今天还带了条鱼,没准就是店里买的。”
眼前的游鱼不断摇摆尾巴,波纹扩散,恰如蚊子眼底的涟漪。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有鱼”店外。
上一次,不确定他是否在,只知道自己在哪。
这一次,知道他就在这,却不确定自己去哪。
腹部隐隐作痛,蚊子不自觉皱眉,脑袋有些犯晕。
正欲转身离开,猛然听到店里传来重重的声响,未再多想,匆匆步入店内。
架子上的纸箱掉下来,装的杂物散落一地。
苏冶低头收捡,听到脚步声渐近,抬头的瞬间微微愣住。
来人略带急色,耳畔的发丝有些凌乱,双手抱着一个不大的方形鱼缸,水波晃动不已,里面正是前天卖出的鱼。
“你怎么来了?”苏冶起身,看向面前的人。
她眼里泛着血丝,才一天未见,似乎又憔悴了几分。
“我……”
蚊子一时语塞,眼神飘忽不定,看向怀里的鱼缸。
苏冶见状开口:
“这鱼有什么问题吗?”
蚊子定了定心神,顺势接道:
“这鱼我养不好,放你这寄养。”
“本店不提供寄养。”
蚊子脱口而出:“那从现在开始提供吧。”
“为什么?”
看着苏冶沉静的面容,蚊子心中一时滋味难辨,低低道:
“我养不好它,决定不养了。”
“那你就不该带走它。”
蚊子顿了顿,苦笑道:“我真心想带它走,可回去后发现它都不愿吃饭了,再待下去没准抑郁了。还是在这更好,所以才带回来。”
苏冶目光沉沉,看着缸里的鱼,在砂石之上游动,无所遁形。
他抬眼看向蚊子:
“好。”
说着抱过蚊子的鱼缸,把那条红色的鱼放回原来的缸里。
鱼一回到熟悉的天地,迅速融入鱼群里。
蚊子直直地看着,直到苏冶递过鱼缸,才回过神来。
可她迟迟没有接过。
苏冶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
“你这是何必呢?”
店里陷入了无声的僵持。
蚊子缓缓伸手接过鱼缸,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缸,无鱼搅动,心乱不止。
“我是不是…不该来?”
声音越发低下去,也不知是在问谁。
腹部绞痛的感觉侵袭而来,蚊子只觉得站不稳了。
还好抱着的鱼缸被及时接过。
突然靠近的温凉气息让她失神,苏冶已然来到身侧。
“你怎么了,还好吗?”
疼痛的感觉越加明显,她的眉头紧蹙,慌乱地翻出手机,要拨打电话。
包里的药“哗啦”落地,伴随着身边人的焦急询问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蚊子睁开眼睛,听到表姐肖可的声音:
“醒啦?夏医生来看过了,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你啊,别成天瞎跑了。”
肖可今年二十七岁,比蚊子大三岁,做事随性,三分钟热度。
在本市的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做宣传,没有跟姨父姨妈移居海外。
蚊子姨妈常常痛心疾首地表示肖可没定性,没做好榜样,是个“不靠谱”的姐姐。
但蚊子不这么想,常和表姐混一起。第一次当“电灯泡”经历,也是拜表姐所赐。偏偏毫无自觉,只顾着大吃美食,事后才知道这叫“电灯泡”。
可惜,表姐的恋情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的。
肖可有一种神奇的“红娘体质”,单独和她吃过饭的男生,或者追过她的男生,总是很快有了女朋友。
在蚊子心里,表姐的感情很神秘,她真的期待看到那个能走进表姐心里的人是谁。
“送我来的人…”
“他走了。诶,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多少年了,你们应该也有七、八年没见了吧?!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蚊子看了眼八卦的表姐,手指试图抚平被单上的褶皱,说:
“就这么遇到了。他现在在卖金鱼。”
“啊?你说什么?”肖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追问:“这简直就是把鲸扔鱼缸里,兴风作浪啊。”
“你用错成语了吧。”
“这不是重点,表示震惊好吗!怎么回事?”
蚊子轻笑一声:“我也是刚遇到他的。”
肖可意味深长地笑了,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说:
“看来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对了,姨妈、姨父今天过来吗?”
蚊子摇摇头:“他们明天过来。”
肖可一边削苹果,一边瞥向病床上面色苍白的表妹:“还难受吗?”
蚊子再次摇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有一处不起眼的裂纹,撑起突兀的尖角。她开口:
“配型失败对他们打击很大。”
削完的苹果皮连成一条,纤长的眼睫毛加快了闪动的频率。肖可语气轻松地说:
“别多想了,还有机会的。”
“有可能不让任何人因为我的去世而难过吗?如果…”
“没有如果!”
蚊子的话被肖可打断,她转头看向气急皱眉的表姐,很少见到表姐这样严肃的神情。
肖可握住蚊子纤瘦泛凉的手,缓和了态度说:
“你还没有尽全力尝试,还有希望的,不要现在就放弃。”
蚊子点点头:
“嗯,我只是习惯先预想最坏的结局。”
“嗨,最坏的结局哪那么容易出现?我还想过宇宙大爆炸呢。”
两人相视而笑,肖可继续拿起苹果切瓣。
住在同一病房的小女孩回到病房,肖可招呼她吃苹果,她甜甜地笑着接过。
小女孩叫于欣然,刚满七岁,因发烧住院,转氨酶偏高,在医生建议下作了基因检测,确诊为肝豆状核变性。所幸发现得早,及时配合积极治疗的话,是可以控制住病情的。
于欣然满眼期待地对蚊子说:
“妈妈说我出院后就可以去学校了。姐姐,你也上学吗?”
“嗯,姐姐也在学习。”
“在哪个学校上学?”
“在植物所。”
“植物所是什么地方?”
“研究花草树木的地方。”
“那是不是有很多花?”
“嗯,你喜欢花吗?”
“喜欢!我喜欢玫瑰、向日葵还有,好闻的花。等出院了能去那找你玩吗?”
小女孩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蚊子笑着点头。
第二日上午,蚊子的爸妈一起走进病房。
蚊子的爸爸方恒从爷爷那接手了家具生意,不喜经营,后来转让出去做了点投资。沉迷下棋,组织了一个棋友会。
妈妈田梦在妇幼医院工作,两边跑太辛苦,休息的时候会过来。
“今天熬的鱼汤那叫一个绝了,保准你喝完还想要。”方恒刚到病房,就眉飞色舞地跟蚊子夸赞。
田梦坐在一旁,忍不住打击:“你真应该改姓王。”
“嘿,不信尝尝。”
蚊子乐了,和母亲相视一笑,接过父亲递来的汤勺。
方恒也舀了一碗端给隔壁病床的于欣然:“来,欣然尝尝。”
欣然的妈妈李佳感谢地接过,于欣然眉眼弯弯地道谢,方恒看孩子乖巧,慈爱地轻拍下她的肩膀。
田梦问道:“欣然快出院了吧?”
“快了,就这周吧。”李佳把欣然散掉的辫子编好。
“姐姐,你什么时候出院啊?”
蚊子敏感地捕捉到母亲眉间一闪而过的凝滞,看着欣然天真的脸庞,笑道:
“还要过一阵子呢。”
“那出院后记得来找我玩。”
“嗯!”
“好喝!”蚊子对父亲点头:“爸你的手艺突飞猛进,可以开餐馆了。”
“终于摆脱老三样了。”
“那是。”蚊子笑着赞同母亲的话。
平时大都是父亲做饭,有三样菜是经常固定的,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而母亲也不挑剔,从未提出不满。
她曾经好奇地问母亲难道吃不腻吗,就没想让爸爸换换菜色?母亲一脸淡定地说“他能做就不错了”。蚊子不再深究,但自己会悄悄买街边小吃解解馋。
她不知道,母亲吃了数不清的“黑暗料理”,才有了现在“吃着还行”的三样菜。
吃完后,父亲去洗水池洗碗,母亲倒了杯水,突然拉过她的右手:
“你这都长肉刺了,我给你剪剪。”
蚊子一愣,只见母亲已经从背包里拿出指甲钳,给她修剪起来。
“指甲也长了,一起剪了吧。”
“哦。”
蚊子点点头,看着低头专注的母亲,有些恍惚。
记忆中,几乎没有母亲给她修剪指甲的情形。
“好了。”母亲利落地剪完,满意地收起指甲钳。
蚊子回过神来,猛地拉过母亲的手,仔细端详。
“怎么了?”田梦注意到蚊子的视线,笑道:“我这指甲剪过了。”
蚊子轻轻松开手,田梦拍了拍她的肩。
母亲那双修长的手总是那么干净,饱满的指甲总是修剪得很整齐。
只是,作为女儿的她从没给那双手剪过指甲。
父母回去后,蚊子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那块裂纹越发明显了,不知会不会有虫钻出来。
欣然偷偷看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蚊子坐起来,对欣然招招手:
“欣然,过来。”
于欣然乖乖坐到她的床边,明亮的大眼睛流露出担心。蚊子把她落在耳畔的几缕头发别向耳后,轻声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欣然有些犹豫,蚊子也不催她,含笑等着。
“我看到伯伯洗碗的时候掉眼泪了。”
蚊子鼻头蓦地泛酸,只听女孩又问道:
“姐姐,你会死吗?”
蚊子有些吃惊地看向女孩,生病入院后,身边的人总避讳提到这个字。
眼前的女孩就这样直白地问出来,竟让她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每个人早晚都会死的,我也一样…”
话还未说完,欣然就拉住蚊子的衣袖,带着哭腔地打断:
“姐姐,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之前妈妈跟我说爸爸睡着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蚊子感动又心疼,泪意上涌,揽过女孩的肩膀,上下摩挲安慰:
“欣然,欣然,别哭…你看我现在也没事啊,就算会死也是很长时间以后的事了。我还要带你去看很多很多花的。”
“真的?”
带着泪痕的欣然仰头看她,蚊子用力地点点头。
“嗯!”
蚊子伸手拿床头柜上的面巾纸,递给欣然。
“那人死后是去哪了?”
看着女孩好奇带怯的双眼,沉吟片刻:
“欣然,人死后是换了另一种形式存在。”
蚊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画本翻开,边画边解释道:
“就像水一样,蒸发成水蒸气,虽然无法看到,但我们呼吸的空气里就含有水。水蒸气又变成天空的云,然后云变重了,天上就开始下雨。”
女孩有些懵懂地看着她,也许理解了一点点,还在努力消化。
蚊子轻轻拭去欣然的泪痕:
“以后你就明白了,不要害怕。爱你的人始终会在你身边的,即使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窗外的夜空有暗云透光,病房里有泪滴顺着眼角滑落。
蚊子觉得身体越来越疲乏,即使睡很久,也依然困倦。有想过,会不会某天睡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只有她一个人走着。天空有很多浅紫红的云,很美很绚丽。不断打着雷,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过了一会,云层变黑了,褪去了光亮,越聚越多,好像要掉到地上。
蚊子心慌地走着,想要停下,但找不到休息的地方。似乎被什么追赶着一样,只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等她悠悠转醒时,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人。
轮廓分明,双目深邃发亮,看上去整个人都很疲惫。
她以为还在做梦,想要伸手去触摸。
苏冶见她欲起身,上前扶住她,帮她把枕头立起,靠在后背上。
靠近的刹那,席卷而来淡淡的清润气息,让蚊子想到了阳光下草木生长,枝繁叶茂的绿意。想要停留在这里,希望时间能慢一点。
蚊子看着眼前人,声音有些干哑:
“你怎么来了?我本来还想下次去店里看看鱼。”
“店暂时关了。”
“关了?”
“我戒烟了。”
“嗯?”
“让我救你。”
蚊子眼皮蓦地跳动了下,感到梦醒前的预兆降临,只听苏冶继续说道:
“跟我结婚。”
梦里的云摇摇欲坠,有银光倾泻。